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我本來就是個瘋子
第38章 我本來就是個瘋子。
容祈玉收回視線, 眸光冷淡,意味深長道:“你倒真的下得去手。”
祝綏聞言,不慌不忙地掀起眼簾, 鎮定與她對視,“與你無關。”
容祈玉聞言, 竟是惡劣地輕笑起來,不懷好意道:“哈哈哈……與我無關……她滋味如何?我既無法得到, 便也與我說說……”
祝綏擡手,将手中将那盞茶毫不留情地潑在了她面上。
清澈茶湯順着她細膩瑩白的面容徐徐淌下, 在尖俏白皙的下颌彙成一小股, 一滴一滴的, 往下墜落。
容祈玉不慌不忙地揚手, 抹了一把被茶湯濡濕的臉,動作間透着一股漫不經心, 清冷神色未改分毫。
她逼近祝綏, 一字一頓道:“你不覺得自己很惡心嗎。”她死死盯着祝綏的臉, 卻見她秀眉微蹙,但情緒平穩,似并未因她的話生起波瀾。
她啧了一聲, 心下不悅, 細細打量起祝綏的臉來。
這樣漂亮的女人, 眉眼間像伏着一簇桃花, 微腫的唇瓣,不點而紅。明豔與矜貴融合的臉, 旖旎又不可亵渎, 舉手投足間透着股惑人的慵懶風情。
更要被自己攪得一團糟才好。
于是她眼眸微眯,挑釁般伸手将祝綏下颌擡起, 語帶戲谑道:“你與她可以,是不是與我也行?不如來試試我……”
她話語未盡,便被祝綏揚手狠狠扇了一記耳光,潔白面龐瞬間浮現指印,身形亦被扇得偏向一側。
容祈玉嗅到她指尖帶來的香風,舌尖在口腔內壁頂了頂,感受着頰側火辣辣的痛感,面上卻并不惱,反倒似有幾分興奮之意。
她見祝綏眸中浮起怒意,笑得越來越放肆:“哈哈哈哈哈……一巴掌夠嗎?你爽了嗎?”
祝綏見她狀似瘋癫,以為沒得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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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想起身離去,卻被容祈玉緊緊捏住手腕,語調直轉,語氣澀苦:“母親,你很偏心。”
祝綏忽然聞得此語,身形一滞。
“什麽意思?”她将手腕從容祈玉手中抽出,凝眉望向她。
容祈玉笑着,眸中卻不知何時泛起淚意:“她是你創造出來的,我也是啊……”
“你為什麽只幫她……我也很痛苦。”容祈玉的淚水混着未幹的茶水痕跡,清冷面龐顯得有些狼狽。
祝綏聽着她聲聲控訴,眉心越蹙越緊。
作為一個帶着愛意和激情創造出的人物,容祈玉本應在既定的故事世界裏順遂無虞、幸福美滿。可現下不知為何,事情正不受控制地往反方向發展。
祝綏此刻才意識到,她确實很偏心。
都是她筆下的人物,她處處護着溫瀾生,卻未曾考慮過容祈玉的感受。
自從知曉容祈玉的殺心後,她甚至時時刻刻想除之而後快。
可她忘記了,容祈玉也是受害者,她原本的人生也被修改了。
祝綏心下漫上深深無力,如同洶湧浪潮,試圖将她挾裹着帶進深淵。
她已別無選擇。
或許在早些時候,她還尚有能力試着去将那一碗水端平,試着揣度容祈玉背後的難言之隐,與她共情,再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來。
可現下,她已陷入了名為溫瀾生的情感漩渦之中,既無法從中掙脫逃離,亦甘心不再去掙紮反抗。
祝綏心中五味雜陳,竟生出幾分愧疚與不忍來。
她放緩聲音:“你是什麽時候知曉的?”
容祈玉等來了她的憐憫,唇角一勾,“睜眼那一刻起。”
她站起身,身側侍女彩月急忙拿出方帕,抖着手為她擦拭面上未幹的水跡。
“你創造出我的時候,令我暗中傾慕溫瀾生。”容祈玉接過方帕,細致地将面上擦拭幹淨。
“這是你賦予我的情感,我改不掉。”她轉過身來,雙眼淡漠,望向祝綏,“可我睜眼起,腦中便生了另一種背道而馳的念頭,就是……殺了她。”
“我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殺意……可我卻又渴慕她,想念她,想擁有她……”容祈玉緩緩說着,氣息卻愈發紊亂,聲音也漸漸帶上了幾分顫抖。
她眼中漸漸泛起一片猩紅,滲透無盡的癫狂與痛苦,“情感告訴我,我應該愛她……可我的理智無時不刻在喧嚣着殺了她……它們在我腦中,每一刻都在相互傾軋,互不相讓……”
容祈玉擡手,死死摁住太陽穴,身體因為疼痛而弓起:“就好像……有一把利鋸,在我腦中反複橫拉豎扯,割裂我的情感與理智……”
祝綏見她疼得身體發抖,有些不知所措,心下卻根據她說的話盤算多次,真相越來越明晰。
她在原著中,給容祈玉埋的感情線太過隐晦。隐晦到助理試讀時都未發覺。
對家公司偷書修改時,許是沒發現這條情感脈絡,便随心所欲地将容祈玉生硬安插到反派陣營中,為她賦上殺死溫瀾生的工具人屬性。
于是……她本性仍存,不可否認地傾慕溫瀾生,可又被賦予殘忍的殺戮理智。
情感與理智對向沖突,令她行事前後龃龉,自相矛盾,時時刻刻痛苦不堪。
她只能在數次重生後,一次又一次地選擇殺死自己的心上人。
祝綏幾乎不敢去想,容祈玉是怎麽度過的這三世。
說不清是心疼,還是得知真相後的震驚,抑或是想将偷書人千刀萬剮的憤怒,祝綏十指緊攥,胸腔空氣稀薄,幾乎窒息。
似乎是約定俗成,書中的角色向來默認是為劇情服務。
寥寥幾筆,單薄沉悶。沒人會知道她們會痛苦、會掙紮,會好好活在不同于現實的位面裏。
她們的人生,被輕而易舉地敲定,又被輕而易舉地更改。
祝綏咬着後槽牙,急急吸了口氣。
容祈玉垂頭,微微吸着氣,艱難開口道:“這是我的第三世……”
“第一次睜眼時,我還能稍加控制……可随着我重生次數越來越多,我便察覺……它們鬥争得越來越激烈……”
“我的腦中越來越疼,我的思維也越來越瘋,幾乎不受我控制……”
“若再不結束……我覺得……我馬上就會瘋。”
容祈玉緊咬銀牙,拼盡全力将這句話完整道出。
話音剛落,那原本在腦海中肆虐的疼意卻仿若一陣輕煙,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雙眸之中方才還燃燒着的癫狂之火,此刻也如同被一盆冷水兜頭澆滅,迅速地沉寂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如霜似冰的冷淡,仿若深不見底的寒潭,透着無盡的疏離與漠然。
“我說完了。”她冷聲道。
祝綏沉溺在她方才的言語中,久久未回神,見她面容恢複冷淡,才動了動唇,卻仍是說不出話來。
容祈玉在她眼中看出了悲憫與不忍。
她輕笑一聲,“母親,你還在乎我,真好。”
她往前一步,湊到祝綏身前,直直望進她的眼眸:“我和她之間,注定只能活一個。”
祝綏仰頭,心下慌亂。
她想要辯駁,想要說不是的,不是這樣的,你們可以都活下來。
只要自己能把位面修複好,你們就能重新擁有自己的人生了。
可如鲠在喉。
她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她心下清楚,容祈玉的理智已經不屬于她自己,所以無法克制,她一定會殺掉溫瀾生。
濃重的無力感如同淩遲刀刃,狠狠剮在她心上。
祝綏已然別無他法。為了能修複位面,她只能在容祈玉動手殺害溫瀾生之前,先狠下心來将容祈玉除掉。
哪怕最後她們能夠回到原本的人生軌跡,也已經是容祈玉被殺之後。
這就是血淋淋的現實。
容祈玉和溫瀾生,一開始就站在了對立面。
在這個位面裏,她們之中,确實只能活一個。
容祈玉看穿了她的無力,輕聲道:“你回去罷,別讓她久等。”
“既然無法更改事實……便堂堂正正地較量一番,未嘗不可。”容祈玉退開兩步。
“如果真的死在你們手裏,于我而言是一個很好的結果。也請你們……體諒我。”她唇角勾起,話中摻雜幾分顫抖:“下次見面,我也許就瘋了。”
“母親,記得保護好她。”
茶莊後院很是靜谧,鋪面前卻傳來一陣一陣爆竹聲,喜慶的道賀拜年聲嘈雜無比。
容祈玉望着祝綏離開的背影,将杯中剩下的熱茶一飲而盡。
熱茶順着喉嚨滑下,卻并未在她心底泛起一絲暖意。
[我原本想怪你和她交代了底細,不過現在看來,這樣也好。]
[她日後定是舍不得殺你了,你行事會方便許多。]
容祈玉仿若未聞,目光有些空洞,又滲着幾分寒意。
[等這兩件事結束,你就能徹底解脫了……]
“如果我真的被她們殺了,會怎麽樣?”容祈玉忽而開口問道。
那女聲聞言,輕嗤一聲:[我不會讓她們殺了你。]
院中無聲。
彩月新買來的鹦鹉挂在檐下,此刻頭腦一歪,嘲哳道:“恭喜發財!”
前主人教的。
見容祈玉久久未應,神色凝滞,女聲急道:[你清醒些!若這次不能成功,下次你再睜眼,只會比現在痛苦千萬倍,說不定便同瘋子沒有區別了。]
女聲嚴厲,話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告誡意味。
“瘋子?” 容祈玉輕輕念着這個詞,嘴角緩緩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我本來就是個瘋子。”
“你不敢回答。因為如果我死了,你也會死。”她慢條斯理開口道,語氣平淡得好似在訴說着一件無關緊要的尋常小事。
女聲仿佛被捏住弱點,不再出聲。
院中又沉寂下來。鹦鹉扇扇翅膀,閉了眼。唯有那遠處傳來的爆竹聲,依舊在噼裏啪啦地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