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異世兩魂,不可相愛,孽緣該斷
第44章 異世兩魂,不可相愛,孽緣該斷。
京城的春天來得緩慢, 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堅定。
一場春雨過後,生機顯露。樹生新芽,花綻羞苞。
皇宮裏仍然朱牆高聳, 金檐勾角,天空被四四方方的高牆劃分, 沉悶莊重。
春日的風撞碎在高大巍峨的宮門前,屍體消了蹤跡。
皇帝果然開始作壁上觀, 任由長公主和太女在朝堂內外明争暗鬥,卻不置一詞。
還有一個原因——他的身體越來越差。每日的精力僅僅允許他支撐着上完朝, 便縮入龍榻昏睡。
軀體愈發瘦弱, 臉頰凹陷得不成樣子, 雙目中的精明逐漸趨于渾濁。
皇帝的貼身公公窦無疑将宮人調.教得極好。
金鱗宮中的宮人自覺封了口, 将此事瞞得極嚴,半分都不允向外透露。
風聲吹不出去, 但攔不住有心人的揣測。
金玉宮裏, 崔岚端坐案前, 随手翻閱着奏表,執筆批注。
林弦跪在她身邊,為她研墨。
“昨日去見妹妹了?她還好嗎?”崔岚見她低眉順目, 面容沉靜, 心尖攀上幾分癢意。
她很喜歡林弦這張臉。
寡淡的、沉悶的、冷清的, 但是染上春色後便如同墜落的月光, 浸透俗情後十分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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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角會泛紅,偏薄的唇啓合, 嗚咽求饒。
被自己牢牢掌控在手裏。
林弦将墨錠擱下, 擡眸望向崔岚,順從應道:“是。她在相府很好, 勞煩殿下挂心。”
崔岚望着她乖順的眼,心口泛開絲絲縷縷的麻。
“章太醫近日入金鱗宮的次數越來越多,窦無疑是在刻意想瞞?”她睜開眼,指尖敲在檀木幾案。
章太醫是太醫院資歷最好的老太醫,五年前便被特許專為皇帝侍疾。
皇帝的日常起居,皆由窦無疑安排。
他将此事掩得極好,平日章太醫入金鱗宮為皇帝診治,皆是從側門小道而入,半點消息都未透出過。
可崔岚是誰。
太醫院在皇帝的手底下,幾乎密不透風,固若金湯,卻還是被她找到機會,撬開縫隙,插入眼線。
林弦應聲,“是。陛下近日龍體欠佳,但金鱗宮未透出過消息。”
崔岚敲動的指尖停了。
看來得抓緊時間。
近日在朝堂上同太女明争暗鬥,雙方僵持,你死我活。
自己雖被大臣們壓着,又被太女暗中折去幾子,勢力消隕,但她比自己更不好過。
京兆尹那處越發猖狂,大概是此前向皇帝上書,成功挫了太女氣焰,現下十分得意。
三天兩頭令皇室宗親來鬧,揪着太女此前促成的稅令不放,件件樁樁,皆是給她添堵。
崔岚沒想過會有這麽蠢的人。
樹倒猢狲散,這般忠心耿耿的蠢貨倒是不多見。
如果用一種東西來形容他們,崔岚應當會選螞蝗。拍不死,就要死死叮着,實在是惹人煩。
不過正得她心。
崔岚恨不得多些人給崔秀添堵,自己才能抓緊時間趁着皇帝崩逝前,在繼位聖旨上做文章。
她勾起唇,輕輕吸了一口氣。
殿內燃着金桂香,她喜歡。
她的好皇兄現在是怎麽想的?怕,他肯定很怕。怕自己閉眼後再也醒不過來,怕消息透出去後被人争着暗殺篡位。
他在一開始布局的時候如果也能想到這一點就好了。都快死了,又何必借自己之手,死死壓着太女,生怕被她誅了篡位。
可惜人不能未蔔先知。
現下好了,局勢複雜,兩方勢力旗鼓相當,他有心控制也無力改變了,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皇妹和女兒自相殘殺。
皇帝現在可死不得,那繼位聖旨上可不是自己的名字。
崔岚執筆,在紙上落了幾字,遞給林弦:“派人去修淩寺尋這位醫僧,邀她入宮。”
林弦接過宣紙,只瞧了一眼,便塞入袖袋,垂眸應聲。
崔岚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笑道:“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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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女處處受制,整個相府都變得忙碌起來。溫瀾生三天兩頭便要入宮。
祝綏能和她說話的時間變得很少。
夜裏,溫瀾生窩在祝綏懷中,幾乎困得睜不開眼,仍想再多瞧她兩眼。
明日一早還要入宮,再不瞧,又瞧不到了。
她覺得這幾天的阿綏好沉悶,好像被一種憂郁的情緒包裹起來。溫瀾生心疼她,卻自顧不暇,忙得沒時間和她談心,忙得沒有機會去尋背後的緣由。
祝綏輕輕拍着她的背,吻在她額頭,柔聲安撫道:“睡罷,我會一直陪着你。”
溫瀾生攥緊她的衣角,口中迷糊:“等這些事辦好,我們是不是就能永遠在一起了?”
祝綏聞言,心髒仿若被攥緊,不敢回答,慌亂不已。
溫瀾生遲遲未等來她的應答,強撐着又問了一遍,只是聲音越來越小,幾乎快令祝綏聽不見。
睡着之前,她小小聲地道:“想和你永遠……在一起。”
蒼白的眼簾阖上,濃密的睫毛好像鴉翎。
祝綏望着她疲憊的睡顏,眼淚忽然落下,沾濕了溫瀾生的眉心。
良久後,她輕聲開口道:“對不起。”聲音夾雜顫意,好像埋入塵埃。
溫瀾生沒聽見,窗外的月光、花葉、春風統統都沒有聽見。
她們都睡着了。
當夜,溫瀾生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
夢裏的世界她從來沒見過。
路上鋪着黑漆漆的泥,堅硬無比。
而道路之上,諸多奇形怪狀的馬車在風馳電掣般奔跑着,速度極快,伴随着陣陣轟鳴聲,帶起一陣呼嘯的風聲,與她平日裏所熟知的馬車全然不同。
四周矗立着許多高聳入雲的樓宇,它們形态各異,奇形怪狀,說不出的詭異。
行人往來,穿的衣服極其怪異,有些還十分暴露。
與阿綏那日穿的衣服風格倒是很像。
等等,阿綏?
阿綏呢?
她着急了,四下望去,卻見不到祝綏的身影。
人,好多人,但是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讓她很不舒服。
祝綏在哪裏?
她想試着喚一聲,但是卻發現喉嚨發緊,什麽都喊不出來。
面前忽然出現了一個女人,溫瀾生定睛望去,發現竟是慧覺法師。
她心下大喜,正想向她求助,卻見她揮揮拂塵,淡聲而言:“異世兩魂,不可相愛,孽緣該斷。”
“此乃她之世界,過段時日,她當離你而去,回到她之所在。”
騙人,阿綏說她會一直陪着自己的。
溫瀾生想反駁,可還是開不了口。
慧覺再次冷冷開口:“孽緣該斷。”
卯時三刻,溫瀾生驚醒了。
額邊浮滿冷汗。
她坐起身,慌亂地呼吸着,急忙朝身側望去。
祝綏安然猶眠。
溫瀾生松了口氣,心髒卻跳得十分厲害。
她不斷安撫自己,那只是個夢,是假的,阿綏不會離開她的。
再過半個時辰就得入宮,但她今日竟生了退卻的念頭。
那夢給她帶來深沉陰霾,她沒來由地怕。
怕阿綏離開她。
想待在她身邊。
祝綏似乎有所感應,睡眼惺忪,恍惚間瞥見她情緒不對,急忙坐起,将人擁入懷中。
“做噩夢了麽?”祝綏輕輕拍着她的後背,柔聲安慰,“不怕,我在這裏。”
溫瀾生将臉埋入她的肩窩,忍着心下慌亂,悶聲開口:“阿綏……你今日不要出府,在府裏乖乖等我回來,好不好?”
祝綏沒問為什麽,只親親她的耳尖,柔聲應道:“好。”
宮裏的事耽誤不得。
溫瀾生走了,門又被重新掩上。
祝綏望着門上映着的身影。光影變換,那身影瞬而便消散不見。
高幾上立着燃了一半的燭,燭蠟像眼淚,緩緩流下後凝在燭臺。
暧暧的光影,在昏暗中平靜地伫立。
【咳咳,大作家,有個不知道是好是壞的消息,你聽不聽?】
祝綏垂眼,将絨被上的褶皺一一撫平,“嗯。”
【我們發現,容祈玉那個系統,和她是雙向綁定耶!】
祝綏指尖一頓,秀眉微蹙,“什麽意思?”
【很極端的綁定方式,我們局子裏從來不用的!監測員和宿主雙向綁定,可以換得更高的積分兌換率和更豐厚的報酬。】
【怪不得對面積分多得吓人,多得不正常!】
【雙向綁定的話,監測員和宿主會身體共感。就是說,如果容祈玉頭痛,那那個監測員也會頭痛。】
祝綏隐隐抓住事情的關鍵,“容祈玉死了,那個監測員也會死?”
【沒錯!】辛夷興奮大叫,【你太聰明了!】
【我們局子為了監測員安全,從來不用雙向綁定,只允許單向綁定。】
【只有對面局子能為了業績幹出這麽喪心病狂的事!】辛夷恨得牙癢癢。
祝綏面上平靜,“可我還是殺不掉她。”
【哎呀,你是不是傻。你想啊,反正你也不會死,不如給容祈玉多下下絆子,讓她難受。她一難受,那系統也難受,就得消耗積分自愈啊!】
【萬一,我是說萬一,你運氣好,把對面積分消耗得差不多,那你們勝算也高些,你說是不是。】
祝綏眯眼。
溫瀾生日日在外奔波,而她日日自怨自艾、麻木不仁。
這樣的生活她也過夠了,不如給容祈玉找點麻煩,好讓雙方有點樂子。
“你說,我是不是還是殺不掉她?”
“我還是會輸,對嗎?”
辛夷撓撓腦袋,【這個……給她找麻煩确實用處不大……】
她怕祝綏又低落下去,連忙安慰道:【但是……】
祝綏笑了,輕聲打斷她:“沒事。既然怎麽做都會輸,那就說明我什麽都能做。”
既然結局注定好,那反而能毫無顧忌,多撲騰兩下,也好讓浪花濺得高些。
她翻身下榻,穿戴整齊,便準備往容府去。
【欸等等等等,寶貝女主不是讓你別出府嗎?你連她的話都不聽?】
祝綏腳步一頓,“沒事,她一般申時回府,我趕在那之前回來。”
辛夷難得見她這麽有鬥志,也跟着打氣道:【好!你放手一搏吧!背後有我!你快死的時候我一定把你撈出來!】
祝綏啧了一聲,“快呸呸呸,你說話真晦氣。”
日頭漸升,恰逢趕集日,街巷上逐漸熱鬧起來。
祝綏避開人流,沿着道邊不疾不徐地走,腳步一轉,容府便近在眼前。
她其實還是心有顧忌。過去這麽久,也不知容祈玉現在怎麽樣了。
容府是她的地盤,萬一她真瘋了,毫不講理就把她殺了,她上哪兒喊冤?
她還不想這麽早就出去。
她不能一聲不吭地就抛下溫瀾生。
腳步踟蹰間,一高挑人影自府外由遠而近。
隔着一臂遠,容祈玉站定,玩味出聲:“稀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