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我可是個求死不能的人
第34章 我可是個求死不能的人。
溫瀾生瞥了一眼林弦面色, 從容端起茶盞,抿了一口熱茶,只待對方啓唇。
林弦忍下眉間戾氣, 垂眼擡眸間,神色已恢複淡漠。
雙方心如明鏡。既然是談“生意”, 誰先掩不住急切,便是誰率先在這無形的博弈之中落于下風, 淪落到只能等對方喊價的被動之境。
林弦淡聲道:“舍妹既能于相府安好,想必是溫小姐多有照拂, 鄙人在此謝過溫小姐好意。”
她嘴上言謝, 身姿卻安然端坐, 并無起身作揖道謝之意, 姿态拿捏得極好。
溫瀾生并不惱,溫和笑道:“明日除夕, 皇宮設宴, 想必有幸在宴上見到林掌櫃。早前幾日, 我還答應了令妹攜她入宮,允她與林掌櫃相見。”
林弦聞言,有些坐不住了, 仍卻是極力克制住心底躁動, 鎮定應道:“那便……多謝溫小姐。”
兩人周旋一番, 皆在等待對方先開口談這背後的條件。
或是單方制約, 或是雙方合作,又或是物質交換, 總得有人先抛出鈎子, 這買賣才談的下去。
而溫瀾生向來耐心極好。
林弦對上她波瀾不驚的目光,見她動作仍舊慢條斯理, 眉眼不禁染上幾分迫切。
她還得回宮,可現下又不願錯失此次良機。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她是真的擔待不住了。
崔岚向來不懂憐惜,花樣又多,極熱衷床笫之事。她晚一刻回去,就要多受一次。
“溫小姐……”她咬牙讓步,率先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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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她方出聲,溫瀾生便同時開口道:“林掌櫃,被人以妹妹性命相脅,其中滋味定然難受罷。”
林弦聞言一頓,眼中浮起戾色。
長公主囚她,容祈玉脅她,如今竟連相府千金也來逼她。
人弱便被欺。她覺得自己仿佛籠中的囚鳥,身上的每一寸羽毛、每一分力氣都被明碼标價,身側的金籠逼仄得讓她連振翅也不能。
她雙手攥緊,指尖深深嵌入掌心,幾乎要掐出血來。幾欲失态之際,卻又聽對方溫聲安撫道:“容祈玉這般欺你,可我不會。”
林弦聞言,心中緊繃的弦竟沒來由驀然一松。分明頭一次相見,一個虛無缥缈的承諾,竟能令她稍卸警惕。
不知為何,林弦總覺得眼前這儀态溫潤的相府小姐,不像是會欺人之人。
溫瀾生刻意将容祈玉的名字說得極其平淡自然,雙眼卻默默盯緊了林弦的反應。
祝綏聞言亦是心尖一震。她知道,溫瀾生在試探林弦,借機确認那背後之人究竟是否為容祈玉。
溫瀾生又道:“我還可許你,林願在相府一日,我便能保她一日安好。”
林弦聞言,似乎又生警惕。但溫瀾生瞧得仔細,方才她聽聞到容祈玉之名時,神色依舊淡然平靜。
“那溫小姐的條件是什麽。”她道。
溫瀾生放平唇角,輕聲道:“既而林願在相府之中……我的條件是林掌櫃不再聽命于容祈玉。”
林弦輕笑一聲,目光嘲諷,“溫小姐之意,是要我轉而受制于你?”
“自然不是,我不會像容祈玉那般行事。”她又刻意多次提起容祈玉,見對方神色依舊如常,并未生疑或否認,心上那塊懸着的石頭終于放下了。
終于可以确認,幕後那人就是容祈玉。
“我只要你做你該做的,當好你的掌櫃。林願在相府中,我保她平安,且允她一月見你一次。”
“直到……萬朝海晏河清,正統江山永存。”
林弦聞言,雙眉緊蹙,“這是何意?”
溫瀾生起身,面上笑意盈盈:“那時,我将她安然無恙地還給你。”
言罷,她微微欠身行了一禮,“林掌櫃,明日見。”而後帶着身側祝綏與秋竹二人,款步離去。
林弦在原處留了片刻,凝思良久,思緒相纏,難以厘清。
溫瀾生開的條件極怪,不像容祈玉那般霸道,讓她唯命是從,聽來似乎還……與她自由?
且溫瀾生為人溫和,亦不像容祈玉那般漠然瘋癫,似乎好相與得多。
她正想得入迷,便聽身側宮人抖着聲催促:“林娘子……殿下那處……動怒了。”
林弦方如夢初醒。
一瞧時辰,離定好的回宮時間已超出了近半個時辰。
她眼一閉,感覺自己的腰似乎已經開始泛酸。
回宮路上,林弦想到明日行宴可見到林願,便覺沒那麽難熬了。
細細算來,也有近快半年未見到願兒了。
她眼角漫上笑意,腳步輕快間,已至金玉宮。
方一進殿門,便有一下人弓着腰迎上前來,顫顫巍巍行到她面前,抖聲道:“殿下此刻正在鳳息殿與大臣談事。殿下有令,娘子歸來自去鳳息殿外候着即可。”
林弦見她聲音發顫,心下一緊。
殿下這是……動了多大的怒。
她揮手屏退宮人,沿着宮道往鳳息殿去。
至殿前,她見側門輕掩,并未阖上,心中便已明晰。旋即悄然沿側門而入,行至殿側屏風後端坐,靜候着崔岚的怒意。
“如今洵親王下獄,其黨失了柱石,四下慌亂,太女殿下已多番籌備,意欲将其剩餘勢力削弱吞納,以豐其羽翼。”一個年邁男人的聲音。
林弦靜靜聽着,卻未聽見崔岚的回應。
她透過屏風遙遙望向前殿模糊的人影,心下便勾勒出長公主的模樣。
殿下現在應矜貴卧在上座,揉着額側聽他們上禀,明豔的面龐應是什麽表情都無。
又有一青年女子淡聲而言:“京兆尹為其黨之首,曾受洵親王大恩,如今仍欲垂死掙紮,對太女殿下意見頗深,并不欲投靠。”
“或可挑撥其中,令其兩相争鬥,挫挫太女銳氣。”
片刻沉默。
崔岚的聲音不緊不慢響起:“接着說。”尾音微微下壓,話語間的冷意不逸而出。
林弦便知道了,崔岚現下正心煩着。
且極有可能是因她歸宮遲了。
“上一月,太女殿下進言,削閑散宗室食祿,以豐國庫,為百姓廣謀福祉。陛下善納之。”那女子緩然道來。
“邊遠點的宗室自是怒不敢言,但京畿周邊地區之宗室平時驕奢淫逸慣了,奢靡成風,削減後的食祿便不夠看了。”
“據我所知,淳平王、冶川王等,便對太女此舉頗有怨氣。此數人又與京兆尹往來密切,或可借京兆尹之手,撥弄一番。”
另一男人接道:“衛尉大人此記妙之。如此,二黨相争制衡,洵親王殘留黨羽不成氣候,崩散離心,殿下可一一化解。太女亦會受到打擊,恰可将其勢力打壓。殿下盡享其中之利。”
崔岚笑了,卻極輕。鳳眸微轉之際,瞥見殿側屏風後模糊人影,她舔了舔唇,随口道:“便有勞諸卿。”
“臣等,為殿下赴湯蹈火,萬死不辭!”十餘個人的聲音,整齊響起,甚為恭敬。
大臣們悄然而來,離去之腳步聲亦顯得安靜。林弦跪坐墊上,頭微微垂着,神色瞧不明晰。
一從容腳步緩慢而來,至她面前停留。
“遲了。”崔岚居高臨下,以修長竹尺将她下颌挑起。
“是。請殿下責罰。”林弦閉眼感受着那竹尺的冷硬,澀口道,“阿弦皆願承受。”
“皆願?”崔岚聞言,唇邊終于漾起真心實意的笑容,俯身探入她的衣襟:“本宮瞧瞧,可是真心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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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尉府庭院,容祈玉正坐于亭中提筆作賦。
菱月腳步匆匆穿過院中,至她身前,附在她耳邊低語幾句。
容祈玉聞言一滞,平穩運筆的手腕随之一頓。
剎那間,墨漬不受控制地陡然浸開,仿若一朵墨色的妖蓮綻放在那原本行筆流利、筆鋒銳利的賦上,将這份即将完成的佳作瞬間毀于一旦。
菱月行了一禮,便匆匆退下。
容祈玉面色未改,将筆懸起,修長指尖微動,既而将那賦撕碎開去。
[沒事,林弦本也用不得,她極恨崔岚,早些棄了,另外物色新人也好。]
容祈玉又鋪開一份新紙,以筆蘸取墨汁,面無表情地寫了起來。
[兩世了,溫瀾生那邊有所察覺也不奇怪。殺她還不容易麽,只要崔岚那處行事順利,積分餘得多,以積分助力也可将她殺了。]
容祈玉仍是不應,雙眸緊緊盯着筆下,似乎極為認真。
筆走龍蛇之際,“命盤”兩個大字傾瀉而出,鐵畫銀鈎,決而不潰。
她定睛瞧去,唇角微勾,似乎極為滿意。
“明日我去見崔岚,你幫我打點好。”她漠然開口。方說完,又想起什麽般,唇角一勾,“哦,還能見到她。”
“你說我要不要明日直接把她殺了?”容祈玉似乎自言自語,眸中鍍上一層看不清的陰影。
[你要是願意,自然極好。]女聲無奈道。
“哈哈哈哈哈……”容祈玉毫無預兆地狂笑起來,笑得眼淚溢出眼角,“世界上還有我這麽可悲的人嗎……哈哈哈……”
“愛不得,恨不得,如此扭曲,如此惡心……”
女聲并未回應她。
“為何不說話?”容祈玉站起身來,目光望向一旁挂着的鹦鹉籠。
籠中空蕩。
那鹦鹉昨日忽然暴斃在籠中,容祈玉的貼身仆從彩月說去買只新的,今日出了門,還未回。
容祈玉擡手按了按太陽穴,忍受着腦中無休無止的痛意:“我直接死了……是不是就不用再這般可憐?”
[不可!你冷靜些,若這次事不能成,下次你再睜眼,會痛苦數十倍!]
容祈玉聞言,眸中燃起狂躁,口中話語卻十分冰冷:“哦,我忘了,我可是個求死不能的人。”
“為什麽呢?為什麽只有我?”
[你……]
“你不覺得虧欠我嗎?啊?是因為你啊,是因為你我才這麽痛苦!我才成了惡人!”她猛地轉身,對着虛空之處怒目而視,仿若令她陷入如今這般境地的罪魁禍首就隐匿在那裏。
她雙目赤紅,清冷面龐五官扭曲,呼吸變得極為急促,身體亦開始顫抖不止。
[冷靜些……]女聲輕顫,話語出口之際,容祈玉忽然冷靜下來,仿被撫順,面上痛苦之色消亡。
只是眼中蟄伏的陰翳更添一分。
“我舍不得殺她。”她平靜道。
[我知道……我會幫你,沒事的,別怕,這一次一定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