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翌日晌午,在衆人的翹首以盼下,凜龍衛首領風徐馳塵仆仆地從揚州趕回,一進殿,他便肅穆地跪倒在聖上面前。

“啓禀主子,屬下失職,沒有接到楚姑娘。”

聖上面色一沉:“怎麽回事?”

“屬下向左鄰右舍和官府打聽,他們說……”

“說甚麽?”

“說揚州城甜水胡同根本沒有一個姓楚的、會醫術的女子。”

“你可将楚姑娘的年貌特征交代清楚?”

“屬下拿着秦夫人的畫像,挨家挨戶去問,又去官府查了戶籍,皆是查無此人。”

衆人的目光變得微妙,紛紛看向楚氏,楚氏失聲道:“怎麽可能,十日前,我還和妹妹通過書信,她說隔壁大娘的兒媳難産,大娘請她去接生,生了個八斤重的大胖小子。”

竟有這事?

徐馳神色凝重,沉聲道:“秦夫人,您說令妹隔壁住着祖孫三代,家裏還有剛出生的嬰兒?”

“正是。”

“不對,楚姑娘左鄰是個鳏夫,家中就他一人,至于右舍則是間空屋。”

楚氏面色不虞,提高聲音問:“大人的意思是我在說謊,編造了一個妹妹出來?”

“屬下不敢,屬下懷疑寫信的另有其人。”

“就是妹妹的親筆書信,我們用的是自創的聯絡方式,每封信只有我們自己能看懂。”

“屬下能看看這些年楚姑娘給您寫的信件嗎?”

“當然可以。”

話落,便有一個覆面凜龍衛走出大殿,直奔秦府而去,不到一刻鐘,他就扛着一個烏木雕花箱子回來了。

徐馳打開箱子,裏面裝着滿滿幾捆書信,落款日期橫跨十餘年,信上字體娟秀工整,一看便出自女子之手。

他随意抽出一封,只見滿紙寫的都是如何治療各種病症,并無半句家長裏短,楚氏偏着頭,指着每一行特定位置的幾個字,緩緩念出聲。

“姐姐,見字如晤,昨日我救了一個溺水小童,他母親給我磕頭,說我是觀音在世,小童把他養的奶貓送給我,巴掌大點小東西,不知該喂它吃甚麽。看到它,就想起當年脆弱無助的我,若不是在淮陽救活那二人,我都不知自己的醫術已如此之好,姐姐說得對,我不能再消沉,我要将懷氏針法發揚光大,讓更多的人遠離病痛,幫助懷郎早登極樂。另,上次你來信說囡囡胃口不佳,小人兒瘦了一圈,我心甚痛,連夜翻查古籍,整理出一副健胃消食之方,裝在開過光的平安福袋裏,姐姐可按此方給囡囡抓藥服用……”

母親的聲音把秦卿帶回六歲那年,因為吃不下飯,她漸漸消瘦,請了多少大夫來看都不見好,母親急瘋了,自言自語道“要是嬌嬌在就好了”,她問嬌嬌是誰,母親說是一個醫術很厲害的人,沒過多久,母親收到一封信,按照信裏的方子給她抓藥,她的病馬上就好了。

無人時,母親悄悄塞給她一個福袋,千叮萬囑不要告訴任何人,就是父親和兩位兄長也不能說,她鄭重承諾,母親這才放心離開,福袋裏裝着小女孩兒喜歡的小物什,巴掌大的長命鎖,幾副耳環,哦對了,趙長庚特別喜歡的蝴蝶簪子也出自于此。

原來,不知不覺中,她那位素未謀面的姨母偷偷愛着她許久。

秦卿的心情很激動,與她同樣激動的還有高座上的那個沉默的男人。

身為帝王,又有那樣的父親和遭遇,趙長凜對人性很失望,唯一能讓他放下心防的,只有趙長庚。

他不愛任何女子,也不打算生下後裔,他讨厭自己身上肮髒的血液,若不是江氏下藥,他一輩子都不會和女子有肌膚之親。

他忘不了自己一邊忍着身體劇痛,一邊臨幸江氏的情形,那感覺太難受了,比畜牲交·配好不了多少。

他恨江氏恨得要命,她不僅辜負了他的信任,還成功地惡心到他,讓他對男女情事更加厭惡。

直到遇見楚嬌。

她悉心照顧他三個月,不求任何回報,為了試探她,他故意讓她看見自己的貼身玉佩,象征着他身份的和田玉麒麟,她連看都不看一眼就讓他裝起來收好。

媚·毒發作那一夜,他無法自控,不顧她的哀求和掙紮強迫了她,第二天醒來他後悔得要死,向她賠禮道歉,她紅着眼睛,好多天沒有搭理他。

再後來他的傷徹底痊愈,離開的前一夜,他問她要不要和她一起回家,她仍是一言不發,連再見都沒說就只身走進雨夜裏,單薄的背影倔強得可憐。

那是他第一次覺得歉疚,第一次對女子生出異樣的感情,他決定等處理完手頭的事就把她接進宮,不管她要什麽位分,他都給她。

然而她卻消失了,像一陣風,帶走所有存在的痕跡,任他怎麽找都找不到,此後經年,那一抹倩影便成了他心底永遠的遺憾和牽挂。

現在好不容易有了她的消息,得到的卻是“查無此人”,他一輩子就這麽點念想,還要被人脅迫算計。

該死!

思及此,聖上犀利的眸子看向徐馳:“飛鴿傳書給浙廣總督,讓他到南京衛提一萬人馬,全力捉拿揚州府各級官吏并甜水胡同所有街鄰以及幕後主使,于全國各處關口、城鎮、市集張貼楚姑娘畫像,凡提供線索者賞銀五千兩,上不封頂。”

“屬下領命。”

徐馳走後,大殿陷入一片詭異的寧靜,有人嗅到陰謀的味道,縮着脖子,眼觀鼻鼻觀心,仿佛老僧入定;有人東張西望交頭接耳,還有人如坐針氈,惶惶難安。

這其中便有一個孟夫人,她怒視容歡,心中把她罵了千遍萬遍,容歡完全不在意,連個眼神都欠奉,孟夫人急火攻心,竟暈了過去。

馬上有人将她擡到偏殿,太醫過來把了脈,留下孟家丫鬟值守,趁四下無人,孟夫人睜開眼,讓丫鬟拿着信物,摸到坤寧宮後花園,在那裏找到一個不起眼的小花匠,将信物交給他後快速返回。

丫鬟機警,很快便将她交代的事辦好。

不知過了多久,屋外傳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一聽便是訓練有素的行伍之人,聽到他們要将各處宮殿包圍起來,孟夫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又過了半晌,外面安靜下來,孟夫人實在躺不住,打開門往外走,一排身穿黑甲的凜龍衛守在正門,她撐着頭裝作剛醒的樣子,問其中一個凜龍衛,可否回到正殿,凜龍衛沒有阻攔她,直接放行了。

一進殿,她感覺氣氛更緊張了。

才剛坐下,殿外就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她本就忐忑的心再次提到嗓子眼,一個凜龍衛急奔至徐馳身旁,在他耳邊低語幾句,徐馳點點頭,朝聖上行了禮,大步走了出去。

他這一走便是兩個時辰,衆人老老實實地坐着,杯裏的茶、壺裏的酒早已涼透,但無一人敢使喚宮婢來換。

直到華燈初上,徐馳依然沒有消息傳回,有些人坐不住,偷偷往高座上窺探,聖上半阖着眸,神色平靜,看不出喜怒。

容歡也随衆人瞥了聖上一眼,見他不複往日氣勢,心中油然生出陣陣快意,母親總說趙長凜面冷心黑,千萬不要招惹,她偏不信邪,不過略施小計,就把母親的心腹大患耍得團團轉。

沒了楚嬌,不僅秦卿的身份存疑,趙長凜也會投鼠忌器,永遠被她牽着鼻子走。

呵呵。

容歡轉過頭,直直盯着秦卿,嘴邊露出嗤笑,不出意外的話,這将是她們最後一次交鋒,從今後她為刀俎,秦氏為魚肉,就算孟錦川納了她,也別想有好日子過。

秦卿無暇顧及其他人,眉頭緊鎖,雙眸始終盯着殿門,當殿外黑夜裏亮起一盞微光時,她驀地站起身,朝來人露出一個真摯的笑。

那人剝開黑暗走進光亮中,大家這才認出是兩天都未露面的太子殿下。他一身勁衣,滿面風霜,唯有一雙眸子亮得驚人,朝秦卿點了個頭,他便走到大殿正中,對着聖上拜倒。

“父皇,兒臣将您的救命恩人帶回來了。”

太子清冷的聲音宛如一道驚雷,吓得容歡手軟腳軟,不慎将筷子拂到地上,聖上不動聲色地觑她一眼,命人趕緊請楚嬌進殿,何公公領命而去,并叫上了秦夫人楚骁随行。

大概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随着太監唱喏,兩個長得一模一樣、也打扮得一模一樣的女子款款走進殿中,暗香浮動,雲鬓酥影,衆人屏氣凝神,一臉茫然,根本分不出誰是姐姐,誰是妹妹。

秦太傅先是一愣,仔細看了二女幾遍後,心中了然,轉頭看向錯愕的聖上,捋着胡須笑了。

趙長庚也很懵,問秦卿哪個是她母親,秦卿讓他自己去認,他圍着二人轉了幾圈還是毫無頭緒,萬般苦惱時,站在左邊的女子朝他眨了眨眼,他愣了一下,馬上就悟了。

他湊到女子身邊,低聲央求道:“岳母,雖說我皇兄配不上嬌姨,但他為人專一,念了嬌姨多年,希望岳母能勸嬌姨放下心結,與我皇兄共結連理。”

女子沒應他,低垂着頭,俏臉通紅,趙長庚喜笑顏開,朝聖上努努嘴,示意他趕緊過來把右邊的那個領走。

像他這麽好的兄弟不多見了,大乾朝有史以來頭一個,某人不破點財可說不過去喲。

嘿嘿嘿。

聖上沒理會他的提示,緩緩走到二人跟前,将她們打量一番後,直接握住左邊女子的手。

“嬌嬌,我終于找到你了。”

女子冷着臉,将手抽出來,福了個身:“聖上,您弄錯了,臣婦是楚骁。”

聖上苦笑一聲:“我做錯了事,你惱我是應該的,但我絕不可能認錯,你就是嬌嬌,你可能不知道,你生氣的時候,右頰的梨渦若隐若現,你姐姐她沒有。”

楚嬌:“……”

趙長庚睜大眸,終于明白方才楚嬌為何不應他了,他不解地問:“您不是我岳母,為何要對我眨眼?”

楚嬌對他的态度比對聖上好得多,居然跟他開起玩笑:“你也沒問我呀。”

見他傻眼,楚嬌對秦夫人說道:“這人看起來呆頭呆腦,也不知囡囡喜歡他甚麽,我有個徒兒,聰明伶俐,不如……”

“嬌姨,”趙長庚突然開竅,連忙打斷楚嬌,朝她拱拱手,賠笑道,“我錯了,不該摻和您的事,請您高擡貴手。”

“真乖。”楚嬌展顏一笑。

趙長庚看看失落的親哥,毫不猶豫地回到秦卿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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