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鑰匙
鑰匙
“藍！燕！儀！”
這一聲怒吼似乎要穿透整個房屋，掀起屋頂，蕩平方圓幾裏地。
書房裏，十五歲的女孩踮着腳站在搖搖晃晃的椅子上，差點因為這聲怒喊跌倒在地，等終于站穩了，她伸手夠到了書櫃最上層角落的幾本漫畫。
在姑姑家借住了一個月，藍燕儀幾乎将書架上所有未看過的書都翻閱過一遍，卻依舊想不明白，在衆多文學著作中，為何會混入這樣一套漫畫集。
漫畫作者的名字起得也很潦草——漫步雨林，沒有任何深意。
“給我滾下來！”
發呆期間，她向來和顏悅色的姑姑藍芝榆已經跑到了書房門口，怒氣沖沖地走上前來。
藍燕儀朝她吐了吐舌頭，抱着漫畫集從她手臂下鑽過，赤着腳溜之大吉。
“你拿了什麽！”
逃跑時還能聽見藍芝榆崩潰的叫喊。
藍燕儀心裏一樂，還能是什麽，當然是你珍藏的寶貝漫畫，我倒要看看，你藏了什麽好東西。
光着腳踏過吱吱呀呀的木地板，快要跑到樓下時她從樓梯間的高處踩着扶手縱身一躍，像只飛鳥一樣展翅，在藍芝榆的擔憂聲中輕巧落地，越跑越遠。
還在樓上的藍芝榆已經走不動路，看着她眨眼間就消失在視線裏，只能無力地扶着樓梯坐下，覺得自己蒼老了幾十歲。
說來稀奇，藍燕儀自小聰明，曾跳級比同齡人更早念了初中，卻因理科上的困難成為了“方仲永”，留級一年，泯然衆人矣，重新回到了和同齡人相同的步調。
藍芝榆年紀比她大十歲，和她關系不錯，常聽她抱怨父母的古板，說家裏和監獄無異。
她知道侄女說的都是真話。
藍芝榆出生時哥哥藍元洲已經16歲，對于藍元洲而言，他們的關系不像兄妹，藍芝榆反而更像是他最早帶的一個女兒。
在藍元洲手底下長大的藍芝榆，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恪守成規”，更別談藍元洲找了個和他差不多的對象——一個嚴厲的女人。
在雙倍的壓力怪手底下，藍燕儀能心理健康地長大已是不易。
因為心疼侄女，藍芝榆和哥哥嫂嫂商量之後，以“補習理科”的名義在這次寒假将藍燕儀從家裏接了過來，不過——
想起書櫃上不翼而飛的漫畫集，藍芝榆心裏前所未有地感到緊張。
無他，那是一套講述女女戀愛故事的漫畫集，其中露骨之處，難以用幾句話簡單概括。
完了！
另一邊，藍燕儀溜到桌子底下，用桌布蓋住自己，盤起腿來，把書擱在腿上，笑嘻嘻地翻開漫畫。
一頁，兩頁，三頁……直至漫畫中的小人越靠越近，糾纏在一起、密不可分，藍燕儀臉上、耳朵、心口齊齊發熱——紅溫了。
姑姑藏了髒東西！
她将漫畫書一把丢出去，腿也盤不住了，差點後仰摔倒在地上。
半晌，又偷偷摸摸爬起來，把書撿了起來，輕輕拍打幹淨。
姑姑的文學素養那麽高，一定是我還沒領悟其中真谛！
這是什麽？還能這樣！原來是這樣，哦——親的好，還有嗎？嘿嘿嘿……
從疑惑不解到打通任督二脈，只需要看完一本漫畫的時間。
短短幾分鐘，藍燕儀成功打開新世界的大門并且一腳踏進了裏面狂奔。
如癡如醉地看完兩本漫畫後，她敏銳地豎起耳朵，聽見了藍芝榆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這個女人為了找她已經踏遍了家裏的每一寸地，只剩下看起來最顯眼的客廳。
“出來！我保證不打死你。”
不打死，說明還會打。
藍燕儀尋思着，不動如山地坐在原地，靜靜等待着姑姑的下一句話。
過了幾分鐘，飽含無奈的聲音響起。
“出來吧，保證不打你。”
妥協之後，站在客廳裏的藍芝榆看見了從桌子底下連滾帶爬鑽出來的侄女。
這家夥小腳一擡，黑乎乎的一片，把桌子底下的灰塵擦了個遍，人倒是精神，抱着漫畫就問：“姑姑，你認識這個作者嗎？我要認識這個作者！我愛她！”
寂寂無名的漫畫家，未來的天才文學家将成為你的伯樂！
聽不見侄女心裏的中二發言，藍芝榆擒住她的兩條胳膊，一把撈起，沒好氣道：“愛愛愛，一天天的就知道愛，快跟我去洗腳！”
藍芝榆并沒有把她的話當真，畢竟這家夥每天都能抱着她說“愛”，一天不說就不得勁。
什麽最愛姑姑，最愛爸爸，最愛媽媽……雖然在意識到父母并沒有那麽愛自己以後，藍燕儀不再說喜歡父母的話，卻依舊執着地向藍芝榆表達她對她的喜愛。
在小孩眼中，萬難都不算難，愛就是要說出來的東西。
“姑姑姑姑！”
“……”
“姑姑姑姑！”
“說！”藍芝榆磨了磨後槽牙，低頭惡狠狠地看向眼睛瞪得圓溜溜的小孩。
一天天的，跟鴿子似的，就知道咕咕咕。
“生氣會變老！”
“藍！燕！儀！”
“嗚哇！姑姑打人了！姑姑是壞姑姑！”
小孩子怪叫着跑遠了，留下頭痛的藍芝榆一人在原地沉思。
這孩子平時古靈精怪，為什麽在她面前像個六歲小孩？難道這就是得到高智商需要付出的代價嗎？精分？
思索無果，她還是選擇認命，拔腿追了過去。
“小祖宗！”
……
把“漫步雨林”四個手寫的字體烙印在腦海中，藍燕儀将手裏的漫畫書合上，指尖拂過每一處棱角，輕輕嘆了口氣。
姑姑為了哄她，不僅把整套漫畫送給了她，還帶她加了漫步雨林的讀者群。
遺憾的是，無論藍燕儀怎麽勾搭那位高冷的漫畫家，對方都沒回複一句話，僅僅是通過她的好友申請。
上了高中以後，關于“漫步雨林涉嫌抄襲”的言論甚嚣塵上，不溫不火的漫畫家突然遭到半個圈子的網暴，最終宣布退網。
彼時以“煙雨”為筆名正在寫文的藍燕儀，第一時間給她發了消息。
【煙雨：太太，我們都是相信你的！我一定會站在你身後的！千萬不要放棄啊！】
【系統：紅色感嘆號】
原來漫畫家早就删除了所有人的聯系方式，退出了那個熱鬧的粉絲群。
藍燕儀不明白。
群裏明明有那麽多人愛着她，她為什麽能做到如此絕情？
剩下的粉絲像無頭蒼蠅一樣在群裏亂竄，哭唧唧的表情包塞滿了整個群聊，藍燕儀一度生出退出這個群的念頭。
這裏不再是無憂的樂園，成為了會讓人溺亡的深海。
直至一位老粉的出現，打破了這越發絕望的場面，她就是嘟嘟。
嘟嘟是漫畫家現實中的熟人，聲稱漫畫家情緒崩潰，目前正在休息，等一切處理完就會重新回來，并且再三表示，漫畫家真的很愛她們這一群可愛的讀者。
藍燕儀猶豫再三，還是選擇留在了這個群裏。
除了這裏，她和漫畫家再無可以聯系的地方。
時間流逝着，抄襲的官司打贏了，污名卻無法洗刷，漫畫家始終了無音訊。
藍燕儀看向手機上的消息，慢慢阖眼。
【嘟嘟：煙雨，我知道你一直很關注雨林。A市這邊有個認識的朋友知道雨林的最新消息，但她不願意說，如果你願意的話，能和她聊聊嗎？】
藍燕儀從沒懷疑過嘟嘟找她的目的，她和嘟嘟是最早一批進群的人，她們對漫畫家的忠心天地可鑒。
只是……漫畫家究竟在哪裏呢？為什麽要通過這個人去進一步了解呢？
疑惑更深。
至于嘟嘟為什麽找她，藍燕儀多多少少能猜到一些原因。
她曾經告訴過嘟嘟自己在寫小說，甚至告訴了她自己的筆名，也許嘟嘟覺得寫文的人更容易共情、說服別人吧。
【煙雨：好的，聊完之後直接問她嗎？】
【嘟嘟：她防備心很重，你最好和她熟了以後再旁敲側擊地問一問。】
【煙雨：那我直接到她住的地方找她嗎？】
【嘟嘟：方便的話，希望你能和她先做室友，不暴露你找她的目的。】
【煙雨：明白了，放心吧。】
因為這一句承諾，在高中理科開竅之後，藍燕儀的成績突飛猛進，最後占着第一名的位置，以保送的方式進入了A大。
彼時的藍燕儀尚且不知，她只是嘟嘟為了拯救漫畫家而選出的下下策，卻意外成為了最正确的選擇。
……
【煙雨：明天就到A市了。】
【嘟嘟：好，我把地址發你，已經和她說了。】
謝安渡回了消息，看向緊閉的房屋。
“阿霁，你還在看煙雨的小說嗎？”
屋裏有人輕輕“嗯”了一聲。
“之前和你說過有一個學妹要過來暫住，明天她就來了，麻煩你多照顧她了。”
讓一個得了病的人去照顧別人，謝安渡不明白怎麽走到了這一步。
曾經有人一遍又一遍地告訴她，破而後立，便相信一切都能如願吧。
屋裏的人停止了翻書，蒼白得過分的指尖停留在書頁上。
“嘟嘟，你明天不來嗎？”
林霁已經很久沒有出過門。
世界或許是黑色的，不如她筆下那般多姿多彩，如果出了門，就會被黑暗吞噬，連骨頭都剩不下來，所以林霁寧願自己是一只被飼養的寵物，永遠待在這裏。
從她的聲音裏聽出驚恐，謝安渡最後只是摸了摸門，狠下心。
“學姐，我相信你和這位朋友一定會有很多話題可以聊的。”
或許煙雨真能将林霁從這一片黑暗中拯救出來。
只要存在這一種可能，謝安渡便不會放棄。
“安渡！”
等林霁出了門，赤着腳站在木地板上，只看到桌上擺放好的一串鑰匙和卡片。
【學姐，鑰匙只有一把。】
她明白了其中更深的含義。
你可以出門去配另一把鑰匙，或者……和即将到來的人反複接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