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除夕到了。
按慣例,聖上在勤政殿犒勞群臣,江皇後在坤寧宮慰問內外命婦。
這是她被禁足半年後,首次出現在人前。與以往的前呼後擁不同,她身邊冷冷清清,有些夫人出門前被自家丈夫特意叮囑,讓她們少往皇後跟前湊。
聖上厭惡江家,太子也和江家不親,皇後如今所有的,不過是個虛名。
當然,也有眼界淺的,看不出其中的彎彎繞繞,覺得皇後能被放出來主持大局,就是她和江家尚未失寵的力證。
一個長着三角眼的婦人一味奉承江皇後,衆人緘默不語,只有她的聲音回蕩在大殿裏,江皇後沉下臉,直接叫她閉嘴。
昨晚她沒睡好,蠢婦毫無眼力,吵得她的頭都要炸了。
想到失眠的原因,她心中更加煩悶。
昨日,太子帶着江良娣來給她請安,二人舉止親昵,令她大為欣慰。她原以為這個侄女不出衆,必不得太子歡心,沒想到最終留在江家的只有她,遙想當年她和妹妹一起拜先帝的奶嬷嬷為師,她進了宮,妹妹心計不及對家,失敗後被家族舍棄了。
她自得又惶恐,一路咬牙往上爬,最終站在了紫禁之巅。她的族人,她的父親,她的兄長全都對她恭恭敬敬,江家也因為她成為大乾新貴。
男人的戰場是前朝,女子的戰場是後宮,相輔相成,缺一不可。
江皇後拉着兒子和侄女的手,要他們相親相愛,趕緊誕下麟兒,太子似笑非笑,寵溺地盯着江芙,說一切都聽表妹的,江芙慘白着一張臉,仿佛這話不是天大的喜訊,而是催命的鬼符。
不中用的東西在殿內頻頻失儀,回府路上竟又跌下馬車,躺在床上人事不知。
看來還是得把江英接回來,這個侄女最像她,貌美心辣。
還有一件煩心事,這麽多年,聖上頭一回踏足坤寧宮,她以為他終于肯同她好好過日子,誰知卻是被逼着做選擇——是保江家還是保太子。
保江家他就立趙長庚的長子為嗣,保太子就與江家割席,不再為他們保駕護航。
江家和太子都是她的命根,他這哪裏是讓她選擇,分明是将她往死裏逼,她渾身顫抖,聲嘶力竭地質問他到底有沒有愛過她。
他輕蔑地看着她,薄唇裏吐出冷漠的一句話:“你也配?”
她被他的模樣刺激得發了瘋,忘記了尊卑和儀态,哭着撲到他懷裏,抱着他的勁腰傾訴多年的委屈和不平。
“趙長凜,我愛你啊,從見你的第一眼我就愛上了你,這麽多年,你為甚麽就是不能看看我呢?”
“愛朕愛得不顧朕的死活,趁朕重病,給朕下媚·藥?”
“誰教你總不來後宮呢,你眼裏只有朝政和幼弟,我為自己搏一搏有甚麽錯?”
“你當然沒錯,朕不是讓你當皇後了麽,你的兒子也如願成為太子,你還有甚麽不滿意的?”
“我要你愛我!”
“那你退位罷,當一個小小才人,朕自會愛你。”
聖上任她抱着自己,星目中多了一點幽深的光,好看的薄唇微微上揚,三分涼薄三分譏诮,還有幾分邪肆,與往日的疏離相比,不知親切了多少倍。
江皇後呆呆看着他,頭一次發現她的丈夫,竟是如此勾人,他溫柔起來,不遜于任何絕色,當年對他一見傾心,不就是因為他長得好看麽。
她百爪撓心,被渴望和權勢反複撕扯。
“臣妾……”不想選,可不可以兩個都要?
“呵。”
一聲輕嗤,仿佛一雙無情的手,扯下她身上最後的遮羞布。
迎着聖上了然的目光,江皇後心虛地敗下陣,她最終選擇繼續當皇後,站隊太子。
罷了,得不到男人的愛,那就得到他的權力,太子畢竟是江家的外孫,等他将來登基,再重用江家就是了。
聖上似乎知道她的盤算,但他什麽都沒說,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給她,漠然地拂下她的手,像拂去什麽髒東西,轉身便離開了。
很久以後,太子當了皇帝,她才明白聖上當年的那個眼神。
她的親兒子,将她的母家,全部趕到西南鄉下,讓他們世代務農,永遠不許參加科考!
殺人誅心,不過如此。
可這還不是最令她難以忍受的,最令她惱怒的是,她那絕情絕愛的皇帝丈夫,居然會對一個女子微笑。
還是個已婚婦人。
外命婦朝見時,聖上破天荒來到席間,與幾位愛臣的家眷逐一打招呼,輪到秦夫人楚氏,他輕輕笑了一下,雖然很淺,但還是被江皇後抓到了。
他的性格冷酷剛硬,對親兒子都沒有笑臉,能讓他展顏的,除了趙長庚,現在多了一個楚氏。
江皇後氣得牙癢,生生掐斷了一片指甲。
憑什麽啊?
趙長凜瞧不起她也就算了,反正全天下的女子無人能越過她去,可現在他居然當着她的面,毫無顧忌地與臣妻眉來眼去,全然不把她放在眼裏。
那她前幾日承受的羞辱算甚麽?
心中的妒火越來越熾,幾乎要将她的理智燃燒殆盡,站在她身後的奶嬷嬷趕緊低聲寬慰她,說聖上只是愛屋及烏,因為過于喜愛襄陽王,才會對秦夫人這個親家和顏悅色一些。
嬷嬷悄悄握住她的手,語重心長地勸誡道:“好小姐,不看僧面看佛面,您再如何生氣,也得先替太子考慮。今天這麽好的日子,多少雙眼睛盯着,萬不能給小殿下招來禍端。”
提到心肝肉,江皇後長籲一口氣,慢慢冷靜下來,恹恹地靠在椅背上,不言不語。
容歡端來一碟子金桔,柔聲哄着江皇後用了幾個,見她還是憤憤不平,視線一直落在秦夫人身上,便附在她耳邊,低聲說道:“舅母想不想出口惡氣?”
嬷嬷聽罷心中一跳,急忙制止容歡,江皇後卻慢慢坐直身子,讓容歡繼續說下去。
容歡笑了笑,對嬷嬷說道:“您老不必擔心,我這個法子絕不會牽連到皇後舅母。”
一聽到不會牽連自己,江皇後馬上催促:“好甥女,快說,快說!”
容歡壓低聲音,輕輕說了幾句話,嬷嬷聽得一陣後怕,想要勸阻江皇後,後者卻雙眼發亮,頻頻點頭。
誰能想到,嬌滴滴的秦太傅之女,被襄陽王捧在手心的小丫頭片子,居然是楚氏和人媾合的野種!
哈哈哈,天助我也!
她倒要看看聖上得知真相後,還會不會對楚氏和顏悅色。
江皇後恨不得抱着容歡親上幾口,她親親熱熱地摟着容歡的胳膊,不無遺憾地說道:“若非你鐘情孟家大郎,本宮真想給你和太子賜婚。”
“舅母慣會打趣我。”容歡嬌羞地偎依在她身旁,乖巧地笑了,眸子裏暗沉一片,看不出在想什麽。
江皇後待歌舞停歇,摩挲着和田玉杯看向楚氏,只見她正和秦卿低聲交談,不知說到什麽,母女二人一起笑了起來,一個嬌嫩欲滴,一個成熟美豔,把殿內的夫人小姐都看直了眼。
如此狐媚,難怪趙長凜和趙長庚兩兄弟會被她們迷了心智。
就是不知道待會兒她們還笑不笑得出來。
“秦夫人,聽說你多年前曾去過淮陽,能不能給本宮講講當地的風土人情。”
楚氏突然被點名,連忙站起來行禮,根據記憶,撿了些印象深刻的事情說了,江皇後靜靜聽着,時不時附和兩句,宴會的氣氛漸漸活絡起來。
大家都挺羨慕楚氏,成了婚還能外出游玩,不像她們,未嫁時被父母拘在家裏讀書學規矩、女紅,嫁了人又被拘在另一個院子裏。
眼見大家的興致被調動起來,江皇後抛出一個問題:“秦夫人當時已有二子,且秦大人公務又繁忙,夫人為何扔下孩子,獨自跑到淮陽?據本宮所知,秦楚二家并無親眷及生意在淮陽哦。”
原來在這兒等着呢。
楚氏斂了笑,淡淡回道:“臣婦去淮陽是為了私事。”
江皇後步步緊逼:“何事值得夫人抛夫棄子,千裏前往?”
話音落下,衆人這才聽出味來,明白前面的話題是皇後在作鋪墊,就是為了此刻公然對楚氏發難,大家面面相觑,噤如寒蟬,只有秦府的兩家姻親穆夫人和李夫人站出來為楚氏說話。
江皇後根本不聽她們的解釋,只一味追問楚氏,楚氏一臉凜然,站起身昂然答道:“臣婦私事,無須告知他人。您貴為皇後,卻無故污人清白,臣妾定要去聖上跟前讨個公道。”
江皇後被楚氏氣得不行,都甚麽時候了,還裝貞潔烈女,還想去聖上面前裝可憐,那就別怪她不客氣了。
“楚氏,你不敢正面回答本宮的問題,是因為你心虛,你在淮陽待了三個月,回來就有了身孕,你敢不敢告訴大家,孩子的父親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