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Chapter 16
Chapter 16
溫秀卿醒來時,柔軟陌生的床單觸感使她感到了一陣恍然,直到看着天花板出神了好一會兒,才逐漸回想起昨夜的一切。
身旁沒有人,可是屬于陳棟盛的溫度與氣息都殘留在了被單上,令人感到分外安心。
溫秀卿起身,渾身的酸疼卻讓她差點跌回被窩。
昨天的禮服不能再穿,溫秀卿将陳棟盛的衣櫃打開,翻來覆去找到了一件素色寬大的男士短袖T恤。
屋子裏開了地暖,即使赤腳行走也不會感到寒冷。溫秀卿走出卧室,客廳裏的電視正在播放早間新聞:
【矽谷新銳華裔企業家,臣凝公司納米科技創始人陸雲苓今日回國,意在開拓中國市場。】
溫秀卿對商業新聞向來沒有興趣,她不在意地瞥了一眼,卻怔愣在了原地。
滾動的标題之上,是一張端方明俊,溫文典雅的東方男子的臉。
與記憶中的相比,那張臉褪去了青澀的嬰兒肥,白淨的臉頰棱角分明,沉穩地回答記者們的問題。
【嗯,我這次回國除了一些私事,同樣在為中國開設分公司做準備……什麽私事?抱歉,這是私人行程,無可奉告。】
溫秀卿挪動腳步在沙發上找了一個舒服的角度坐下,她呆呆地看着電視屏幕閃爍,任由自己因為宿醉而尚未完全蘇醒的大腦慢慢地恢複運轉。
陸雲苓?
溫秀卿躺在沙發上,茫然地想道。
他怎麽回國了?
“滴滴——”
指紋鎖的聲音響起,陳棟盛将公寓的大門打開,他走進來,看見溫秀卿睡眼惺忪地坐在沙發上的模樣時笑道:“你醒了?”
陳棟盛将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對溫秀卿晃了晃手中的塑料袋,說道:“我家裏沒有多餘的洗漱用品,就去樓下的便利店給你買了一套,順便買了早飯。你想喝魚片粥,還是南瓜粥?”
“……南瓜粥吧,我現在去洗漱。”
溫秀卿看了一眼電視,屏幕裏已經換成了另一條新聞,她從陳棟盛的手中接過袋子走進浴室。
溫秀卿面對着鏡子看見了她清晰的黑眼圈與由于宿醉而浮腫的臉頰,她吓了一跳,終于徹底清醒。
“今天是周一,我還需要上班。”
“沒關系,我給我們都請了半天的假期。”陳棟盛将熱粥從袋子裏拿出來放到桌上,“可以吃完午飯再過去。”
溫秀卿刷牙的手一頓,她不可思議地說道:“這就是資本家的吸血本質?請假都不願意給全天?”
“抱歉,明天李氏度假村的項目就要交初稿了,你也知道公司裏的人都很忙。”陳棟盛走到溫秀卿的身邊,自然地拿過剃須刀,對着她無奈地笑道:“我也不能假公濟私啊。”
溫秀卿撇撇嘴,她知道這是事實,“那你等一下先送我回家,我要換衣服。”
陳棟盛挑眉,他伸出手環着溫秀卿的細腰,看着鏡子裏的他們低笑:“沒關系,你穿着我的衣服就很好。”
陳棟盛本以為能看到懷中人羞澀的模樣,可溫秀卿只是轉過身,将T恤的下擺往上撩。
她似笑非笑地說道:“你想讓全公司都看到我這樣嗎?”
“……”
陳棟盛看着面前的雪白得晃眼的大片肌膚,差點沒克制住自己的沖動,将下午的假期也請了。
兩個人都經歷了宿醉,洗漱結束吃完早餐後,他們賴在沙發上都不想動彈,仿佛偷情來的假期是十分難得的。
溫秀卿靠在陳棟盛的臂彎裏,她一邊看着媽媽輩們最喜歡看的晨間劇,一邊醒酒。
陳棟盛的手指無意識地将她剛剛洗過的長發卷起,然後懷裏的人毫無征兆地說道:“我想剪頭發。”
“嗯?”陳棟盛停止手上的動作,低頭問道:“你不喜歡長發了?”
“喜歡,只是我認為應該剪掉。”溫秀卿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她懶洋洋地趴在陳棟盛的胸口,“不然以後總是被你壓到。”
陳棟盛沉默了一瞬,随即反應過來。從昨天晚上直到現在,這是溫秀卿第一次主動提及他們的“以後”。
陳棟盛差點抑制不住上揚的唇角,只是他存了心想要逗弄眼前的人,假裝不明白地問她道:“什麽叫作以後?是以後還要來我家的意思嗎?”
“喂。”
小貓對面前的人不懂得見好就收的行為惱羞成怒,溫秀卿紅着耳朵想要掙紮起身,“你好煩……”
然後她的腰被人摟住。
溫秀卿失去了平衡再次跌落在沙發上,她沒反應過來,只見陳棟盛眸色深沉,握着她的手腕低聲喚她的名字,“秀卿。”
“怎麽了?”
溫秀卿的腦袋有些暈,她能感覺到陳棟盛溫暖的氣息落在了她的臉頰,有些涼的觸感漫上她的腰肢,T恤被掀起來,一只手探了進去。
“我們還是将全天的假都請了吧。”
另一邊,溫夢卿通過自己的努力,扭轉了自己在各大律所面前的第一印象,為自己争取到了實習的機會。
只是……
“小玉,你告訴我,電視劇裏的律政精英們是不是騙人的?為什麽他們看起來人模狗樣,我們卻比搬磚的還累?”
溫夢卿捧着一大堆材料,氣喘籲籲地走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上,“今天是我被分到民事糾紛的第一天,我已經被迫聽了三個委托人的家長裏短……上一個委托人還差點和被告當着我的面打起來,我幫忙拉架,結果前兩天新做的美甲上的水鑽掉了三顆!”
“我們是實習律師,負責打雜很正常,做的事情總是辛苦一些。我跟着刑事訴訟的項目,不比你輕松。”
顏玉剛剛在警局向委托人取過材料,她看了眼人來人往的四周,壓低聲音沖着手機小聲說道:“最近我天天在看重大刑事案件的卷宗,現在我晚上都不敢睡覺了。”
“哇,師母她好狠的心腸。我一直以為你會被分到商務或者金融的Case.”
溫夢卿對顏玉母親的鐵面無私心生敬佩,她由衷地感嘆道:“該怎麽做才能熬過兩年的實習期,真正的上法庭,打官司呢?”
“加油,大狀可不是很容易就能當的。”
顏玉被她的一番話勾起了小時候的回憶,她懷念道:“我記得我們小時候你特別喜歡拉着我玩律師過家家,還要我幫你去偷爸爸媽媽的大狀假發,後面被她發現,差點沒被她打斷腿。”
“是啊,我那時候認為做大狀特別威風,可以與人對薄公堂,伸張正義。”
溫夢卿停下腳步對着櫥窗裏的自己的身影笑道:“當時你媽媽就是我眼裏最飒、最帥的女英雄。”
“我媽媽也和我說,你從小就伶牙俐齒,打辯論賽絕對沒有人會是你的對手,不去當律師絕對可惜。”顏玉忍不住揶揄道,“現在夢想近在咫尺,怎麽反而開始抱怨起來了?”
“你知道我的,有時候我只是想找一個人傾訴,我不會輕言放棄。”
溫夢卿從櫥窗的倒影看到了班車已經進站,她對着電話那頭說:“我的車來了,改天再和你聊。”
“嗯,再見。”
顏玉整理了一下儀容準備回律師行,只是她一只手拿着資料,另一只手不得不別扭地反轉,将手機以一種極其不方便的姿勢放回背包。
這個時候,正好有人與她匆匆地擦肩而過,他們的肩膀無意識地相撞,顏玉手上的資料立刻被撞得灑落一地。
顏玉一聲驚呼,趕忙彎腰去撿,只是她穿着皮鞋,一下子蹲不下去。
撞人的男子已經先一步蹲下身,急急忙忙地對着她道歉:“抱歉抱歉,我來幫你吧。”
男人收集好資料站起身遞給顏玉,四目相對時,兩人皆是一愣。
年輕帥氣的警官驚訝地試探道:“顏玉?”
“狄昀?”顏玉同樣睜大了雙眼,“真巧,你在這片警區工作?”
“是啊,你來這裏辦公嗎?”狄昀看見了顏玉手中的資料,笑道:“恭喜顏大律師了。”
“我不是大律師,只是實習階段的事務律師。”顏玉不好意思地解釋道,“你的奶奶怎麽樣了,她出院了嗎?”
“醫生說她沒有什麽大事,上周已經出院了。”
狄昀見她還記得自己的奶奶,心裏對這位富家千金多了幾分真誠的好感,他認真地回答道:“每天只要按時吃藥,好好休息,就不會有什麽大問題。”
“那很好。”顏玉發自內心地舒了口氣,露出了一個溫婉的笑容,“我最近忙着實習沒有空去看她,麻煩你幫我和你奶奶說一聲對不起。”
“沒關系,我想我奶奶知道你辦了那麽多的案例一定很驕傲,她不會責怪你的。”狄昀看了眼時間,對顏玉問道:“你中午有空嗎?之前你救了我奶奶,我還沒正式答謝你。”
“有一個小時的空閑時間,不過我趕回去需要半個小時。”顏玉為難地說道:“時間會不會太緊了?”
“如果你不嫌棄我們的食堂簡陋的話。”狄昀不好意思道,“我只是一個新人警員,沒有辦法請你吃一些高級的食物。”
狄昀本以為顏玉會拒絕他,只見她思考片刻,點頭道:“那我們随便吃點……吃面吧,給我多加一個荷包蛋。”
顏玉嫣然一笑,拍了拍怔愣在原地沒有反應的狄昀,“走吧,我餓了。”
溫夢卿同樣又餓又累,她到站下車後,看着手機導航上将近一公裏的步行距離,絕望地嘆了一口氣。
X市的公共交通四通八達,為什麽就沒有一條軌道交通可以直達她的事務所樓下?
溫夢卿重新掂了掂手中的文件,她明天出門一定要帶一雙能專門出外勤的運動鞋。
溫夢卿重新打起精神向前走去,然而不幸的是,前面正好是地鐵排氣口,高跟鞋的鞋跟被卡在了通風孔的細縫裏,将溫夢卿一個趔趄絆倒,狼狽地摔在了地上。
“嘶……”
溫夢卿看着自己瞬間紅腫的腳踝,她疼得倒吸一口冷氣。
高跟鞋壞了可以再買,可是她的腳踝受傷了,接下來的一公裏的路該怎麽回去?
漂亮的氣球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了溫夢卿的視野內,溫夢卿擡起頭,只見商場外穿着兔子服的吉祥物在不知何時站在了她的面前,安慰地将紅色的氣球遞給了她。
“謝謝你。”
溫夢卿勉強露出了一個笑容,她接過氣球起身,卻被疼得踉跄,差點再次摔倒。
失去平衡前,溫夢卿被一只柔軟的手臂扶起,她訝異地側過臉,只見小兔子指了指自己的背,示意她上去。
“哇,你這麽好心啊?”
溫夢卿将資料塞回背包,她将高跟鞋脫下,有些猶疑地打量面前憨厚可愛的吉祥物。
“你在上班時間裏,可以擅自離開崗位的嗎?”
小兔子沒有說話,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溫夢卿看着小兔子明亮又無辜的瞳孔,隐隐感覺面罩後的那雙眼睛莫名的熟悉。
“……那謝謝你把我背到斯闌大樓了。”
見對方沒有挪動腳步,溫夢卿不再拒絕,她将高跟鞋提在手中,輕巧地攀上小兔子的背上。
玩偶服的表面有一層絨毛,溫夢卿感到脖頸處有些癢,小兔子寬闊的脊背卻溫暖可靠,令人感到安心。
“你是不是也認為我是世界上的第一大怨種?上班的第一天跑到那麽遠的地方去聽鄰裏間扯頭花,幫老奶奶打架,賠了三顆水鑽,現在還扭了一只腳,壞了一只鞋。”
路程不長不短,溫夢卿趴在小兔子的背脊上自言自語,她喃喃道:“這雙鞋子是我為了通勤特意買的,雖然告訴你鞋子的牌子你或許不懂……今天發生了這麽多倒黴的事情,結果最後發現都是我自己死皮賴臉,找人家求了半天求來的。”
她說着側過臉,找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靠在小兔子的背上,“我有時候會忍不住想,家裏也不是養不起我,那我為什麽一定要出來吃這個苦?就像我媽媽說的,如果找一個門當戶對的對象結婚,那我就能一輩子享清福了。”
小兔子依然沒有說話,只是忠誠可靠地扮演一個沉默的騎士角色。
好在溫夢卿也不需要回應,她自顧自說下去:“可終歸是不甘心。世界這麽大,還有那麽多種精彩的景象,如果我不努力地去看看,或許會變得和我姐姐一樣,還沒有看到其他的選擇,就被困在了一方天地裏。”
“所以哪怕辛苦一點,我都能夠忍受。”
溫夢卿說到這裏吸了吸鼻子,她努力不讓自己的淚水落下,“我可以選擇在家裏當一個花瓶,可前提是,那不能是我唯一的選擇。”
小兔子停下腳步,将溫夢卿輕輕地放下,指了指前面示意她的目的地已經到了。
溫夢卿知道那是她的辦公樓,可她并不着急進去,她拿着氣球看向面前的玩偶,“謝謝你送我回來,你穿着這種衣服走了這麽多路一定很累吧?”
小兔子歪過頭看她,仿佛聽不懂她的話,只是懵懂地站在原地。
溫夢卿光着腳踩在微涼的街道上,她的眼眶微紅,問道:“你的頭套重嗎?需要摘下來嗎?”
小兔子停頓良久,搖了搖頭,對溫夢卿比了一個“不行”的手勢,然後指了指反方向示意自己不能離崗太久,得盡快回去。
溫夢卿咬了咬唇,她猶豫再三,最終沒有繼續堅持,“嗯,那你快點走吧。”
于是小兔子轉過身,略顯笨拙的身影逐漸消失在了街轉角。
溫夢卿目送着小兔子離開,淚水最終還是不争氣地順着臉頰滑落。
“夏明紛,你就是一個大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