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這是我能選的最優解
第52章 這是我能選的最優解。
林弦趕到容府時, 容祈玉正立在檐下逗弄鹦鹉。
鹦鹉用喙去啄容祈玉的指尖,卻并未使力,只是松松地含着。見林弦進來, 它抖抖腦袋,頭上那抹綠色冠羽也跟着顫了顫。
鹦鹉歪頭, 用頭頂拱了拱容祈玉的手,撲棱撲棱翅膀, 尖聲道:“生辰快樂,喜樂逢春。”
容祈玉滿意般用指尖勾了勾它的鳥喙, 撩起眼皮望向來人, 唇角一抹不經意的笑:“稀客, 有失遠迎。”
林弦微微喘着氣, 見她這般雲淡風輕的模樣,心底騰起無名火。
她按下怒意, 心嘆——罷了。
林願不在她手中, 自己便不必再受她掣肘, 此趟不過是……為了殿下。
她想起崔岚矜貴的臉,想起她身上染上的金桂香,想起她侵略性極強的眼神, 裏面夾雜着暗伏的柔情。
崔岚正被囚在宮中。
她也是一只囚鳥。
林弦十指緊攥, 咬牙道:“別說有的沒的, 皇帝要死了。”
容祈玉聞言, 手下動作停頓,再将目光移去, 平淡中已經多了幾分凝滞。
“哦?怎麽個死法?”她緩步踱到林弦身前, 與她平視。
“不知。殿下說了,若含元殿中透出風聲, 我便立刻來尋你。”林弦望進她古井無波的雙眼,下意識往後退開兩步,“今日早朝,皇帝吐血暈厥,現下太醫正在診治。”
林弦知道早前容祈玉投入了殿下門下,可她不知兩人到底是怎樣的合作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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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行将就木,尋容祈玉有何用?難不成她能令人起死回生?
但殿下有她自己的思量,林弦看不透她的內心,便只能負責傳話。
不知從何時開始,崔岚似乎有意令她排開在皇室權力鬥争外,并不将事情具體告知她。
她好像真的成了一個除了主上寵愛什麽都不剩的寵姬。
四季悄無聲息地流轉,冬季闊別,春日降臨。
花草醒得一日比一日早,崔岚卻歇得一日比一日晚。
林弦時常望她,見那冷厲眉心的倦意越積越深,似乎身形也瘦削下去。那些愚笨的門下似乎處處都需要她,手頭的事務總處理不完。
可她卻對她越來越溫柔。
在深夜的榻上,她也不再像往常那般将她翻來覆去地折騰,只是靜靜将她摟着。
寝殿中安靜得過分,崔岚擁着她,說新栽的海棠再過不久就會全部盛開,說想和她一起去荷花池泛舟,說蓮升樓交給她打理很放心,說好像生了退意,可發現身後是萬丈懸崖。
退無可退。
還說後悔一開始将林願送到了相府,讓她難過。
林弦想,崔岚那麽聰明,應該曉得的。
她因為林願的事恨過崔岚好久。
是真的好久好久,久到足以讓恨與愛的界限變得模糊,久到時間碾過,她竟心甘情願地被囚在她掌中。
恨意消弭,原來會拖出愛的痕跡,濕漉漉地蜿蜒到心底。
她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崔岚窩進她懷裏,眼角溢出濕意,唇角卻揚起:“如果有下輩子,我們不要這樣開始。”
沒頭沒尾的怪話,聽上去像是乞求,卻十分霸道強勢。
——那雙欲語還休的眼睛浮現在林弦眼前,讓她沒來由的心慌。
她再是遲鈍,也知曉皇帝病倒意味着什麽。
她的長公主——是一只被皇家囚豢的鳳凰。
林弦急忙往前一步,焦急地望向容祈玉,“我話傳到了,你要做什麽。”
容祈玉面上從容,背轉身去,淡聲道:“我知曉了,你回去。”
林弦不甘心,又繞回她眼前,急切道:“告訴我,有什麽我能幫上忙。”
容祈玉瞥她一眼,一字一頓道:“殿下不讓我将你牽扯進來。”
“你若懂她的用意,現下就該好好回去等着。”
“你應該聽她的話。”
你若懂……她的用意。
你應該……聽她的話。
殿下的話,要聽的。
林弦挺直的脊骨宛如失去了支撐的梁柱,再也承載不住身體的重量,挺拔的身軀倏地癱軟下去。
她的腳步變得虛浮,機械地挪動着,失魂落魄地朝着府門走。
容祈玉望着她的背影,微眯雙眼。
這一世和上一世,林弦和崔岚的結局好像完全不一樣。
自己呢?自己有機會改變這糟糕的宿命嗎?
[我會将皇帝的命吊回來,但你得給她傳話,讓她務必想辦法自己躲掉那盆髒水。]女聲陰恻恻地在耳邊響起,聽上去陰狠又焦急。
[以她的能力,應該不難。]
容祈玉垂眼,并不回應。
[你的毒呢?]女聲帶着警告脅迫的意味,一字一字如同刻刀,紮進容祈玉心底。
[若還沒下,便由我來下。] 似是不耐煩。
容祈玉急急吸了口氣,拇指按住袖袋中的毒粉,扯出一抹笑意,“已經下進去了。”
話語剛落,似乎是為了證明她的話,菱月急急來傳,說溫府小姐病倒了,不省人事。
女聲滿意輕哼,卻又察覺不對勁,[沒死?只是病倒了?]
容祈玉揮手将菱月屏退,從容開口道:“許是祝綏耗費所有積分救回來的。”
女聲正想發怒,卻又聽她道:“耗盡了積分,便無法再與我們抗衡。”
“況且現在這緊要關頭,溫瀾生無法行動,光憑太女手底下那幾個門客,那盆髒水指不定會潑歪。”
“對崔岚有好處。”
女聲聽完輕笑,道:[這般倒也好。溫瀾生身子弱,指不定拖着拖着便病死了。 ]
無人看見的角落,容祈玉五指将掌心摳出血來,面上卻仍然波瀾不驚。
對不起,但這已經是我能選的最優解。
母親,記得保護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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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中亂作一團。
皇帝病倒的宮中密信穿府而來,祝綏與溫瀾生還未來得及商談,溫瀾生便毫無預兆地暈倒過去。
府醫來診過,說是連日奔波勞累,身體勞損,心神不寧,加之邪風侵體,寒邪束表,染了風寒,要好生細養。
這場病像八月暴雨,來得又猛又急,毫無道理,怎麽看都不像普通風寒。
澆頭而下,不容商量地将兩人淋濕在這緊要的關頭。
屋外,夏荷還在和太女派來的宮人周旋,急着道小姐實需靜養,昏迷不醒,無法入宮。
可宮中情勢急轉直下,轉圜之間,太女瞬而便落入不利之地。
那幾個宮人急得快哭出聲來,一聲一聲喚着“溫卿”,雖知毫無辦法,卻又不舍離去。
卧房內,溫瀾生瘦削的身體裹在被衾中,毫無血色的臉像一張不着顏色的素紙,蒼白、單薄、勾勒出破碎月光的邊際。
快碎了,她好像一盞白瓷,停留在落地的前一秒。
而祝綏的心髒落在後一秒,沒有停留地摔成爛泥。
她又開始诘問自己,就像追求一個沒有意義的答案。
為什麽将她寫得這樣病弱。
為什麽保護不了她。
為什麽總讓她受苦。
渴,她覺得很渴,喉嚨幹得像皲裂的土地,吞咽像在吞刀子,吸進去的氧都像沸水中逸出的蒸汽。
時間倒回吸入蒸汽的半刻前——
溫瀾生服下府醫熬的湯藥,便昏睡過去。
祝綏看到她蒼白的臉,仿若又和她上一世被刺殺前的面容重合。
暈眩的感覺襲來,她莫名開始發抖,語不成句,慌亂去喚辛夷。
後者的聲音顯得缥缈:【不是普通風寒,裏面有積分波動,要治好得花八千。】
【積分的影響,不用積分怕是治不好。位面裏的府醫也許能維持她基本生命體征,但她可能會一直昏迷。】
【你還有…* …七千五。】
祝綏生了一種錯覺,像自己的愛人躺在手術室,卻被醫生宣判無法救治。
她懷疑溫瀾生是否聽到辛夷的話,因為她竟強行撐開眼皮,蒼白的唇啓合,望着她一字一頓地道:“留給太女……”
話說一半,她又阖上眼,昏了過去。
明明很好懂,可祝綏仍是固執地将這四個字在舌尖反複舔舐。
舔得舌尖血淋淋,鐵鏽味灌滿口腔,她仍不願吐出這四個字。
她忽然又想起上次在鳴光寺裏求過的願。
“求溫瀾生身體安康,幸福順遂,餘生無憂。”
“求衆人得至歸處,滌蕩紊亂,正軌清明。”
“求世間有因有果,了卻欲念,善惡得報。”
是不是她錯得太厲害,是不是她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是不是她自甘堕落,所以佛祖不肯原諒她。
還是說她太過貪心,才讓三個願望都看不到要實現的預兆。
沒關系。祝綏想,自己是個無神論者。
于是她深吸一口氣,滾燙蒸汽灌入鼻腔——
心肺被灼燒得徹底。
她不能做一個只顧私情的懦者,盡管此時此刻她的确想這麽做。
祝綏起身,在昏睡的榻上人眉心落下一吻,對她輕聲道:“你等我回來。”
推開房門,祝綏被春日陽光刺入眼睛,險些流淚。那幾個宮人仍未離去,在門前焦急踱步。
也不管房裏出來的人究竟是誰,他們便迎上去,問溫卿安否?
祝綏想,我比你們都更盼她安。
她聽見自己麻木地吐出一句話:“她要說的都告訴我了,你們帶我入宮。”
靜立一旁的青衣女子仔細打量她一眼,恭敬道:“是祝小姐?”
祝綏點頭。
女子弓身作揖,“殿下有令,祝小姐可随時入宮。”
祝綏腦子有些遲鈍,但她猜,應該是溫瀾生提前給太女打過招呼。
她邁上了馬車,任由疾馳的車輪碾過她的心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