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從秦家出來已近午夜。
大街上空無一人,只聽見巡邏的腳步聲,給聖上駕車的是凜龍衛首領,黑衣黑發黑面具,氣勢凜然,遠遠看着有如一尊閻羅,兵馬司衆人一看見他就趕緊停下腳步,垂首立在路旁,等馬車過去後再繼續巡邏。
無人敢擡頭張望,也無人敢私下打聽,聖上出門從來都是輕車簡從,黑面閻羅就是他的标志。
太子和聖上同乘一車,從上車起,他就察覺聖上有心事,但他一直沒有開口,作為一個合格的儲君,他清楚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
聖上掀眸觑了他一眼,說了今晚他們父子之間的第一句話:“有時候,我希望你像長庚一樣親近我,有時候又不希望你像他。趙家已經出了兩個情種,不能再出第三個,祖宗的基業交給你,我很放心。”
太子默不作聲,眼眶卻悄悄紅了。
聖上恍若未見,繼續說道:“我知道你怪我偏心,長庚不要的東西才傳給你,可你不知道,當年長庚給了我什麽。那時我被你祖父傷透了心,被半朝文武傷透了心,是長庚撲到我懷裏,緊緊抱着我,誇我是拯救蒼生的大英雄。你祖父對我滿身的傷痕視而不見,只記挂那個女人的下落,長庚才兩歲,就敢叉着腰指着他的鼻子罵:老不羞,壞蛋!”
“你祖父把他吊起來打,他邊哭邊罵,就是不肯改口,小小的人兒,脾氣比牛還倔,你祖母只會哭,我一腳踹倒你祖父,長庚趴在我懷裏,氣若游絲,還不忘嘟囔,哥哥疼,長庚吹吹,那是我第一次被人維護,你教我怎能不愛他。”
“從那一刻起,我就決定把他當我的孩子培養,給他最好的一切。可是,他什麽都不要,除了秦家那個丫頭。”
“三年前,他被那丫頭傷了心,只身跑到邊境參軍,表面上看他是為了治療情傷,實際上他打起仗來不要命,你去問問那些朝貢的蠻夷,哪個不畏懼襄陽王的威名?”
“知道我為何厭惡你母親嗎?她眼裏只有權勢富貴,根本就不在乎我這個人,與長庚比起來,她就是條毒蛇,那時我舊傷複發,躺在床上下不了地,長庚每天來看我,以為我快死了,哭得聲嘶力竭。她呢,居然打着侍疾的幌子,給我下□□,害得我差點真死在床上,我沒有殺她,已是天大的仁慈。”
“你應該清楚,我從未将江家、将你母親與你混為一談。長庚得到的東西,是我欠他的;你得到的東西,不費吹灰之力,僅僅只因為你是我兒子。”
“你若不忿,大可靠自己去拼去闖,我不會攔着你,至于殺回來後還有沒有你的位置,以及江家和你母親會如何鬧騰,我就管不着了。”
“多謝父親教誨,孩兒明白了。”
太子有些發怔,沒想到聖上會一口氣跟他說這麽多話,雖然心中仍有疙瘩,但他至少明白了聖上也是愛他的,不然以聖上的手腕和脾氣,他哪裏還有機會在此抱怨。
為了他這個儲君的體面,聖上沒有處置江家,還封了母親為後,甚至強迫自己與痛恨之人日日相對,換作是他,未必能有這般大度。
因為最近的別扭,他有些汗顏,又有些慶幸。剛才腦海裏蹦出來一個邪惡的念頭,激得他血液沸騰。
幸虧聖上把話說開了。
“父親,孩兒姓趙,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他對聖上保證,也是對自己保證。
“傻小子。”聖上揉了揉他的頭頂,笑得很大聲。
太子愣愣看着他的笑臉,心情如船帆被風吹起來一般飽滿,片刻後也跟着笑了起來。
回到東宮,他一邊敲着椅子扶手,一邊回憶今天的事情。想到秦母那張臉,他皺起了眉,其實,有一個秘密,他未告訴任何人,那就是他才在江南見過秦母。
他沒有認出她,是因為他去秦家的機會很少,別說秦母就連秦卿也沒見過幾次,之所以對江南的那個人印象深刻,是因為她姿容甚美,與秦卿有幾分相似。
但那人也沒有認出他,這就有點奇怪了,秦父身為太傅,丹青又是一流,家裏繪有皇家諸人的畫像,秦母就算沒見過他真人,也不可能擦肩而過時對他熟視無睹。
除非……
“江良娣最近在忙什麽?”
暗衛自黑夜中現身:“她回了一趟江家,将殿下南下之事透露給江大人,翌日江大人去了槐花胡同,見了個小厮,再無其他。”
“小厮查到了嗎?”
“尚未,有一股力量在阻撓屬下調查,屬下曾與其中一人交過手,其功夫不在屬下之下。”
“江良娣的姨娘和表哥呢?”
“查到了,不過在轉移途中被人劫走了。幸好屬下事先扣下了他們的信物,殿下或可一用。”
暗衛呈上兩個荷包,太子拿在手中,望着窗外思索半晌,便對暗衛吩咐去請江良娣過來。
江芙自睡夢中被人搖醒,聽聞太子急召,匆匆忙忙套了件衣服就往外走,她最近右眼皮一直跳,怕是要出事。
到了書房,太子招招手,示意她上前,她躊躇許久,最後扯出一個假笑,說自己衣冠不整,不敢污了太子眼睛。
開玩笑,當她瞎嗎,太子眼裏風雨欲來,離他那麽近,萬一被誤傷怎麽辦。
見她眼珠骨碌亂轉,太子冷笑一聲,将兩個半舊不新的荷包丢到她腳下:“想要你姨娘和表哥活命,就好好回話。”
江芙一眼就認出那是自己繡的荷包,一個裝着她給姨娘買的碧玉簪,一個盛着兩顆珍珠,是她幫江英出主意捉弄人,江英賞她的。
“他們人呢?”她抓着荷包,身子發軟。
“死了。”
“怎麽死的?”江芙不敢置信地擡頭,急切地想從面前冷漠的男人口中尋找一個真相。
“我的人把他們救出來,轉移途中遭遇伏擊,他們和馬車一起墜下山崖。”
“不可能。”江芙突然鎮定下來,雖然聲音帶上哭腔,紅彤彤的眸子卻直勾勾盯着太子,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
“上一回通信,表哥說他和姨娘養了幾只火紅大公雞,翻了春就可以殺肉吃,還說屋中潮濕,衣物書籍多發黴。照此推測,他們分明是在臨海的青州,哪有懸崖可墜?”
太子不說話,在她幾乎要篤定自己的推測時,突然朝她扔出一個飛镖,她吓得閉眼尖叫,飛镖擦着她的臉頰釘進身後的牆壁,太子俯下身,在她瑟縮的神情中森然一笑。
“憑你也敢質疑我?當初江家聯合容家、孟家密謀的時候,沒有想到這一天嗎?”
他居然全知道?
江芙眼中終于浮現懼色,忙不疊膝行到太子面前,惶惶然磕頭求饒,太子不理她,待她足夠崩潰才用兩根手指挑起她的下巴,輕佻地朝她臉上吹了一口氣。
“老實交代,不然我有的是辦法治你,聽說你那個表哥十分迂腐,你要是真成了我的良娣,他就不要你咯。”
江芙被他吓得渾身一抖,乖得像只小兔子,問什麽答什麽,不敢有絲毫隐瞞。
“我去江南不過普通辦差,你爹為何如臨大敵?”
“我不知道,他們什麽都不告訴我,但是我偷聽爹和別人的談話,聽見他們反複提及兩個字。”
“哪兩個字?”
“雙生。”
太子将這二字念了幾遍,眸中精光一閃,揚聲喚來暗衛,讓他帶人速速趕往揚州,務必找到一個長得像秦母的婦人,并将她帶回京城。
他做這一切都沒有避着江芙,暗衛不解,他當着江芙的面解釋:“我就是故意讓她知道的,如果消息走漏,肯定是她洩密,我正好借機殺了她。沒了她這個內應,她姨娘和表哥就沒有存在的價值,抓他們的人就能把他們扔下山崖啦。”
江芙杏眼圓睜,不敢相信自己竟招惹了這樣的魔鬼,她早說過趙家的男人邪性,一個比一個瘋癫,但是始終無人信她。
這下好了,前有狼後有虎,她還沒死就已經死透了。
太子笑吟吟地欣賞她臉色變幻,在她閉眼暈過去之前,好心告訴她一件事。
“表妹,其實我并不知道江、容、孟三家勾結在一起,剛才只是詐你,誰知你這麽快就繳械了。”
“舅父心心念念想要江家再出一個皇後,可你們一個二個都太笨了,連我一半的聰明都沒有,将來再生個蠢孩子,我會忍不住掐死他。”
“江家的皇後之路,到我母後這裏就終結了,江家人又蠢又壞,上了位也保不住富貴,想要活命記得多勸勸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