第22章

第22章

趙長庚的人緣似乎格外好,走到哪裏都有朋友,秦卿撫琴時有人送來檀香,去齋堂用飯時被一群小沙彌圍着打招呼,大家親熱地喊他趙哥哥,都要把自己的座位讓給他坐,就連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方丈大師,也笑眯眯地陪他們喝茶聊天。

外人面前的趙長庚,令秦卿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同樣彬彬有禮、進退有度,陌生的是親和中帶着一絲威嚴,仿佛打着盹的獅子,眼一睜,與生俱來的王者氣勢就令人臣服。

秦卿有些恍惚,趙長庚在她面前一直都是溫和周到的,以致于她時時忘了他真正的身份,什麽話都敢說,她與孟錦川定親那夜,趙長庚來找她剖白,她冷着臉說了許多無情的話,無非就是篤定他不會傷害她。

他的心是棉花做的,軟得一塌糊塗。

當年拐她出門騎馬,她頭上戴着一對翅膀撲閃的蝴蝶簪子,一抖一抖的,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她特別喜歡看那對翅膀上下撲棱的樣子,故意搖頭晃腦,他怕兩只蝴蝶飛走,一路上都替她捏着蝴蝶尾巴。

她覺得這個王爺哥哥有點傻,問他在做什麽,他說但行善事,莫問前程。這話熟悉得很,是她爹爹的口吻,她想他或許沒那麽傻,于是便笑着誇了他,他撓撓頭,咧嘴一笑,手上還捏着蝴蝶尾巴,得意洋洋的,她又覺得他還是有點傻。

齋菜上桌,秦卿還沉浸在往事中,趙長庚問她笑什麽,她便裝模作樣地學他當年的話“但行善事,莫問前程”,趙長庚一愣,随即彈彈她的額頭,笑罵一句“淘氣”。

罵完還要當着方丈的面和她咬耳朵:“囡囡,我們兩個果然心有靈犀,方才我也想到了蝴蝶簪子哩。”

他的身子挨得極近,呼出的熱氣噴在她耳後薄薄的皮膚上,瞬間形成一層紅暈,她羞得要死,又不能冷臉将他推開,只能将頭埋在飯碗裏。

“乖,多吃點,好長個兒。”趙長庚摸着她的發頂,給她夾了一塊素雞,語氣神态和秦父一模一樣。

“閉嘴!”

秦卿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擡腳在他的靴子上狠狠踩了幾下,他吃痛不已,哀怨地望着她,乖乖阖上了嘴巴。

秦卿終于能安心用飯了,淩雲寺的齋菜果然名不虛傳,她尤喜歡一道荷葉豆腐,将嫩豆腐切成薄薄的一片,并排入盤,勾芡澆汁,佐以青豆黃豆,用剛摘下來還帶着露珠的荷葉包着蒸熟,既有豆腐的鮮美,又有荷葉的清香。

她吃得很歡,一碗飯很快見底,嘴角還沾了一粒米,趙長庚熟練地替她盛了一碗新的,順手将她嘴邊的米揩走,放到自己碗裏。

秦卿又羞又惱,狠狠瞪他一眼,他卻得意至極,沖她挑挑眉,端起碗一連扒拉了好幾口。

方丈大師撚須而笑,不住點頭,他就喜歡愛吃飯的女娃和會關心人的男娃。

她在鬧,他在笑,正是青春好年貌。

飯後,秦卿陪方丈下棋,趙長庚在一旁觀戰,時不時揮斥方遒指點江山,秦卿被他吵得頭疼,又讓他閉嘴,他委屈巴巴地坐在旁邊的小杌子上,再也沒說一個字。

下完棋,方丈把自己珍藏的畫作拿出來給二人鑒賞,秦卿連連誇贊,眼風掃到趙長庚,示意他也說兩句,誰知這厮捂着嘴一個勁搖頭,還跑到桌邊宣紙上寫下八個大字:“是你不讓我說話的。”

秦卿氣得仰倒,方丈哈哈大笑,拍着趙長庚的頭,說他有大智慧,還說要把這幾個字裱起來挂在房裏。

“大師,您怎麽也和他一樣無賴?”

秦卿跺跺腳,面紅耳赤,提着裙子就跑了,方丈掏出兩塊自己開過光的吊牌,扔到趙長庚懷裏,讓他趕緊去把人追回來。

他神秘兮兮地告訴趙長庚,下午人少,姻緣樹下清靜,他們夫妻可以盡情許願,保證靈驗。

趙長庚心花怒放,沖方丈作個揖,興沖沖地推門而去。

秦卿跑着跑着,忽然撞到一個人,還未來得及反應,那人已抱着她退了好幾步,腰間的胳膊像鐵索牢牢纏着她,待她站穩,那人才緩緩收回雙臂。

“沒事吧?”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秦卿身子一僵。

是孟錦川。

他瘦了許多,柔和的眉眼多了些鋒芒,側顏如刀削斧砍一般硬挺,搶眼一看,竟有幾分神似趙長庚,這是他二人退婚後,第一次面對面說話。

相較于他的欣喜,秦卿的反應顯得過于冷淡,她後退一步,斂眉答道:“無事,多謝。”

他面露戚容:“囡囡,我們就不能做朋友嗎?”

“不能。”

她的疏離令他黯然神傷,想開口說些什麽,張張嘴又吐不出來,只能挫敗地垂下頭,默默注視她,雙眼盛滿懇求。

又來這套,還當是從前呢。

秦卿別開眼,無聲冷笑,當初走得那麽決絕,把她和秦家放在火上烤,要不是趙長庚及時求娶,他們不知道會被中傷成什麽樣子,現在擺出一副楚楚可憐的姿态就想得到原諒,哪有這麽便宜的事。

她不欲多說,擡腳就走,孟錦川在她身後大聲說道:“囡囡,是我負了你,我該死,但趙長庚也不是什麽好人,你知道我們定親那日,他把我攔在巷子裏說了些什麽嗎?”

“你倒是說說看,老子說了什麽。”

趙長庚闊步走進來,拉着秦卿坐下,自己撩袍站在一旁,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搭在秦卿肩上,以一種絕對占有和守護的姿勢睥睨着眼前的男人。

好個腌臜貨,臭不要臉的東西,竟敢睜眼說瞎話,挑撥他和囡囡的關系,早知道當初就該狠狠揍他一頓。

孟錦川被他當面揭穿,臉上有些挂不住,但還是強撐着不肯退縮,指責他在孟秦兩家婚約存續期間就開始挖牆腳,實乃陰險小人。

趙長庚點點頭:“對對對,你是君子,見異思遷,背信棄義的君子;我是小人,癡情專一,潔身自好的小人,囡囡這麽好,你不珍惜我為什麽要客氣?”

他的話猶如一把利劍,一下子戳中孟錦川的心窩,他面色蒼白,搖搖欲墜,随便找了個借口,狼狽離去。

得勝的趙長庚牽着秦卿的手往姻緣樹走,循循善誘道:“囡囡,好馬不吃回頭草,好女不嫁負心漢,你別被他的可憐相騙了,那都是他裝出來的。而且……”

“而且什麽?”他停頓了好長時間,俊臉微微泛紅,令秦卿好奇不已。

“而且他不幹淨,早被容歡睡爛了,不像我,還是清清白白的處子之身。”

秦卿:“……”

兄臺,大可不必如此坦誠。

二人來到姻緣樹下,趙長庚掏出吊牌,躲到一旁,鬼鬼祟祟地寫了幾個字,寫完後要和秦卿交換着看,秦卿大大方方地遞給他,八尺大漢一下子就紅了眼眶。

只見上面寫着:“願與長庚哥哥白首偕老。”

秦卿要看他的吊牌,他忽然扭捏起來,期期艾艾地叮囑道:“看了不許生氣哦。”

秦卿越發好奇,搶過他的吊牌,只見上面寫着:“想快些成親,想和囡囡親親,抱抱,舉高高,睡覺覺,生寶寶。”

秦卿猝不及防地鬧了個大紅臉,低着頭不知該往哪裏看,趙長庚被她羞澀的模樣吸引,不由自主地将她抱在懷裏,輕輕擡起她的下颌,四目相對,欲語還休,仿佛有一股電流從心髒湧到四肢百骸,又從四肢百骸流回心髒。

二人皆微微顫栗。

尤其是趙長庚,他不光在抖,他的眸子裏還有一團火,跳躍着,叫嚣着,撕扯着,似要把對面的姑娘燃燒殆盡。

他低下頭,慢慢靠近那張朝思暮想的粉唇,輕輕碰了一下,馬上就分開了,柔軟的觸感令他的腦子亂成一團漿糊。

天老爺,這是什麽人間美味,世上至歡啊!

不行了不行了,藏不住了。

他想唱,想跳,想吼叫,想告訴全天下的人,他好幸福,好激動,好快活,好舒服……

“還好傻。”不知從哪裏幽幽飄來一句。

對對對,他頻頻點頭,十分認同,他這個傻小子,終于親到心愛的姑娘啦。

“囡囡,我……我還想親。”他嗫嚅着唇,偷偷觀察小姑娘的神色,只見她的俏臉紅撲撲的,一雙黑曜石般的眼睛清澈明亮,讓他格外喜歡。

他的姑娘不說話,掄起粉拳捶了他一下,他不明白她的意思,不知道她到底同意還是不同意,但他有自己的一套判斷标準——沒說不可以就是可以。

嘿嘿。

他摩挲着她的臉頰,聲音柔軟得自己都驚訝,要是被聖上聽到,估計會一腳踢到他屁股上,讓他捋直了舌頭再說話。

“囡囡,真想把我的心剖出來給你看看,讓你知道我有多愛你。”

他低下頭,正要去親吻那張甜美的唇,視線暼到一旁,忽然神色大變,放開秦卿,幾個起落躍到姻緣樹上,從衆多吊牌中拽下一個挂着琉璃珠的,一把扔到地上踩個稀爛。

“狗東西,賊心不死,還朝朝暮暮,唯卿一人,做你春秋大夢去,囡囡是我的,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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