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同我一起睡
第21章 同我一起睡。
祝綏呼吸驟停, 下意識伸出手去握住那泛着冷光的匕首。
刀刃冰冷鋒利,輕而易舉便将祝綏的手掌割破,鮮血如泉湧般汩汩而出。
黑面人因這突來的無形阻力愣了一下, 動作一滞,僅露的雙眼閃過驚愕。
但僅僅片刻, 那人便又恢複決絕,雙手持刃, 高高舉起,繼而用全力刺了下去。
那玉麒麟匕首劃破空氣, 仍是埋入了溫瀾生的心口。
溫熱的血液從溫瀾生的心口溢出, 染紅了純白的寝衣。
霎時, 大屏中的景象消失, 屏幕一片黑暗。
祝綏怔怔地望着黑屏,眼神空洞呆滞。
她茫然擡手。
掌心的傷口血肉外翻, 血液模糊一片, 猙獰可怖, 已經可以看見骨頭。
可她似乎忘了痛。
冰冷的機械音響起:【女主已死亡。798號位面再次崩塌。】
“什……什麽……”祝綏聲音輕顫,難以置信般喃喃出口。
【798號管理員,您目前的身體狀态極差, 精神狀态趨近崩潰, 建議立刻回到大廳休息。】
“不……真的沒有辦法了嗎?我不信……宙斯……宙斯!”祝綏撐在大屏前, 崩潰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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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淚不知何時浸濕面龐, 她卻毫無知覺。
“救救她……她不能死……”
【建議立刻回到大廳休息。】
“我不去……宙斯……你救救她……”
【已開啓監測房間,請回到大廳休息。】
屏幕開始閃爍帶有警告意味的紅光。
房間內, 那扇門“吱呀”一聲, 自動開啓。
祝綏聽聞動靜,扭頭望去, 便見辛夷正斜斜地依靠在門邊,一副懶散模樣,打着哈欠道:“她還能活。你先出來。”
大廳依舊闊亮整潔。監測員們來來往往,吃飯聊天,一切都顯得那麽平常。
沒有任何不同。
辛夷一臉嫌棄,皺着鼻子将藥粉抖落在祝綏深可見骨的猙獰傷口上。
祝綏的手控制不住地顫抖着,痛得龇牙咧嘴,精致的五官都皺在了一起。
辛夷将藥瓶蓋好,又熟練地拿起繃帶,開始纏繞祝綏的手。
她下手沒輕沒重,祝綏疼地倒吸一口冷氣,忍不住道:“能不能輕點…… 嘶痛痛痛!”
辛夷不滿地啧了一聲:“啧……別動!我在完成藝術品。”
旋即專注地将繃帶打了個蝴蝶結,拍手喊道:“搞定。”
祝綏瞥向手上那個亂七八糟、歪歪扭扭的醜陋蝴蝶結:“……”
“藝術品……?”
辛夷不理會她的質疑,自顧自站起來給自己倒了杯水,“這個藥是局子裏特有的,治傷很快,能保證你明天進入位面時傷好得差不多。”
祝綏聞言,神色訝然,“我要進位面?我怎麽不知道……”
辛夷像看傻子一樣瞥了她一眼:“你積分都沒還清,位面就已經崩塌了。放逐懲罰提前了,這不是明擺着的事嗎?”
祝綏沉默着,一言不發。
“怎麽,你不想見你的寶貝女主嗎。”辛夷抿了口水,悠悠調侃道。
“我想。可是她已經……”
“她執念未消,位面會在今夜之內重建。一切都會重新來過。”
“這次重啓,你們會回到上個位面開始的前一天。”
辛夷端正神色,“在位面裏,所得積分增長十倍,等位面修複好,你能得兩萬分。位面重建,積分還清,你就能回去了。”
祝綏怔然。回到現實似乎成了遙不可觸的夢。
來到這裏究竟是福是禍?
可即使不被帶進管理局,她也要面臨一場艱難的官司。證據匮乏,劇情被改,小說能否收回名下亦不可知。
既然來到這裏,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何況,将位面修複好,現實中小說便能恢複原本劇情,重新以她的名義出版。
她得對自己的小說負責,也得對溫瀾生負責。
她不願再讓溫瀾生痛苦死去。
只能進,不能退。便只好……放手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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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在枝頭,勾連攀附。積得多了,樹枝不堪重負,一聲脆響,便被壓斷,最終淹沒在紅瓦青磚的庭院內,消了蹤跡。
寒冬深夜的風割人肺腑,卻總盼着停在某個窗沿歇歇腳。
卧房內暖意融融。黃花梨木高幾上留了一支搖曳的燭。
榻上人身形窈窕,卻似睡得不甚安穩。雖阖着眼,卻長睫輕顫,鬓邊被薄汗濡濕,面色蒼白如紙。
下一瞬,溫瀾生猛然驚醒,似從水裏撈起的魚一般,坐起身來大口大口喘着氣。
眼前依舊是相府卧房的陳設。
她呼吸淩亂不堪,心口似乎還泛着尖銳的疼意。可垂眸瞧去,胸前衣衫規整,并無傷口,也無血跡。
溫瀾生捂住心口,方擡起頭,卻見餘光之處,那梨木高幾旁,不知何時竟立着一個修長的人影。
她霎時混身緊繃,如驚弓之鳥般,往後縮去,眼中滿是驚恐與戒備。
可稍稍定睛,便見那人影身材颀長,細腰長腿,身形在燭火昏暗中仍可辨出幾分婀娜。
如瀑長發肆意披散在背後,在黯淡的光線裏,隐隐散發着一種別樣的光澤。
再看其身上所穿衣物,款式奇特怪異,材質與樣式皆是她從未見過的,與她平日所穿的華貴錦袍、精致裘裳,可謂是大相徑庭。
那般怪異的衣裳,卻襯得她身姿挺拔,纖纖玉立。
這并不是那以黑布覆面,執匕首殺她的那刺客。
溫瀾生稍稍放下心來,卻覺肺部悶滞,心口鈍疼。
身子骨還是太弱,情緒過激,心肺總是鈍痛。
她忍住咳嗽,啞聲問道:“你是……何人?”
那人聞聲,轉過身來。
面容明豔,雙眸含水,瓊鼻秀挺,朱唇如櫻,膚白勝雪。
溫瀾生從未見過這樣的人。
簡直……堪比谪仙。
她望着這張神清骨秀的臉,輕輕吸了口氣,卻聽那女子開口道:“瀾生,是我。”
低柔溫和的女聲,宛若清泉。
熟悉的聲音傳入溫瀾生的耳中,喚起她心底深處的想念和依賴。
“阿綏……”溫瀾生一愣,眼眶旋即溫熱泛紅,當下未有絲毫遲疑,離榻而起,徑直朝着祝綏奔去,一路踉跄,撲入她的懷中。
祝綏下意識将人攬住,便抱得……一懷軟玉生香。
溫瀾生常年卧病,身量嬌柔,弱骨纖形,柔軟發頂只抵上自己下颌。
從小便泡在藥罐子裏,又極愛熏香,身上便染着淡淡的草藥和香料混合的香氣,柔潤似春。
祝綏身體僵硬。
懷中攬着自己筆下的女主,她竟不知為何……生出種奇妙的背德感來。
可懷中人溫軟生香……祝綏手指動了動,正欲将手搭上她單薄的脊背稍加安撫,卻見溫瀾生明顯一愣,随後掙脫出來。
她不知瞥見什麽,便後退數步,迅速移開眼,紅着臉背過身去。
祝綏懷中霎時空空蕩蕩。
她見溫瀾生反應怪異,便滿心疑惑地垂眸瞥了一眼,這才發現——
她風衣裏穿的是件白色短吊帶。
領口低,下擺短,鎖骨胸口和腰際肌膚悉數露在卧房內暖融的空氣中。
頸窩恰是方才懷中人貼上臉頰的地方,現下還殘留着一片溫熱。
那天從夏威夷回國,她就是穿着這件吊帶到機場的。
剛落地,她就被國內的冷空氣凍得打了寒顫,便急忙從行李箱裏拿了件高定風衣披在外面。
這一身衣服跟着她到了管理局,現下又到了位面裏。
蒼天啊,這衣服在現代可是再正常不過,可現下到了保守的古代,她就變得像個耍流氓的。
她默默裹緊了風衣,心想幸好沒穿比基尼回國。
祝綏輕咳了聲,解釋道:“我不是萬朝人……我們那裏穿衣服比較開放,沒有那麽多規矩。”
溫瀾生仍未轉身,只背着她,默默點了點頭。
卧房內,搖曳的燭火蕩開一片黃色光暈,從側面浸染溫瀾生的身軀,顯得她身形愈發嬌弱冷清。
祝綏抿了抿唇* ,又開口道:“我現下扣好衣服了,你轉過來看看我吧。”
“阿綏……”溫瀾生似是捂着口鼻,聲音悶悶的,卻顯得有些可愛。
“我在。”
溫瀾生無措道:“我……我流鼻血了……”
祝綏聞言,心下一緊,便快步向前,查看溫瀾生的狀态。
只見紅色鮮血從指縫間緩慢滲出,如點點紅梅,一朵一朵凋落在地面。
腦海中忽然浮現出溫瀾生心口溢出鮮血的那一幕,本能的恐懼和後怕絲絲縷縷纏上心尖。
溫瀾生見她面色蒼白,似是被吓到了,忙柔聲安撫道:“我往日也常常流鼻血……過會兒便止住了,阿綏,你莫擔心。”
祝綏聞言怔然。
溫瀾生身體孱弱,情緒稍有激動,便會心肺鈍疼,容易流鼻血。
祝綏親自寫的。
她心中五味雜陳,未再多言,尋來一方帕,以冷水浸濕,折好後敷在了她膩白纖細的後頸。
溫瀾生未見過這般止血的法子,心下雖有好奇與疑惑,卻也只乖巧閉上雙眼,默默忍耐着後頸傳來的冷意。
須臾,鼻血果然止住了。
溫瀾生感到驚喜,方睜開眼,想誇誇阿綏,卻見那張漂亮的臉快速湊近,抵至眼前。
太……近了。
她心如擂鼓,不由得屏住呼吸,眼眸睜大,愣愣地瞧着那濃密的睫毛和那雙桃花眼。
下颌處傳來溫熱觸感。
祝綏用溫熱方帕細細擦去她面上血跡。
被觸過的地方酥酥麻麻,好像水面漣漪,激起心尖難耐。
她不由自主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觸到她的一瞬間,久懸的孤寂終于柔緩落下,幻境化為現實。
阿綏終于不再是虛無缥缈的鏡花水月,而是真真切切的,她看得見的,也能觸得着的。
“阿綏……你來見我了。”
祝綏笑了,“是,我來見你。”
溫瀾生望着近在咫尺的人,感覺自己的心髒變得溫軟酥麻,好似整顆心都被溫熱的水浸泡着。
可她一轉眼,便見她手上纏繞的繃帶和……醜陋的結。
溫瀾生皺眉,“你受傷了?”
祝綏将手抽回,掩于身後,粲然一笑,“不礙事,已經快好了。”
檀木門忽然傳來響動,似是要被推開。
兩人心下一驚。
溫瀾生連忙将祝綏推到屏風後藏好,便見春芝和秋竹一副嚴陣以待的架勢将門推開,秋竹手上還拿着一長刀。
溫瀾生将染血的方帕不着痕跡地掩于身後,開口問道:“怎麽了?”
春芝謹慎地掃視一番屋內,見除了小姐以外并無他人,謹慎的神色化為迷茫:“我……我方才來檢查門窗時,見門內似乎有兩個身影,我以為有刺客……”
溫瀾生輕咳一聲,“你許是瞧錯了,屋內只我一人。”
春芝撓頭:“可我仿佛還聽見了一個女子的聲音……”
溫瀾生柔聲道,“你許是聽錯了,屋內并無旁人。”
春芝眉頭皺得死緊,仿佛能夾死一只蒼蠅。她仍是覺得奇怪,正欲往榻後屏風去查看一番,秋竹便面無表情地将人拉回,淡聲道:“打攪小姐了。”
春芝心有不甘,伸手嚷嚷道:“我真的看到……”
秋竹把她嘴捂了,朝溫瀾生颔首,将人拖出門外。
檀木門再次合上。
祝綏從屏風後出來,長舒一口氣道:“瀾生,你明日到東市來尋我,将我名正言順地帶回府。”
“現下這般躲躲藏藏,怪麻煩的。”
她絲毫不覺得這話有什麽奇怪,可溫瀾生聽着,卻紅了臉。
“可是受涼了?怎的臉紅了。”
見祝綏關切望來,她輕咳一聲,“沒有……你現下便走麽?府門有護衛守着……”
祝綏擺擺手,“沒事,我能走。”
這次進位面,宙斯又給了她500基礎積分,閃現到別處去應該是綽綽有餘。
她自信滿滿地喚出金手指,一看——
兌換積分:500。
。
嗯。
嗯?!
怎麽位面裏金手指變這麽貴?這明明50分就能買的!
冰冷機械音響起:【親,位面內金手指與積分獲取率同步增長哦。】
祝綏:……
好一個物價哄擡,那給的基礎積分怎麽不同步增長?
宙斯好像能聽到她的心聲,回應道:【sorry啦,近期管理局經費緊張,後期再撥給您哦親親。】
哇塞。
溫瀾生見她面色凝滞,關切問道:“怎麽了?”
祝綏清了清嗓子,“沒……沒事。我馬上就走,明日在東市等你。”
溫瀾生拉住她,凝眉道:“你這一身……太過奇異,還是我為你尋件衣服罷。”
她的衣物都整齊疊放在床頭的紫檀浮雕頂箱裏,當即上前細細尋來。
祝綏身量纖細高挑,挺如修竹,當穿什麽都好看,可她挑了數件,都不甚滿意。
自己比祝綏稍矮些,定做的衣裳定然不合她身,無奈之下,只能在那些冬日裏尺寸偏大的衣物裏細細尋覓。
挑來挑去,最終擇了件石青色镂金偏襟狐裳。
顏色淡而不暗,材質細膩,狐毛柔軟,偏襟處用金線精心镂刻着繁缛花紋。
溫瀾生覺得這件衣服過于清貴,不适自己,買來後便未曾穿過。
她仔細比了比祝綏的身形,覺得這件當合身,便令她換了。
燭火搖曳,光影晃動,祝綏正褪衣物的身影映在屏風之上,朦胧之中,身形線條優美流暢,暧昧缱绻。
溫瀾生瞧見,面上一紅,連忙轉身,背對屏風默默候着。
聽聞背後腳步聲響起,溫瀾生轉身望去,便覺這衣裳襯得她矜貴不凡,窈窕無雙,煞是好看。
她滿意地點了點頭,目光自下而上緩緩移動,在祝綏臉上停留片刻,又移向她的頭發。
看着祝綏那略顯淩亂的發絲,她蛾眉微蹙:“這頭發…… 還是我為你绾個發罷。”
祝綏坐在銅鏡前,透過那模糊的鏡面,瞧見溫瀾生眉眼溫潤,一雙巧手在自己發間穿梭,将長發輕柔梳順,又輕巧地绾起了一個流雲髻。
她心想,幸好回國後還沒來得及燙大波浪。
她可想燙了,都預約好了。
绾發完畢,祝綏望着鏡中古裝扮相的自己,頗覺陌生。
卻不得不承認——溫瀾生将她裝扮得極好看。
折騰了一夜,雕花窗棂外,漆黑夜幕緩緩退去,天邊已泛起了星星點點的魚肚白。
祝綏起身,望向溫瀾生,柔聲道:“天快亮了,春芝應快來了,我得走了。”
溫瀾生颔首,眸光柔軟,“小心着些……”她說着,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我過會兒便來……便來接你回府。”
祝綏眉眼彎彎,輕聲道:“好,我等你。”
眨眼間,眼前人已消失不見。
溫瀾生還未來得及驚異,便聽得身後敲門聲響起:“小姐,我伺候您梳洗。”
春芝進了門,眼神仍是一個勁地往屏風後瞟,像只小老鼠般鬼鬼祟祟。
溫瀾生見她仍是不放心,便輕聲道:“春芝,把這屏風收下去。我記得庫房裏有一黃花梨嵌染春桃屏風,為我換來罷。”
春芝聞言,連忙應了,急匆匆地往那屏風去。
可将那屏風收了,卻什麽也沒瞧見。她又細細看了四周,仍是未有發現。
她撓了撓頭,只好作罷,神色卻似有些遺憾。
溫瀾生忍了笑意,對她道:“且為我梳洗,今日我欲去東市逛逛。”
春芝聞言,眼眸一亮,“小姐,東市有家糖炒板栗,可好吃了……”
煦日初升,金紗覆野,東市漸次蘇萌,氤氲起勃勃生氣。
青石板路蜿蜒向前,路的兩旁,積雪層層疊疊,蓬松柔軟。
集市已是人影攢動,熙熙攘攘。
溫瀾生領着春芝夏荷秋竹三人,緩步行過人群熙攘的青石板大道。
兩側攤販衆多,皆是賣些熱氣騰騰的早食,或是售些點心糖人。
春芝見了那燒餅油糕糖葫蘆,幾乎走不動,溫瀾生便買了些,讓她跟在身後有東西可吃。
東市繁華,人群熱鬧。溫瀾生被秋竹夏荷好端端護在中間,将兩側人影細細掃過,卻仍未見到祝綏。
再往前走,過了石橋,便是花影巷,給富家小姐公子打趣的地兒。只售些花鳥魚蟲,書畫墨紙,胭脂香粉之類。
“小姐,可是想去花影巷瞧瞧?”夏荷見溫瀾生望向那處,啓唇問道。
溫瀾生抿抿唇,“去瞧瞧。”
一到花影巷,人便稀少許多,喧嚣漸遠。溫瀾生松了口氣,神态自然許多。
她還是不喜歡人多的地方。
兩邊攤販将書畫展出,時不時吆喝兩聲,卻是随買主細細挑去。
溫瀾生一路見去,見那些書法筆走龍蛇,鐵畫銀鈎,當真是有些水準的。
畫作亦是栩栩如生,精妙絕倫。
這一幅山水畫峰巒疊嶂,山勢巍峨險峻,雲霧缭繞其間,仿若仙境;這一幅花鳥畫禽鳥形态各異,栖于枝頭,眼神靈動,似在顧盼生情;這一幅……
這一幅是什麽?
溫瀾生腳步一頓,望向那副畫作。
那空白的畫卷左上方,用墨汁随意地點染出一個圓圓的大黑點。
黑點旁邊,粗劣的線條肆意地發散開去,歪歪扭扭,全然瞧不出是個什麽物件。
再往下方看去,寥寥幾筆極為潦草的勾勒,好似是棵……樹?
熟悉的女聲遙遙響起:“買畫?”
溫瀾生擡眼望去,便見氣質矜貴的女人懶散立在另一攤販邊,削肩細腰,長身玉立,石青色的狐裳襯得人玉骨冰肌,很是打眼。
祝綏見溫瀾生來了,便扭頭朝那賣畫的小販說道:“不說了,我的買主來了。”
那畫販嗤了一聲,“你這所謂的旭日大樹圖筆跡粗劣,線條淩亂,毫無章法可言,怎會有人買……”
他話未說完,便雙眼睜大,不可置信般瞧見那氣度溫潤的大府小姐當真從袖中掏出了一袋銀子。
他揉揉眼睛,又瞧見那袋沉甸甸的銀子當真……遞給了那畫技拙劣的女子。
祝綏接過錢袋,從中随意挑了兩塊銀子,扔給那畫販道:“多謝你的紙筆。”
畫販急忙接住,嘴巴張成了一個圓形。
難不成……現在的貴門小姐都喜愛這種畫風?
不行,他得好好研究一番,說不定下一個飛黃騰達的就是他啊!
春芝嘴裏塞着糖葫蘆,兩頰鼓起,像只倉鼠,含糊不清道:“效解,這滑嘚四森魔?”(小姐,這畫的是什麽?)
溫瀾生輕咳一聲,違心道:“此……此畫……頗有意境……”
夏荷一臉不解,轉頭望向秋竹,卻見對方似乎贊同般點了點頭。
……?
她果斷轉回身,罷了,小姐喜歡便好。
祝綏也颔首,“小姐,您眼光甚好。”
溫瀾生望着那團墨點子和一堆雜亂線條,閉目支吾道:“此畫技藝……技藝精湛。我府中還缺一畫師,你……”
春芝将糖葫蘆咽下,神态認真道:“小姐,這位畫師衣物華貴,氣度不凡,當是大家千金,作畫應是為了尋樂罷……”
溫瀾生一愣。
這下好了,精心挑了身漂亮衣服,結果自己給自己下了個絆子。
說到這裏,春芝似乎很贊同自己的想法,點點頭道:“沒錯,她應該不會來咱們府裏當畫師……”
“誰說的,我去。”祝綏掀起眼皮,懶洋洋回應。
“不瞞您說,我被趕出家門,兩天沒吃飯了。今日這畫若是賣不出去,我這衣服都得去賣了換銀子。”
春芝聞言,望向手裏的糖葫蘆,愣愣道:“兩天沒吃飯……這麽可憐啊。那……那你便和我們回府吧。”
夏荷雖然頗感不解,但相府有權有勢,家大業大,府裏多養個人也算不得什麽大事。
罷了,小姐開心就好。
回府路上,經由另一路道,路邊酒樓林立,行人往來,甚是繁華。
五人一同前行,走着走着,卻見溫瀾生和祝綏兩人齊齊一愣,腳步忽停。
春芝眼看着就要撞上祝綏,秋竹連忙将人扯回,兩人堪堪站定。
夏荷随着她們視線望去,一座聳立的奢華酒樓映入眼簾。
酒樓的朱紅牆體上,精美的金色紋路蜿蜒盤旋,金色牌匾懸于上方,“蓮升樓”三個大字筆鋒剛勁雄渾,氣勢磅礴恢宏。
夏荷低聲解釋道:“小姐,這是前歲長公主興修的酒樓。”
溫瀾生微微颔首,忽而目光銳亮,又朝一處望去。
夏荷順着望去,便見一高挑清瘦的玄衣女子蓮步輕移,進了酒樓大門。
夏荷道:“這便是蓮升樓掌櫃,長公主親自點的。”
話語方落,溫瀾生竟和祝綏齊齊望來,齊聲訝然道:“什麽?!”
夏荷怔了一下,自己好似……沒有什麽不妥之處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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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荷姐姐,今日,小姐将那畫師姐姐帶回來後,竟不讓我跟在身旁了。”春芝嘟着嘴,不滿抱怨道。
夏荷剝好一顆板栗,遞到她唇邊:“小姐難得認識新人……現下在哪呢?”
春芝含了板栗,忿忿道:“在西廳中作畫!”
夏荷笑道,“便随了小姐罷……小姐長這麽大,也未見有什麽心許的公子小姐的,這畫師生得貌美……”
春芝歪頭不解道:“生得貌美,小姐便更喜歡和她相處麽?那我是不是生得不夠貌美?”
夏荷:……
此刻,生得貌美的祝綏正坐在溫瀾生身邊凝眉深思。
溫瀾生為她倒了杯熱茶,“阿綏……你的手……”
祝綏這才想起來自己手上還有傷。
那畫奇形怪狀,當真怨不得她,畢竟是左手畫的。
如果沒受傷,她應該能畫得更好。
“還疼麽?”溫瀾生目光滿是憂切,輕聲問道:“可是上一世那人……殺我時,你為我攔過?”
“我沒……”祝綏下意識否認。
“我看見了……有什麽物什攔着那匕首。”
祝綏沒想到她竟能知曉,默了片刻,緩聲安撫道:“沒事的,都快好了。”
溫瀾生不言,從偏屋裏拎了個藥匣出來,又将手伸出,只待祝綏将手放上來。
她的雙眸被難過的情緒沾濕,氤氲潋滟,朝自己望來時,恰似深春的薄霧。
好像一只可憐巴巴的小貓。
祝綏見不得她這副模樣,只好順從地将手放了上去。
繃帶拆開,那猙獰傷口緩緩暴露出來。
辛夷給的藥其實真的很管用,只僅僅一天,深可見骨的傷口便已生出新的血肉。
雖瞧上去還有些吓人,但比起最初的傷口,已經好了太多。
她心下贊嘆,便聽得機械音幽幽道:【管理局出品,必屬精品。】
祝綏:……
【798號,辛夷大人讓我轉告您:】
【大作家,知道你的寶貝女主會心疼你給你換藥,我專門用了局子裏藥效最持久、治療效果最好的療傷藥!可以一直生效!特別貴!還不快謝恩!!!】
【以上。】
宙斯的聲音毫無起伏,将如此慷慨激昂的話念出了白開水的感覺。
祝綏嘴角輕抽。
溫瀾生秀眉蹙成了小疙瘩,極其慎重地捧起祝綏的手,眼眶發紅,雙眸間的疼惜快要化成眼淚溢出。
她好像比自己還難過。
“是不是很痛……”溫瀾生聲音極輕。
“不痛……”祝綏下意識安撫,卻未料到,眼前人竟是湊近那傷口,輕輕吹了吹。
仿佛落了片羽毛在祝綏手心。
“吹吹就不痛了。”她聽到溫瀾生這樣說。
祝綏垂眸,心頭仿佛被頭毛茸茸的幼獸輕輕拱了下。
溫瀾生将藥粉拿出,極輕地抖在祝綏的傷口上,“這是愈肌凝香散,功效非凡,用之可生血肉,祛痛止癢。”
她又将一旁的純白藥布拿來,小心翼翼地為她纏上,最後打了個小結。
規整漂亮。
茶盞熱氣氤氲,兩人這才坐下好好回想起上一世來。
“為何……長公主已落敗,卻仍有人要殺我?”溫瀾生眨眼,不解道。
祝綏細細回想。
上一世,二人認定之前将相府滅門的人是長公主,所以費力将其推翻。
可溫瀾生遇刺那夜,長公主已落敗,終身禁足,再無奪權機會,無力再與崔秀抗衡。
二人原本也無瓜葛,所以長公主沒有理由再要殺溫瀾生。
只能說明……上一世她們找錯了兇手,要殺溫瀾生的人不是長公主。
她們沒有揪出真正的幕後兇手,所以溫瀾生再次死亡,位面崩塌。
可……不是長公主,還能是誰?
宙斯分明說了長公主與謝如春投毒一事有所關聯。
謝如春也确實是在蓮升樓前死的……等等,蓮升樓?
“林弦?”二人似乎心有靈犀,同時出聲後望向對方。
溫瀾生眼眸晶亮:“林弦竟是蓮升樓掌櫃,我們上一世并不曉得。”
祝綏颔首,“林弦與長公主關系匪淺。”
“可她不過是長公主的女寵……如果不是長公主的指令,那她有什麽理由要殺你呢……”
溫瀾生輕咳一聲,未曾料到祝綏竟就這般将“女寵”二字說出。
她頰側浮起淡淡紅暈,神色不自然道:“那這次便從林弦查起罷。”
祝綏聞言,彎唇笑道:“不,從林願查起。”
“她是林弦的妹妹。”
溫瀾生疑惑道:“你怎曉得?”
祝綏神秘地眨眨眼,“我就是曉得。”
她确實知道,畢竟是她寫的。
可原作中,林弦并沒有這麽重的戲份。
她只是長公主的謀士,為她出謀劃策。她那妹妹也就出場過一次而已,全書關于她的字數甚至不超過五十字。
她不知劇情被改成什麽樣了,這林弦怎麽就從她設定的謀士變成了女寵。
得查。
可這一世,竟是不知道林願和謝如春還會不會再下毒。
畢竟這裏的情況千變萬化,上一世和上上世不一樣,上上世又和原著不一樣。
祝綏只能祈禱他們還會下毒。
雖然聽起來有些惡毒,可若他們不下毒,這線索便硬生生斷了。
第二日,晨光微亮,春芝便按照上一世般,将藥端給了溫瀾生。
這補藥日日都有,昨日溫瀾生為了去接回祝綏,那湯藥放那便沒喝。
今日春芝如常端來。
溫瀾生眼珠微轉,“春芝,為我去廚下看看今日早食有沒有乳粥,好久未吃,有些想了。再把秋竹喊來。”
春芝應了,剛行到門口,邊聽得溫瀾生道:“再吩咐廚下做碟桃酥。”
她停在門前,有些疑惑。小姐向來不愛甜食,怎的今日想吃桃酥?
溫瀾生接着道:“給你的。”
春芝再一次歡天喜地地走了。
她剛走,溫瀾生便見祝綏閃進房門,随口抱怨道:“一大早就起來等着了……以後能不能在你房裏加張床讓我睡。”
離溫瀾生卧房最近的空房便只有相鄰兩間的一廂房了,祝綏便被安在了那。
為了這碗藥,她一大早便将房門啓了條縫,望着這邊,見春芝被支出,立馬便過來了。
溫瀾生聞言,微微一愣,眸光躲閃,似是有些羞窘道:“我房內……暖閣裏倒是有一榻可眠……”
祝綏擺擺手,笑道:“開玩笑的。我知道你們這裏不可同室而居,不過我們那裏不講究這麽多。你莫見怪。”
她未将方才那話放在心上,便走到桌邊查看起那藥來。
可這句玩笑話卻在溫瀾生心頭激蕩,攪得她心緒不寧。
祝綏現下一點積分都沒有,也看不透這藥湯裏究竟有沒有毒,只好老實等秋竹過來。
秋竹又是和春芝一起到的。
她又像上一世一樣,檢查了那藥湯,再擡頭,竟見自家小姐和那畫師小姐齊齊望向自己,眸中閃爍期待之光。
?
怎麽她們好像很希望這藥裏有毒一樣……
好怪……
秋竹将藥碗放下,沉穩道:“小姐,藥裏有毒,但分量極少。”
溫瀾生和祝綏聞言,當即長舒一口氣,似是心安了。
秋竹:?
溫瀾生忍住唇邊笑意,佯作擔憂道:“秋竹,是何毒藥,可看得出?”
祝綏在一邊默默看着她兢兢業業地複刻上一世劇情,連忙擡手掩唇。
秋竹驗過,正拱手欲禀,卻見那一旁的畫師小姐眉目含笑,捂住雙唇,似乎在克制笑意。
?
驗出毒藥真的是什麽很令人高興的事嗎?
接下來,溫瀾生又讓春芝去将溫從珂的藥拿來,幾人一同查出藥裏的當歸換成了未炮制的草烏。
等到午時,夏荷回了,溫瀾生便将她喚來,将此事告知。
溫瀾生推着,将上一世發生的事走了一遍,便将三人屏退了。
春芝走前,見祝綏還留在房內,便疑惑問道:“祝小姐不走嗎?”
溫瀾生以手帕掩唇,眼神飄忽,“我……讓她再為我作幅畫。”
祝綏聞言,連忙對春芝點點頭,還擡起手,煞有介事地做出畫畫的動作。
祝小姐畫的那畫……當真有這麽吸引人麽?
春芝不懂,但她轉眼,便瞧見夏荷對她眨眼。
她倏地想起夏荷姐姐昨天告訴她,別多問小姐和這位畫師間的事。
所以她撓了撓腦袋,忙跟着夏荷姐姐走了。
溫瀾生坐到桌邊,給祝綏倒了杯熱水道:“接下來便只待明日夏荷将林願查出了。”
祝綏輕笑,“你怎麽不自己查?”
溫瀾生将熱水遞去,“我想……總是不多加幹涉為好,免得後面引起什麽亂子。”
“怪聰明。”祝綏抿了口熱水。
小雪又紛紛揚揚地落了下來。
溫瀾生透過雕花的窗棂,望着這紛紛揚揚的雪景,心緒紛亂,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到了上一世。
好不容易熬過了漫長的寒冬,卻還是沒能改變自己悲慘的結局。
再一睜眼,竟又回到了上一世的前一天。
這一世會有所不同嗎?
祝綏見她出神,溫聲道:“想什麽呢。”
溫瀾生聞言,望向祝綏明豔面龐,忽而綻開笑容。
這一世有阿綏陪她。
無論如何她都不再是孤身一人。
“你們那裏……真的可以同居一室?”
祝綏見她問起,便笑道:“是呀。我以前還在上大學的時候,住的是四人寝……”
她見溫瀾生神色懵懂,便換了種說法道:“就是……我以前還與三個人一同住過,大家在一起生活,一起吃飯睡覺,很熱鬧。”
溫瀾生聽了,眸中竟是泛起點點憐憫來。
相府裏,只有傭人才需要好幾人同住一屋。
祝綏又同她聊了些其他的事。溫瀾生對她的世界頗為好奇,便專心聽她講着,時不時問些其中緣由。
不知過了多久,室內暗了下來。
溫瀾生将燭火點上,祝綏才發現,不知不覺間,夜幕已落。
柔黃的燭光漫上室內的空氣,投下一片搖曳的光影。
她起身拂了拂衣裳,柔聲道:“夜深了,瀾生,你睡吧,我也回房了。”
她擡步欲走,卻被一只修長淨潤的手拉住衣角。
祝綏回頭,便見溫瀾生神情羞怯,眸光閃躲,糯聲道:“阿綏……你同我一起睡,好不好……”
她擡手捂住心口,琥珀色眼眸濕漉漉的,仰起稚軟的臉望向祝綏:“我……我一個人……有些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