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這是你的第幾世

第36章  這是你的第幾世。

華燈璀璨, 夜幕籠罩下的皇宮仿若一座金碧輝煌的巨獸。歡晏殿中,一場盛大的夜宴正徐徐拉開帷幕。

樂師們在殿角奏起悠揚的樂曲,舞姬們魚貫而入。

溫瀾生與祝綏卻并未将心思放在這歌舞升平、珍馐羅列之境。

她們心下都知曉, 這場夜宴有得可忙。

這一世洵親王已下獄,皇太女的競争對手換成了行事周密的長公主, 朝中之事更為詭谲,争權難度驟升。

溫瀾生要再想奪得太女青睐, 搭上這條線,言辭必然得因時制宜, 巧為變易。

幸而她極其聰明, 早便憑借姜舟言語再度揣摩出當下情勢。

她忽然想起上一世, 她依舊是憑借姜舟寥寥數語将朝中形勢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不知為何, 她總覺自己似乎在政事上靈覺敏銳,隐隐有為臣天賦。可自己此前深居相府, 這般敏銳不是她該有的。

她疑惑不已, 早前将這個發現同阿綏說來, 卻見對方唇角噙笑,神秘莫測,一臉得意。

自然, 她不會知道是祝綏為她點滿的權謀天賦。

溫瀾生揣度着一會兒見太女要說的言語, 眼簾低垂, 撚了幾顆堅果, 指尖輕巧,将果殼細細剝開。

夜宴機會難得, 可今夜事務太多, 既要與太女搭上線,又得去試探容祈玉。林願去見林弦, 那處也得有人守着。

奈何夜宴匆匆,流光易逝,諸事難全。溫瀾生、祝綏、夏荷三人便只好分頭行動。

溫瀾生随姜舟去見太女,祝綏攜秋竹去找容祈玉,林願那處自是夏荷去守。

Advertisement

三人各付心思,宴席一晃便過。及皇帝為侍從扶掖而去,夜宴遂散。

衆人離席之際,三人相視,目露會意,微微颔首,準備各自離去。

皇太女腹有良謀,愛納賢才,為人正直;林弦淡漠冷峻,動則致命,但本性不壞,此前又與三人通過氣;唯容祈玉危險莫測,性如淵薮,難以捉摸。

幾人與容祈玉打過數次交道,卻始終難以看清她的為人。

故祝綏此行,無疑身臨險地,最為艱危。

将離之際,溫瀾生便攜了她的手,鄭重道:“你……離她遠些,小心行事。若形勢不好便快些離開,待日後時機相宜,你我再同往尋她就好,切莫逞強。”

祝綏見她極其認真地叮囑,心下暖意融融,連忙笑道:“我知了。”

二人目光缱绻,眼中唯有彼此。夏荷眼觀鼻鼻觀心,悄然上前恭敬行禮,便帶上林願,往禦花園去。

林願亦步亦趨地跟在她後面,想到即将見到姐姐,腳步便歡快許多。

行至約好的水榭前,便見一高挑背影靜靜伫立彼處。

那身影就這麽安靜地站着,看上去似乎比往昔消瘦了幾分,顯得更為孤寂。

這一眼,便讓林願眼眶泛紅,淚水在眼眶之中打轉。

“姐姐……”她顫聲喊道。

林弦正自凝思,聞得這熟悉呼喚,急忙轉身。待看清來人後,她的眼眶亦是濕潤,快步上前,伸開雙臂,将林願緊緊擁入懷中。

“願兒……”林弦久未見她,現下細細打量,便覺她似乎又長開了些,越發标致。

她鼻尖一酸,連忙止住淚意。

夏荷見狀,悄然往旁邊挪了幾步,隐入一旁的花木陰影之中,将這一方空間留給久別重逢的姐妹二人。

“願兒,你現下在相府可好?她們可有為難你?”林弦帶着林願坐下,急聲問道。

林願聞言,急忙搖頭,展顏笑道:“溫小姐對我極好,給我衣服和吃的,還可以烤炭火!我一點都不冷。”

她笑得真摯懇切,毫無僞飾。林弦見狀,眉間隐隐擔憂緩慢散去,終于放下心來。

林願對姐姐的擔憂毫無察覺。

可以烤炭火,對她來說真的是很幸福的事了。當初她與姐姐流落街頭時,凍得全身又痛又麻,雙手雙腳皲裂生瘡,做夢都想能有一盆炭火可以取暖。

她歡歡喜喜的,又道:“溫小姐還允我以後去相府管事房做活!姐姐,日後我便可以憑借自己的勞力活着了!”

林願笑着笑着,幾乎又快落下淚來。她急忙止住淚意,想起什麽般道:“對了,姐姐你瞧!今日除夕,溫小姐還給了我紅包。”

她将衣袋裏被體溫浸染的紅包拿出,小心翼翼地捧到林弦面前,眼神中流露出期待:“姐姐,我還未拆開來看,我們一起看吧?”

按照萬朝習俗,逢年過節時,大府主子給下人封的紅包最多不過五十兩銀票。

再樸實些的人家,給孩子封的壓歲錢,紅包中便只塞幾兩碎銀或幾串銅錢,只圖個好寓意。

只是姐妹二人自幼貧困,父母早逝,六親緣淺,十餘年來,這竟是二人第一次見到紅包。

林弦見她笑得十分滿足,便知溫瀾生是真心待她好,心下不禁湧起一陣酸楚,連忙掩飾道:“我們打開看看罷。”

林願用力點頭,小心翼翼地将那紅包系帶解開,便見——

軟布縫繡的紅包底,安安靜靜躺着一枚胖嘟嘟的金元寶,還有一張字條。

林願睜大了眼,倒吸一口冷氣,顫着手将那字條展開。

娟秀字體緩緩顯露:新歲納福,萬事順遂。

溫瀾生當真……慈憫大度,和善溫潤。

林弦雙眼一閉,兩行清淚悄然落下。

她當即起身,朝夏荷真心實意地行了一禮,哽道:“煩請夏荷姑娘轉達,林弦在此多謝溫小姐了。日後若有需我之處,還請……”

夏荷急忙将人扶起,笑着道:“小姐說了,林弦姑娘安好,不再聽令于那位,便是她之所願。”

樹影微微晃動,水榭上空,煙火絢爛。

林弦回到金玉宮,仍覺恍然,卻真心實意地為林願感到高興,也是真心實意地感激溫瀾生。

她這一生再別無所求,只要林願能好好活着,她便心安了 。

現下得知妹妹安好,她挂念的心終于安定下來。

林弦垂頭,無意識地笑了。

一鳳裳身影自後将她擁住,慵懶開口道:“我們阿弦今日怎麽這麽高興?”

崔岚吻了吻她的頸側,輕聲道:“是見到妹妹了?”

林弦聞聲一滞,渾身僵硬,就要否認,卻又聽崔岚嘆道:“罷了,是我不好。原本想明日便将她帶回,令你們姐妹相聚……現在看來,相府既待她不薄,我想你也更安心令她留在那。”

林弦聞言,雙眸睜大,心跳驟起,似是不敢相信聽到的話。

崔岚從袖袋中摸出一枚沉甸甸的紅包,遞到她手心,輕笑道:“妹妹有的,我們阿弦也要有。”

.

宴席一散,祝綏的目光便緊緊鎖定容祈玉的身影,腳下步伐不緊不慢,悄然跟随着。

行至人群稍空曠處,她停了腳步,提聲喊道:“容小姐。”

容祈玉一襲蓮青大裘,衣袂随風而動,聞言腳步微滞,轉過身來望向來人,眼中盡是疏離淡漠。

她的目光朝祝綏身側掃去,見只有一護衛相随,便客氣般提了提唇角,“只有你?”

祝綏皺眉,心下稍作思忖,随即懂了她的意思。

“你想見她?”她不兜圈子,徑直了當地開口問道。

容祈玉唇角放平,雙眸之中,厭煩之意如潮水般湧起,冷淡地吐出幾個字:“借一步談。”

二人依序而行,邁上那流玉階。流玉階蜿蜒曲折,似白玉鋪就的蛟龍,蜿蜒于庭園之中,通向一翠影長亭。

待行至亭中,二人相對而坐。

此亭地處禦花園幽僻之所,四周草木繁茂,枝葉交錯,将那外界之光影層層遮蔽。

彼時,将至子時。京城的天幕之上,煙火仿若繁星墜落,愈發繁密絢爛,此起彼伏的爆鳴聲交織成一片,熱鬧非凡。

然與此番盛景形成鮮明對照的是,亭內依舊光影幽微黯淡,幽谧清冷,仿若與世隔絕之境,寂靜無聲。

“歲除安康。”容祈玉眸中盛着絢爛的煙火,平淡開口道。

她的身影顯得愈發孤寂。

祝綏心下挂念着溫瀾生,無心與她周旋,直接開口道:“這是你的第幾世。”

容祈玉聞言,垂眸一笑,雙眼之中蒙上一層陰翳。

“這麽快就把話說開嗎,場面是不是會不太好看?”

祝綏見她并未否認重生,心下立刻生起諸多猜測。

容祈玉擡眸直視祝綏,嘴角極輕地勾了勾:“嚴格算來,這已是我的第三世了。”

祝綏滿目訝然。

溫瀾生重生不過第二世,她竟比溫瀾生還多一世。

那她是什麽時候重生的?在原作時?不,不對,往前一世是……原作被改後的劇情。

她在原作被改時便重生了?

“那……你這一世什麽打算。”她心髒狂跳,為自己的推測感到不安,只好刻意将語氣放得平緩。

“不要揣着明白裝糊塗了。”容祈玉起身,行至祝綏面前,居高臨下望着她。

“你我意圖,互相都知。便看一看,這一世究竟誰會先殺了誰。”容祈玉眸中浮起幾分狠厲,唇邊笑意卻更甚。

祝綏察覺到從容祈玉身上有一股危險至極的氣息,如絲絲縷縷的陰霾,悄無聲息地蔓延開來。

她往旁邊退開幾步,拉開與容祈玉之間的距離,穩住心神,正再欲開口,又聽得她道:“不過你放心,我現在不會殺她。”

容祈玉目光戲谑,“因我不舍。”

“但你們呢?會怎麽除掉我?”她似作思索,旋即笑道:“現在好像是個好機會,不試試嗎?”

她的臉一半隐沒在亭中幽僻的陰影之內,另一半則被那偶爾透進來的煙火微光所映照,明暗交錯之間,更讓她的面容顯得妖冶詭谲,透着一種說不出的陰森之感。

祝綏心神震蕩。

她并不否認,此前确實曾思量過,趁着今晚這難得的時機,設法試一試能否先先将容祈玉除掉,也好為日後免去諸多麻煩。

但此刻,被她一語點出,她反倒踟蹰起來。

現下在皇宮,行事本就諸多不便。

何況對方積分比自己多得多,能做許多自己不能做的事。

自己貿然行動,不知會否适得其反,又是否會牽連到溫瀾生。

雖然自己不會死,但若被她所殺,只能強制退出位面,溫瀾生身旁便無人能幫她。

她不敢賭,不敢輕舉妄動。

再何況……容祈玉是她筆下誕生的角色。雖不如溫瀾生那般傾注全部心血,但也花費無數心思與精力。

若說溫瀾生是她的孩子,容祈玉就不是麽?

真要親手殺她,她得承認,她怕是……下不去手。

亭外,菱月快步而來,湊在容祈玉耳邊低語幾句。

容祈玉神色未變,揮手将她屏退。

“長公主那處喚我,我先去了。”她輕聲開口道,唇角勾起:“畢竟你們已經和太女聯系上了,我也得有所行動。”

祝綏聞言,心下着急。

不可。

話還未說清楚。

祝綏正想攔她,卻見她纖指豎起,置于唇畔,作噤聲之狀:“今日沒有時間了,明日到韻茶軒來尋我罷。我們……促膝長談。”

她收回指尖。因着光影變換,眉骨緩緩埋入陰影,卻襯得眼眸出奇的亮。

容祈玉微微歪頭,輕笑着朝祝綏道:“一個人來,好嗎,母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