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江皇後的話如同一滴冷水濺進滾燙的熱油裏。

噼裏啪啦,震耳欲聾。

衆人驚疑的目光在楚氏和秦卿面上來回巡睃,按年歲推斷,秦卿就是楚氏從淮陽回來後懷上的那個孩子,如果皇後說的是真的,那秦卿就是私生女。

如此,不僅她和襄陽王的婚事要作廢,秦家也會因此蒙羞,灰溜溜地退出朝堂,可惜了秦太傅,一屆文人,陪着聖上東征西讨多年,最後竟敗于愛妻淫奔。

大殿鴉雀無聲,只有江皇後笑吟吟的,容歡目不轉睛地盯着秦卿,像在看一頭垂死掙紮的困獸。

孟錦川不是說秦卿出身高貴麽,那她就把她拉下高臺,讓他看看,一個跌落雲端的野種,還有甚麽價值。

今天這個局,一環扣一環,想要脫身,除非扒下一層皮,京城第一才女如何,父親是大功臣又如何,沒了身份,看誰還敢要她!

啧啧。

楚氏已然出離憤怒,但她仍十分冷靜,今日種種,在她多年前救下那人時已經有所預料,成功的路從來都不是坦途,她的夫君流了那麽多血,才令天下寒門在朝堂擁有一席之地,她這個內宅婦人,也有自己的戰場,遇到事絕不會躲起來哭。

讓她意外的是女兒秦卿的态度,她才十六歲,面對高位者的污陷逼迫,竟也能泰然處之。

不愧是她楚骁的孩子。

“娘娘,我和夫君成婚二十餘載,相敬如賓,恩愛有加,您往臣婦身上潑髒水,臣婦不服,請您拿出證據來,否則咱們大理寺見。”

江皇後慌了一瞬,但見容歡朝她點頭,馬上鎮定下來,舉起手掌拍了三下,殿外走進來幾個人。

一個長臉婆子,嘴臉一顆痦子,穿一件淺藍色半臂,頭戴同色抹額;一個尖臉小丫鬟,紮着雙髻,一雙眼睛滴溜亂轉;一個方臉大漢,皮膚黝黑,穿一身蜀錦長袍,時不時拽一下袖子。

他們三人一進殿就跪在楚氏面前,齊呼道:“給秦夫人請安,一別經年,夫人還是那麽雍容華貴。”

衆人再次大驚,方才被楚氏淡定的模樣打消下去的懷疑又一次浮了上來。

江皇後食指掩唇,長長的護甲在日光下閃着璀璨的光,不由輕笑出聲。

“說說罷,你們是怎麽和秦夫人認識的。”

三人恭敬地磕了頭,繪聲繪色地講起他們和楚氏相識的經過。

長臉婆子是媒婆,在淮陽街上擺個茶攤,十六年前與前來吃茶的楚氏結識,不僅幫她租了房子,還介紹她與一男子相戀,他們在一起鬼混了三個月,直到楚氏查出身孕才分開;尖臉丫鬟說她是楚氏臨時采買的丫頭,每次和男子私會時,都是她在院子裏放哨打掩護,楚氏有孕後退了租,她得了一大筆賞錢;方臉大漢自稱護院,也是楚氏臨時聘請的,為的是每次偷情時不被打擾,她那情夫雖是個小白臉,但每次給的打賞都不少,還說待孩子生下來,就把他帶到京城秦家當教頭。

三人說完話,殿內有些人已變了神色,看向秦卿母女的目光俱是鄙夷,但也有人興致盎然,目光灼灼地等着秦卿母女出招。

這一看就是個圈套啊,随便找幾個人,說是當初幫楚氏牽線搭橋的紅娘,再結合楚氏在淮陽的行蹤,真真假假,難以辯駁,楚氏若否認認識他們,就得挨個拿出證據,也就掉進了沒完沒了的自證陷阱。

此局簡單粗暴,分工明确,不得不說幕後之人是個高手。

江皇後見此情景,覺得自己已經勝券在握,她志得意滿,心中激蕩,剛要把秦卿母女釘在恥辱柱上,卻見秦卿站起來走到那三人跟前,歪着頭逐個打量他們。

長臉婆子被她瞧得發毛,扯着笑道:“好姑娘,你和你親生父親長得真像。”

她以為秦卿會發怒,結果小姑娘只是伸手來摳她嘴邊的痦子,她痛得大叫,秦卿連忙道歉:“婆婆,對不住,我看書上說媒婆嘴邊都有痦子,就想看看是不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它跟了老婆子幾十年,是老婆子的福痣。”

“幾十年的事婆婆都記得,這麽說婆婆記性很好咯?”

“當然了。”

“那婆婆能告訴我,當年我母親在茶攤上跟您說了幾句話嗎?”

“這個……”

“說的話記不清楚,我母親當年穿的衣裳,戴的冠子、簪的花您總能記得吧?”

“呃……”

長臉婆子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就在她以為秦卿還要繼續追問細節時,卻聽她話鋒一轉,十分溫柔地問道:“婆婆,您能說說我的生父嗎?”

“這個……”長臉婆子朝尖臉丫鬟望了一眼,随即阖下眼睑,“時間太久了,老婆子記不清了。”

“您剛才還說我和他像呢。”

“我記得他的長相,和你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那婆婆可還記得他的姓名,做何營生?”

“不記得了。”

“那我母親因何看上他?那時我父親已是聖上身邊第一得意人,又生得氣宇軒昂一表人才,我母親為何舍近求遠,看上這麽個一無是處之人?”

“這個……”長臉婆子心中叫苦不疊,眼前這個小姑娘看起來嬌滴滴文绉绉的,一張小嘴卻是利得很吶,“我想起來了,他是個書生,對,是個文弱書生,和你養父秦大人是同類人。”

“哦,原來是文弱書生啊。”秦卿拖長了尾音,狡黠地笑了一下,婆子頓覺不妙,果然從那張漂亮的櫻唇裏蹦出來一番令她膽戰心驚的話。

“婆婆可知我母親閨名?她原名楚嬈,因為不喜柔弱,故改名楚骁,骁勇善戰的骁,我父親當年追求她,可是費了好大的勁,母親不喜書生,父親随聖上參了軍,母親才答應嫁給他。”

“啊這……”

長臉婆子再次看向尖臉丫鬟,顫顫巍巍地閉上眼,不敢再說半個字。秦卿嗤笑一聲,越過她,來到尖臉丫鬟面前。

小丫鬟神态自若,在秦卿問話時,早已想好應對之詞,是以擡頭挺胸,目露精光,誰知秦卿根本不理她,徑直走向方臉大漢。

“大叔,您是護院,功夫應該十分了得吧?”

“自然。”

“那您和我穆姐姐比試一場,打贏了我就相信了您的話。”

方臉大漢掃了一眼穆青青,正要應好,卻被江皇後冷冷打斷:“誰不知穆姑娘武功高強,你讓他和穆姑娘比試,怕是要殺人滅口吧?”

“娘娘所言極是,”秦卿笑盈盈福身,“那就只比一招,如果他能打敗穆姐姐,我就相信他方才所言。”

江皇後還要阻攔,秦卿轉身笑着面對衆人:“請各位夫人小姐評評理,堂堂七尺壯漢,體重一百八,卻連我穆姐姐一招都打不過,我母親是瘋了還是傻了,才請他當護院?”

衆人都覺有理,穆青青武藝再高強,那也只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面對一個成年壯漢,怎麽可能一招制敵。

話說到這個份上,群情又洶湧,江皇後便是再不情願,也只能讓穆青青和方臉大漢比試。

一開始,大漢并沒有将穆青青這個小丫頭放在眼裏的,直到被她一連放倒六回,才不得不跪在地上求饒,再摔下去,他的腰就要斷了。

穆青青才不管他求不求饒,一劍抵着他的太陽穴,一劍指着他的咽喉,厲聲喝問他師從何派,簡直丢盡習武之人的臉面。

他這才知道自己遇到高手,哭哭啼啼地交代,自己根本不是護院,而是淮陽街上的一個混混,吃了上頓愁下頓,被人用二百兩銀子加身上這套新衣服收買,稀裏糊塗地上京來認個人。

到了此時,衆人終于恍然大悟,誤會秦卿母女的面露羞愧,欣賞她們的,紛紛向她們遙遙舉杯,秦卿微微一笑,走到尖臉丫鬟面前,朝她臉上摸去。

變故發生在一瞬間,尖臉丫鬟突然暴起,五指成爪,徑直向秦卿的脖子抓去,衆人大驚,楚氏眼前一黑,險些驚叫出聲,卻聽一聲嬌喝,穆青青手中的雙劍宛如兩條銀龍,飛速朝尖臉丫鬟的胳膊襲去,只聽“啊”地一聲慘叫,她的兩條小臂被齊齊斬斷,重重掉落在地。

鮮血四濺,秦卿和穆青青的身上一片血紅,兩人又長得格外漂亮,眸子裏都燃着熊熊烈焰,仿佛來索命的玉面羅剎。

這一幕震驚了衆人很久很久,直到多年以後,談起這對姑嫂,還是令人心有餘悸。

厲害的女子千萬不能惹呀,否則江家就是最好的例子。

尖臉丫鬟被人制住,臉上的人皮也被揭下來,那是一張極其堅毅沉穩的臉,額頭正中刻着一個“金”字,眼見事敗,她準備咬破嘴裏藏着的毒藥,卻被穆青青搶先一步卸了下巴。

她咕咕怪笑,看看江皇後又看看秦卿,目光桀骜不馴:“皇後娘娘,想知道秦姑娘的生父是誰就趕緊放了我。”

江皇後傻眼了,在她以為自己一敗塗地,萬念俱灰之際,竟然峰回路轉,原來楚氏竟真的有奸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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