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生辰快樂,喜樂逢春
第48章 生辰快樂,喜樂逢春。
二月驚蟄, 春雨淅淅瀝瀝,在院中積蓄了一小汪水池,濺出破碎的日光。
容祈玉的生辰向來不過, 她自己幾乎都快忘記了自己生辰。
卻在這天收到了一封來自相府的賀信。
她立在檐下賞雨,這封信便穿過細雨薄霧, 遞到她手中。
“生辰快樂,喜樂逢春。”筆跡規整, 小有鋒芒,運筆卻并不像常用毛筆寫字的人。
只有這八個字, 連個署名都沒有。
但随着信封而來的, 還有一罐上好的雨前龍井。
容祈玉把玩着手中的玉罐, 嘴角牽動, 忽然笑了。
這連綿的小雨似乎也不那麽煩人了。
淅瀝嘈雜的雨聲中,疲倦的女聲響起:
[崔岚在宮中不算順利, 積分得留着助她上位。]
[溫瀾生那邊你打算什麽時候處理?]
女人的聲音又啞又低, 似乎已經很久沒有好好歇過了。
容祈玉聽見這聲音, 心下厭煩之情湧起,好像被惡心的蛆蟲啃噬血肉。
她深吸兩口氣,極力掩下心中厭惡, 平淡開口:“再……過些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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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再拖下去了, 溫瀾生也在幫太女。你趕緊下手, 把她殺了, 太女勢力削弱,崔岚也好早日繼位。]
容祈玉聞言, 手上力度變大, 猛然将手中的信紙捏皺,面上卻仍舊平淡:“你累了, 出去歇會兒吧。”
[你不願動手?你到底要怎樣?]不知是否長時間和容祈玉共感,女人覺得自己的情緒越來越不穩定。
她和容祈玉死死綁在一起,被對方瘋癫矛盾的狀态折磨得身心俱疲。
兩天一小瘋,三天一大瘋,她花在維持神智上面的積分就不下一千。
若不是對方表現得還算乖巧,正常人也不會故意把自己逼瘋,她幾乎快要懷疑對方是在刻意為之。
局勢死死耗着,僵持交纏,再不結束這個任務,她懷疑自己真的會瘋。
容祈玉冷笑一聲,“你綁我身上的時候,問過我的意見嗎。”
女人越發惱怒:[你別逼我直接動手殺她。]
怒火同步燃燒到容祈玉身上。她眯眼,戲谑道:“殺了她,你積分還夠幫崔岚上位?你想清楚。”
[殺了她,崔岚那處便可徐徐圖之!你這般道理都不懂?]
[近日你倒是鮮少發瘋,怎麽,還是決定愛她?哈哈哈哈真可笑……]
女人肆意笑出聲來,思維開始變得遲鈍,只直直發洩着自己的怒意:[自己感情都控制不住的可憐蟲……你到底要愛她還是恨她?]
癫狂之色染上容祈玉眉眼。
霎時間,冷光一現,她猛地從腰側拔出一把鋒利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捅向自己心口。
冰冷鋒刃觸到肌膚的那一刻,匕首化成齑粉,消散在空氣中。
[你瘋了麽!]女人拔高音量,頭腦清明許多。
真的快瘋了。
[好了……我們都冷靜一下……]女人聲音發抖,服軟道:[別再這樣了,省點積分。]
癫狂散去,兩人理智回籠。
幾分殺意悄無聲息攀上容祈玉心頭,她急忙扶額,咬牙道:“我會動手,你別催我。”
女人察覺到她心中湧起殺掉溫瀾生的念頭,滿意颔首,[你想清楚就好,我出去歇會兒。]
女人走了。
容祈玉将手中信紙幾欲捏碎,瞬而反應過來。
“不是的……我愛她……”她反複默念着,似乎試圖說服自己的理智。
指尖顫抖,她小心翼翼地将信紙上褶皺撫平。
她已經不在意死亡或瘋癫的下場。
她要擺脫掉這系統。
擺脫掉這只寄生在她心底的蛆蟲。
她練習了很久,終于學會如何瞞過她。
可是代價慘烈。
她演、她裝,騙過系統,也幾乎快要把自己都騙過。
她就快要分不清自己的思維與理智孰優孰劣,感情與愛恨無處可依。
她覺得自己真的快要瘋了。
情緒好像一副空蕩的軀殼,內裏已經被滲透骨髓的痛苦蠶食幹淨。
淚水毫無預兆地打濕信紙,将那四個字洇開,墨跡緩緩暈染。
女人離開了監測房間,她終于獲得了片刻的喘息時間。
她終于能夠短暫擁有自己的喜怒哀樂。
蟄伏的、被刻意壓抑的恨意,被掩埋的愛意。她不能有的情緒像枯竭已久的沼澤,終究是無法再重現生機。
連愛恨的權力都沒有。
所以也不會有人愛她的。
世上還有她這麽可悲的人嗎?
她雙手捧着信紙,腦中血管像被拉扯崩裂,如同千萬鏽釘鑽刻,死死釘在她躍動的神經上,痛得她蜷起身子。
小雨不停,容祈玉縮在檐廊一角,将信紙貼在懷裏,身軀像被淋濕了,瑟瑟發抖。
她目光變得有些空洞,抖着聲喃喃輕喚:“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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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瀾生從馬車上下來,春芝立刻為她撐起油紙傘,将細潤的雨絲阻隔在外。
太女早便派了人來迎,一路将她送入儲宮。
正德殿內,太女端坐上位,謀士居于下位,列坐整齊。
“辛苦諸卿連日奔波。”崔秀眼下青黑,擡手捏了捏眉心,“近日朝中情勢不穩,諸位勞頓,我心甚愧。”
“願為太女殿下分憂!”衆謀士齊聲而應。
京兆尹連帶着宗室諸王,紛紛投進了長公主門下。
長公主風頭愈盛,太女一方現下四面伏敵,每每上朝皆有參劾之奏。
朝堂風聲四起,原先中立的大臣也被松動,明裏暗裏倒向長公主一方。
局勢十分不利。
可太女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明裏暗裏給長公主使了諸多絆子,拉扯着對方一同跌落。
雙方鬥得你死我活,要真想分出誰占上風,還真不好說。
“今日早朝,陛下精神矍铄,容光煥發,龍體安健,萬朝社稷穩固。”姜舟居于右後,輕聲而言。
其言罷,衆人皆緘默不語,然彼此心中皆如明鏡一般,對其中深意心知肚明。
金鱗宮雖口風緊,但皇帝前幾日上朝時的容态欺不了人。
那是一種極力掩瞞的病态。
怎麽今日便瞧着容光煥發了?
現下時刻,勢如滿弓,僵持不下。皇帝的龍體安危八百個人盯着,一旦有風吹草動,幾乎立刻便能引得腥風血雨。
窦無疑拼了老命才瞞得下來,可聰明人倒都看得透。
皇帝在位的時間每多一刻,各方勢力能夠周旋騰挪的餘地便多一寸,太女的儲君之位便愈發動搖不安,仿若風雨中的扁舟,飄搖不定。
現下情勢水深火熱,太女一方的勢力甚至恨不得……皇帝早日龍馭賓天。
至少太女是正統繼位,又有丞相等忠良大臣幫扶。現下皇帝駕崩,那繼位遺诏只能寫太女的名字。
可若再這麽糾纏下去,長公主勢力占了上風,那遺诏便時時可能改了名姓。
“前些時日,景秀宮的八皇子不慎染了風寒之疾。太醫院諸太醫悉心診治,卻遲遲未能将其治愈。恰逢修淩寺來了一位醫僧,聽聞其聲名,道是醫術通神,敢乞佛佑,可解疑難雜症。” 一位身着青衣的女子神色坦然,侃侃而談。
此女子專司探聽後宮風聲之事,故而對這些秘聞了如指掌。
“經那醫僧一番診治,八皇子的病症竟立刻痊愈,現下已然能跑能跳,活潑如初。閑妃娘娘見此情形,心中大喜之餘,又挂念陛下龍體欠安,便向陛下進言,欲令那醫僧為陛下診看一二。”
女子點到為止,衆人耳目清明。
崔秀聞言,訝異挑眉:“當真如此玄乎?”
女子颔首不語。
可衆人心知肚明,世上哪來的神醫不老藥?若有,現下這皇位該還是秦始皇的,哪裏輪得到崔家人來坐。
背後定有玄機。
這醫僧是誰塞的人,用的什麽藥,背後什麽緣由。一樁樁一件件,若真扯起來,怕是都不清楚。
在一旁沉默多時的溫瀾生聞言,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這手筆,怎麽好像阿綏以前對她用過的。
瞬而便福至心靈。
容祈玉早前便入了長公主門下。這醫僧,也許便是她塞進宮的。
吊着皇帝的命,好讓崔岚再多些時日周旋。
溫瀾生垂眸,面上不顯。
殿內安靜下來。
一白發老者面色凝重,仰天長嘆一聲,聲若洪鐘:“殿下忠孝兩全。可成大事者,若缺了狠心,又當如何行事?”
此老者在太女一衆謀士之中,素以行事激進著稱。
前些時日,金鱗宮口風緊嚴,皇帝面色枯敗。這老者目光犀利,一眼便瞧出端倪,當下毫不遲疑,即刻向太女請奏,直言應當機立斷,立即動手暗殺皇帝,而後将罪責推诿于太醫院。
對此提議亦是衆說紛纭,有人深表贊成,認為此乃天賜良機,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應當果敢行事;然亦有人堅決不贊成,覺得此舉過于冒險,一旦稍有差池,便是萬劫不複之境。
雙方各執一詞,互不相讓,直吵得不可開交,殿內氣氛劍拔弩張。
最終,還是崔秀出面制止。她只言了三字:“再等等。”
衆人便不言了。太女忠孝,品性端直,弑父篡位這般大逆不道之事之事與她而言确實難斷。
諸位門客當初也恰恰正是因傾慕她這般正直純善的秉性,才甘願投身入她麾下,追随左右。
于是衆人齊聲曰諾。
可誰知,一等便等來個神醫。
“溫卿,你如何看?”崔秀捏着眉心,下意識瞥向溫瀾生。
前些時日,她屢屢被彈劾,又或是被崔岚暗中使手段謀害,溫瀾生皆有獨到見解,條分縷析,剖析利弊,助她化險為夷。
這瞧着病弱的相府小姐,眼光銳利,心思缜密,又極聰慧,入她麾下,屬實是她福分。
溫瀾生見她望來,從容道:“陛下龍體既安好,乃是天佑萬朝。”
“那醫僧倒是萬朝之福了。只他背後之人,莫不是長公主罷?”她語氣又輕又柔,好似只是在簡單揣測。
“世上何來不老藥?我倒是在書上讀過一味藥,名喚敗魂草。用後可使人氣血翻湧,好似重煥榮光,可藥效過後身體便枯敗得更加厲害。”
“那醫僧将這藥獻與陛下,究竟是在醫治龍體,還是意圖謀害天子,謀逆篡位?”
她擡眼望向衆人,微微下垂的眼尾更襯得她面容溫婉,十分無辜,好似半分壞心思都沒有。
衆人便明白了,瞬而議論紛紛,贊嘆不已。
那醫僧,無論是不是受長公主指使,從現在開始,他就只能是長公主的人。
他用的藥,哪怕真的是仙丹,從現在開始,也得混進去二兩敗魂草。
這盆髒水,溫瀾生要想潑到崔岚身上,她怎麽都洗不幹淨。
小雨淅淅瀝瀝,落在儲宮的金檐上,彙集成細密的水線,向往着奔赴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