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為什麽心事重重

第39章  為什麽心事重重。

祝綏自離了茶莊後, 邁上回相府的街巷,腳步卻越發虛浮,心不在焉, 惴惴難安。

她揣着心事,嗅到街邊爆竹燃過後的火藥味, 感覺自己的心肺也被炸碎了。

血肉碎末就這樣摻雜在萬歷新年的空氣裏,紛紛揚揚又飄回她的肺裏, 緩慢凝固,卻無法縫合破碎掉的傷口。

容祈玉做錯了什麽?她也是受害人。

她沒有辦法恨容祈玉。她下不去手殺容祈玉。

一直堅定明晰的目标, 在這一刻如同漂泊的孤船失去的停靠的碼頭, 自己的恨意再也無法安然寄托。

或許錯的是自己。如果自己不去逃避, 如果自己能悉心保護好這本作品, 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

祝綏腦中劃過無數個念頭,腳下走得很慢, 差點被身側嬉笑奔跑的小孩撞到。

見了容祈玉後, 她一直刻意回避的事實, 她掩藏在散漫表面下的心事,也被活生生地剖開。

血淋淋地直面正月凜冽刺骨的寒意。

容祈玉知道自己是祝綏筆下的人物。她在既定的命運軌跡裏身不由己,在痛苦的泥沼中苦苦掙紮, 哪怕心中不願, 卻仍舊只能服從于被修改過後的所謂的“理智” 。

只因為她是一個被人用筆尖描摹出來的生命。像是被設定好的, 從誕生之初便囚在囹圄中, 無法掙脫。

溫瀾生同她一樣。

她們屬于這個位面,存在于文字堆砌的另一個世界。

而祝綏不是。她只是一個誤闖進來的外來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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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此前諸多掙紮, 刻意回避溫瀾生, 便是考慮到這橫亘在她們之間的生硬阻礙。

如隔天塹。

像是用一種堅硬的材質構築起的壁壘,将兩個世界狠狠隔絕, 而祝綏現下不過是憑借着一個中間平臺反複跨越。

等她回到現實,她又要怎樣穿過這道密封包裹的隔膜?

距離或許可以通過努力去打破,時間也許能夠憑借耐心去縫補。可根本不存在于同一個次元,這樣的阻礙她要如何跨越?

她們如何能相愛?

等位面修複好——又或者悲慘地被抹除掉,祝綏就會離開這裏,繼續她自己的生活。

那一夜,祝綏向自己的心意投降,承認自己喜歡上了溫瀾生時,便刻意回避掉這個心照不宣的、不可提及的、禁秘難言的事實。

現下又被血淋淋地剝開。

失去溫瀾生。

不能和溫瀾生見面。

她只是一堆文字。

祝綏鼻腔被冷風灌入,街邊吵鬧的爆竹聲幾乎轟破她的耳膜。

喉頭湧上一陣又一陣的血腥味。

她二十六年來頭一次認真的動心,居然誕生在如此荒誕惡劣的情景裏,再過不久就會被毫不猶豫地抹殺掉。

顯得她很可笑。

祝綏腳步虛浮,堪堪邁進相府庭院,幾乎魂不守舍。

院中,春芝正帶着林願歡鬧嬉戲。見她回府,兩人便遙遙上前行了一禮,“祝小姐新歲安康。”

祝綏堪堪回神,将紛亂念頭驅散,扯出一抹笑意,朝兩人行回一禮。

春芝笑道:“今日大年初一,小姐卻還懶在床上。畫師姐姐,你快去瞧瞧罷。”

祝綏聞言,便想起自己昨夜的荒唐行徑。

她情不自禁,将溫瀾生翻來覆去要了好幾次,到後半夜,她連求饒的力氣都沒有了。

祝綏輕咳一聲,掩下心虛,故作嚴肅道:“你家小姐昨日累着了,且令她多歇歇,莫去擾她。”

春芝聞言,疑惑歪頭:“小姐昨日進宮可是做了什麽?怎累成這般?”

一邊林願見狀,連忙挽住春芝手臂,“便令畫師小姐去瞧罷,我們去花園裏放爆竹去。”

兩人歡歡喜喜地蹦跶走了,祝綏方松了口氣,朝溫瀾生卧房而去。

房內靜谧溫暖,香氣缭繞氤氲,榻上絨被裏拱出一個身影。

祝綏慢步上前,坐在榻邊。見溫瀾生将整個腦袋都埋進了被中,擔心她被悶壞,便小心伸出手,将絨被往下拉了拉。

一雙盛滿細碎亮色的眼睛緩慢露出,眼角眉梢漫溢出撩人春色,暧昧難明。

“你回來了……”溫瀾生的聲音有些啞,悶在被中,軟軟糊糊。

祝綏心疼她嗓子,心下又自責起來自己不知節制,便柔聲道:“身上可有哪裏不适?等會我讓廚下給你熬盞蜜水,潤潤嗓子。”

溫瀾生聞言,似是羞澀,将眼睛轉向一邊,嬌聲道:“只是……有些累。”

祝綏聞言,心下懊悔之意更甚,但更多的是心疼。

溫瀾生本來就身子不好,自己還那般沖動難持,真是太過放肆。

她将手搓熱,緩緩伸入被中,為她揉起腰來。

“可是腰酸?”她小心翼翼道。

溫瀾生感到那只骨節分明的手輕柔地為自己按揉起腰側,勾起昨夜熟悉的感覺。她咬唇悶哼一聲,閉眼制止道:“我該起了。”

祝綏皺眉,“今日便歇着……”她方出言,便自覺不妥。

今日大年初一,哪有窩在房裏一日不出的,失了規矩。

她又心疼起溫瀾生來,便連忙去一旁将她的衣裳拿來,又将房中炭火撩撥得更旺,生怕溫瀾生着涼。

溫瀾生忍着腰酸腿軟,撐着身子坐起來,只覺得渾身的骨頭都快散了。

祝綏立在榻前,見狀一臉難過,似乎很是後悔。

但她眼睛在溫瀾生脖頸處一瞟,又局促地轉過頭去,耳根微微發紅。

溫瀾生垂眸一看,便見自己胸口一片雪白肌膚上落滿紅痕。

她将寝衣裹緊,忍羞道:“我先更衣,你去門外等我。”

祝綏聞言,眉眼便低落下去,“要不我幫你吧……”

什麽事情都做過了,該瞧的也都瞧過了,瀾生更衣還要避着她。

祝綏覺得溫瀾生可能生氣了。

她确實該生氣,自己實在太過分了。

她抿抿唇,正要轉身離去,卻聽得溫瀾生輕聲道:“只這一次。”

祝綏聞言,眼眸又倏地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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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水是用蜂蜜和雪梨熬的,祝綏特意叮囑過,便還加了紅棗和枸杞,紅澄澄一小碗,煞是好看。

溫瀾生用湯匙舀起一小勺,含入口中,便覺清甜柔和,嗓子舒服許多。

她正欲放下湯匙,卻見祝綏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似在央着多喝一點。

于是她又捏起了湯匙,“阿綏,今晨你去哪裏了?”

祝綏聞言,心中警鈴大作。

她已經想了一早晨,仍覺不能和溫瀾生道出事實。

光是在昨夜那般的溫存缱绻之後,便要對她道出兩人注定要分別的消息,這事就足夠殘忍。

更別提……她不忍心讓溫瀾生知道自己只是一個書中的角色。

祝綏設身處地地想了又想。

如果有人告訴自己,自己只是被別人用筆尖描摹出來的人物,活在一個刻意搭築好的書中世界。

而人生之中的一切,無論是肝腸寸斷的悲歡離合,還是大起大落的榮辱興衰,皆是被他人提前就安排妥當的。

如果有人告訴她,她的二十幾年人生只是別人随手塗抹出來的線條。

自己的身份、外貌、性格,哪怕以為的只屬于自己的主觀意識,都只是一個個作者引以為傲的、又或者随手勾畫的設定。

甚至她的小癖好,她喜歡吃的食物,愛穿的衣服,都是憑借別人的心意決定的。

好像一個毫無生氣的提線木偶,怪誕不經,又荒謬絕倫。

如果有人這樣告訴自己。

祝綏覺得自己一定會瘋。

所以她決定好了。

如果分開是注定的,至少現在……她不要讓溫瀾生有機會感到難過。

祝綏忍下口中澀意,牽唇笑了笑,望着溫瀾生道:“我去尋容祈玉了。”

溫瀾生聞言,急忙将湯匙放下,一臉焦急地牽過她的手腕,“怎的一個人去?她十分危險……”

祝綏見她十分擔憂自己,心下溫軟,撫了撫她的手,要她安心,“沒事的,我現在好好的。”

溫瀾生将人仔仔細細地打量過,見确未半分不妥,這才放下心來。

“你們談什麽了?”

下人又盛了盞蜜水,溫瀾生将蜜水端至祝綏眼前,示意她喝。

祝綏指尖痙攣,避重就輕道:“她說她已經重生三世了。”

溫瀾生聞言,秀眉緊蹙,“三世?”

祝綏不敢看她的眼睛,低頭用白玉湯匙攪弄蜜水,“嗯。”

視線落在手上,她才發現自己的指尖在抖,于是連忙将話題轉走:“你那處呢?太女殿下那邊情況如何?”

溫瀾生定定瞧着她,見她謹慎模樣,心口泛起幾分酸澀,“長公主殿下初涉朝政,便長袖善舞。現下,已有一幫大臣為其馬首是瞻,勢力漸成。”

她見祝綏乖乖将蜜水飲盡,遂又續道,“陛下默許之态,處處幫扶。近來于朝綱之中,太女之勢屢屢受挫,料是陛下處處掣肘。殿下只得暫且蟄伏,斂藏鋒芒,以避其銳。”

祝綏點點頭,“皇帝分寸拿捏得準,現下這般不過是欲使長公主殿下速立根基,穩聚勢力,好早日與太女殿下成制衡之局。”

“待長公主殿下與太女殿下權勢相仿、伯仲難分時,陛下便又會置身事外,作壁上觀。” 溫瀾生也明晰背後緣由,繼而道,“太女殿下洞若觀火,心中并不着急,現下自養精蓄銳。”

祝綏長身而起,整了整衣袂,“年後諸臣休沐,直至初七方始上朝。新歲伊始,祥光霭霭,萬象煥新,長公主殿下也不會選在這個時候去觸百姓或大臣黴頭,此段時日,倒是可享太平。”

此段時日。

可之後呢。

溫瀾生想問,為什麽祝綏心事重重。

溫瀾生想問,為什麽刻意将話頭挑走。

溫瀾生想問,她們該怎樣将容祈玉除去。

她想和阿綏一直在一起,可在這之前,她得先活下來。

祝綏轉過頭來,笑着朝溫瀾生道:“我們還未一同出去游玩過。趁這兩日,我們去趟桃緣山吧,山上有座鳴光寺,據說祈福很靈。”

她湊到溫瀾生跟前,熱切望她:“現下冬日,山上還有從南脈引來的溫泉,聽別人說,此泉性靈溫秀,沐之可強身健體,祛濕除寒,還可延年益壽。”

溫瀾生見她笑顏明媚,眉梢終于微微松泛下來,唇角微微揚起。

她柔聲應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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