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這也是情趣麽

第54章  這也是情趣麽。

廷尉介入後将此案查了個一清二楚。

雖然京兆尹打死不認下了敗魂草, 但那些意圖謀逆的證據是真真切切的。

加上大臣們有意将這事快些揭過去——這事既牽扯到長公主又牽扯到太女,關系到如今儲君人選,現下雙方勢力僵持, 屬實經不起細查。

京兆尹屬洵親王舊黨,雖明面上入了長公主一方, 但行事乖張,從未曾被長公主一黨接納過。這人早便沒了洵親王幫扶, 近來又在朝堂樹敵無數,如今落入這般局面, 人人恨不得落進下石。

于是大臣們悶聲吹風, 你踩一腳我踩一腳, 令他背上意圖謀害聖上、誣陷太女、大逆不道的罪名, 将他踩入了獄。

廷尉斷了案,罪責已是板上釘釘。待皇帝醒了, 一點頭, 便是株連九族。

這件事若說對太女有什麽好處, 那便是皇帝病危,她身為太女,權力自然擴大了些。

且京兆尹入獄, 給她使絆子的人便少了許多。

若是對長公主來說, 那便是皇帝的命還在, 她還有機會周旋騰挪。對現下的她來說, 确實是個好消息。

看上去竟是雙贏局面。

二月廿七,在榻上昏迷了好幾日的皇帝睜開了眼。

太女跪在榻邊, 端得滿眼是淚, 一聲一聲熱切地喊着父皇,又急切去喊太醫來診。

皇帝虛弱地卧于榻間, 仿若飄零殘葉,只覺全身綿軟無力,哪怕僅僅是挪動一下手指,對他而言都似是難以企及的奢望。

口中滿是那令人作嘔的粘膩血腥之氣,肆意蔓延,充斥着整個口腔。腦子仿若被一團混沌的雲霧所籠罩,昏沉而輕浮,好似失去了所有重量。

未幾,太醫匆匆趕來,一番仔細診脈察色之後,竟面露大喜過望之色,連忙叩首稱賀,高呼蒼天護佑,陛下龍體已然好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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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聽聞此言,耳朵裏卻只是嗡嗡作響,仿若有無數蚊蟲在其中肆意飛舞,嘈雜而惱人。

他滿心狐疑,欲要開口詢問,是真的麽?為何自己卻只覺身體這般乏累不堪,仿佛被抽幹了所有精力。

他更想弄清楚自己究竟是怎麽了,明明之前飲下那高僧熬制的湯藥後,自覺身強體壯,精力充沛,怎得現下卻又再度躺于這病榻之上,飽受折磨。

可他喉間卻鏽得有如枯樹,幹澀僵硬,無論如何努力,竟是連一絲聲音都難以發出。

太女小心翼翼地将他扶靠起,從一旁端來一碗清水,面上似乎恭順孝敬,手下動作卻看不出半點柔情。

力度拿捏得精準,卻似乎未曾考慮他的舒适度,好幾次都差點讓他嗆到。

顯得那般冷硬,毫無關切之意。

只是此刻皇帝被病痛折磨得神志不清,腦子仿若被濃稠的漿糊所堵塞,早已無法靈活運轉。

故而并未察覺出太女這般行為之下隐藏的不耐情緒,反倒還心覺太女當真是孝順有加。

喉嚨被清水潤過,終于有了思考的力氣。他渾濁的眼珠一轉,喉中“啊啊”出聲,嘔啞輕嘶,難聽至極。

太女壓下心中的厭惡,将耳朵湊到皇帝唇邊,口中柔聲道:“父皇,您說,兒臣在聽。”

皇帝烏紫色的嘴唇一抖,似乎快斷了氣,他磕磕巴巴道:“祭……祀……”

太女唇角輕勾,轉瞬間面色恢複如常,又換上一副恭敬模樣:“父皇,三月初十祭祀大典,今日二月廿七。大典可缺不得父皇,您要快快好起來。”

她說完,将侍女手中的藥碗端來,瓷勺舀起,又輕輕吹了吹,好似溫柔耐心,然其眼中卻并無多少關切。

皇帝還想說話,卻被一勺清苦的藥汁抵在唇側。

他無奈将藥吞下,将頭撇開,又開始說話,好像枯朽的樹木垮斷:“誰……誰害朕?”

崔秀将笑意收進眼底,正欲開口,又見跪在一旁的章太醫皺着眉對她一個勁使眼色。

哦——先前說的,不可刺激到父皇。

于是她說:“父皇,您好好歇着,這些事有兒臣看着。等處理幹淨,兒臣再禀給您聽。”

她見皇帝還想說話,便又舀起一勺,送到他唇邊,堵住難聽的聲音。

這般将一碗藥喂下,太女将空碗擱到侍女的托盤裏,又接過方帕,細細将自己的指縫擦了個幹淨。

太醫又囑了些事,便退下了。

皇帝又躺回榻上,眼神空洞得半分神彩也沒有。

太女瞥他一眼,恭敬地跪在榻邊,輕聲道:“父皇好生休養。那意圖謀逆篡位、栽贓陷害皇室的賊人竟敢将毒下到父皇碗中,兒臣定不叫他好過。”

她從容起身,拂了拂衣袂,不再看皇帝的面色,“兒臣告退。”

所以她自然不知道皇帝此時是如何面容驚懼,雙目瞪大,好似被惡鬼掐喉。

崔秀邁出皇帝的寝殿。

皇帝凹陷的胸腔開始劇烈起伏,呼吸像破漏的檻窗被風灌滿。

崔秀踏上金鱗宮前的階梯。

皇帝猛然一咳,将方才喝下的湯藥悉數吐出。

崔秀坐上紋着金蟒的華貴轎辇。

皇帝開始吐血,烏黑的血液從蒼白的唇中溢出。

金蟒轎辇穩穩當當地往宮外行,恰好與章太醫急匆匆的身影擦過——方行到宮門,窦無疑又将他喚了回去,說皇帝吐血昏迷,要他趕緊回殿診治。

可這和崔秀有什麽關系呢。

轎辇停在了相府外的一條小巷前——崔秀不想擾了相府清淨。

她下了轎,讓身側的侍女帶上準備好的補品,擡步便往相府走。

相府卧房內,溫瀾生仍是雙目緊閉,面色竟比冬日新雪還白上幾分。

祝綏守在榻邊,用手帕浸濕熱水,細細地為她擦拭着臉頰。

昏迷好幾日,幾乎未進米水。本就瘦削的臉頰現下幾乎一點肉都沒有了,下颌骨清晰得如同被刀雕刻過。

祝綏鼻尖泛酸,急忙移開眼,又擡起溫瀾生的手腕,想為她擦拭一下手心。

翡色的镯子——松松垮垮地套在左手腕,多餘的空隙越生越大,幾乎能再套進溫瀾生的右手腕。

分明之前只恰好多出兩指的。

一股難以抑制的悲戚之意如洶湧潮水般裹挾全身。祝綏的手不可遏制地開始發抖,淚意直直湧上鼻尖,雙眸瞬間蒙上一層氤氲水霧。

她放下手帕,腳步虛浮地急急出了卧房,輕輕阖上門後,她将背靠在門上,身形卻好似被狂風驟雨折斷的修竹般,不斷往下垮落。

在寂靜的山林,驟雨肆虐,将她的脊骨摧折。那種清脆、斷裂的聲響,祝綏好像能聽得一清二楚。

不是因為生長,不是因為死亡。是因為無力、愧疚、不甘、自責、恐懼。

這場如同八月暴雨的病,将她淋濕得好徹底。

她不顧形象地蹲坐在門前,将臉埋進膝蓋,任由淚水沾濕面頰。

崔秀定定站在院門後,遙遙望她。

雖滿面淚水縱橫,卻哭得十分克制,好似幼獸嗚咽。

她怕吵到溫瀾生。

崔秀掩下淚意,囑咐侍女将補品送入相府的庫房,又無聲無息地轉身離去。

-

薄暮冥冥,殘陽如血。溫瀾生終于在日落前睜開了眼。

彼時祝綏正伏靠在榻邊小憩,光潔的額頭觸在她指尖。

溫瀾生方醒轉,覺得腦中還隐隐發疼,喉嚨有些幹渴,渾身沒有力氣,但身上卻并無久病後的粘膩不适之感。

定是阿綏将她照料得很好。

她微微扭頭,目光随之流轉,便見到心心念念的人正伏在榻邊。

即使眼皮阖上,睫毛卻不安地輕顫,小心翼翼地攥着她的食指,連呼吸都柔柔地撲在自己手背。

好像小狗。

她心下溫軟,不錯眼地仔細打量起祝綏的面容。

瘦了,下巴越發尖俏。

眼睛有些腫,眼皮還發着紅,定是哭過了,顯得這般可憐。眼下青黑,料是好久沒有好好歇過。睡着之後,眉心也緊緊皺着,似乎極不安穩。

她輕嘆一聲,擡起手,輕輕地撫摸祝綏的眉心,想将她眉心的褶皺撫平。

可祝綏睡得極淺,被這樣一摸,便立刻睜眼。

似乎睡得有些發懵,她對上溫瀾生的眼睛後,好半晌才反應過來。

見溫瀾生醒來,她欣喜得眉毛都揚起,急忙起身,去桌上接了碗熱水,坐回榻邊,将溫瀾生扶起,喂她喝水。

溫瀾生靠在她懷裏,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覺得阿綏的懷抱都變得單薄起來。

阿綏定是瘦了許多。

祝綏自然不知她在想什麽,只滿眼疼惜,舀起一勺熱水,輕輕吹過,才遞到她唇邊。

“還有哪裏不舒服嗎?”祝綏的手穩穩的,将熱水送入她口中,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她。

溫瀾生含入熱水,微微搖頭,又擡手去摸她的臉。

因着無甚力氣,擡起的手便輕輕發顫。祝綏急忙放下碗,自覺把臉往她手心裏蹭,還擡手覆在她手背,似要她摸得再結實些。

“莫哭……”溫瀾生見她眼眸開始濕潤,輕聲哄道。

這話一出,本還忍得住的淚意如同決堤洪水,毫不講理地湧出,沾濕溫瀾生的手背。

溫瀾生屈起食指,将她淚痕拭去,莞爾道:“好像小狗。”

“嗚……”祝綏也不在意她到底喊自己什麽,嗚咽着将溫瀾生圈進懷裏,才發現她瘦得快填不滿自己的懷抱。

她連忙擦去自己的淚水,急切道:“餓了吧,我去廚下給你熬粥,我很會熬粥的,你等我。”

祝綏确實很會熬粥。

鮮嫩肉糜和切細的碧翠青菜一同熬進粥裏,添了牛乳,既有醇厚肉香,又清淡爽口。

粥熬得軟爛,入口即化,又被細細晾到适口的溫度,被祝綏不厭其煩地一勺勺喂着,溫瀾生毫不費力便吃下一小碗。

見她用下一碗,祝綏心生歡喜,問她還要麽。

後者溫吞地漱口,輕輕搖頭,說吃飽了。

天幕黑透了,如同被濃稠墨汁潑灑過。

祝綏細細收拾好碗勺,一番洗漱後,便将人擁着躺到榻上,手掌在她背後輕撫,柔聲道:“那粥其實是做給小寶寶吃的。”

溫瀾生用了溫水和乳粥,渾身有了力氣,身上也不那麽酸疼了。

她埋在祝綏胸口,感受着肋骨之下的沉穩跳動,慢吞吞回答:“喔。那你好會做小寶寶的飯。”

誰知祝綏竟笑了,輕輕的一聲,勾着她的心。她說:“嗯,做給寶寶吃。”

溫瀾生擡頭,溫熱鼻息撲在祝綏唇上,軟聲軟調地問:“這也是情趣麽。”

“你喂我乳粥,我是不是要喚你母親?”她吻在祝綏唇角。

一觸即分,卻令祝綏瞳孔微縮。

心弦猛然拉緊——

她昏迷好幾日,方才醒轉,像個脆弱的瓷娃娃,祝綏都不敢抱得太用勁,生怕碰碎她。

誰知她還敢這般撩撥。

或許不是她刻意撩撥,只是祝綏實在想她得緊。

于是祝綏便順了自己心意,低頭吻在她唇上。

可又怕将她氧氣攫取,會令她不适,便只好輕輕碰碰,純情得好像在撒嬌。

她似乎是在警告,語氣卻軟得一塌糊塗:“不要亂喊。”

溫瀾生擡起雙臂,摟住她的脖頸,将自己往前送,緊緊貼在她身前,望着她笑道:“沒有呀。”

她附到祝綏耳邊,用甜潤的氣音描摹她的耳廓:“喜歡你……”

輕飄飄的三個字落入耳中,祝綏眼睛微微睜大。

“咔嚓”

心弦輕輕斷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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