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便宜了誰?

第59章  便宜了誰?

跪拜禮未成, 衆人仍舊虔誠地跪叩,額心死死貼在地面,雙目緊閉, 心中祈願一遍又一遍,只盼能得通天神明庇佑。

沉悶的青銅鐘聲震得人耳膜發疼, 兩道腳步聲一前一後,如同水滴落入汪洋, 在人群中泛不起一絲漣漪。

肅穆又莊重的場面,沉寂得像墳場。

只有兩個迅速移動的粒子在死寂中跳躍, 給黑白的濾鏡添上躍動的光點。

祝綏咬牙狂奔, 跑得喉間滿是血腥氣。方喘着氣躍上頂壇, 她便見那迅捷身影已逼至崔秀身後。

鋒芒一現。

分明只在片刻間, 時間卻在靜止中被無限拉長,好似漫長膠卷, 一幀一幀, 上演着死亡的進行。

匕首高揚蓄力——冷芒生硬。

祝綏瞳孔驟縮, 耳邊辛夷幾欲崩潰:【來不及了!】

“救她!”

【積分不夠!】

用力——刺破空氣。

祝綏腳步不停,額前發絲淩亂,雙唇幹裂滲出血絲, 腎上腺素驟升, 極快道:“傷口轉移到別人身上呢!”

辛夷急忙确認好, 旋即抖着聲道:【只夠轉移到你身上!】

祝綏想都沒想:“那就我來!”

不過兩秒鐘的對話, 祝綏覺得好似過了半個世紀那麽久。

鐘鳴開始沉寂。

刺客抓住最後的餘聲,面目猙獰, 将匕首連同僅剩的喧嚣, 一齊刺入崔秀的肩背。

位置極其刁鑽,透過肩胛骨和貧瘠的胸椎, 便是躍動的心髒。

崔岚跪得膝蓋生疼,開小差般微微擡頭,眼前的一幕便令她睜大雙眸,幾欲窒息。

盈着冷光的匕首沒入骨肉。

得手了。

侍衛面上露出得逞的快意,下一瞬,卻眸光凝滞,面容之上滿是不可置信,驚懼得好似出現裂痕。

那匕首分明已經刺入肉身,他甚至能感覺到那種刀刃嵌入肉身的實感,刀尖刮過骨頭時摩擦的碎聲。

可不見鮮血溢出。

甚至崔秀半分痛苦都不見。

讓他懷疑他捅錯了人。

滴答——

尖銳的冷意從背後透入,巧妙地穿過胸骨間的間隙,直直紮入心髒。

猩紅的血緩慢溢出,須臾之間滴落出好多粘稠的花。

祝綏捂住心口,費盡最後一點力氣,攥住了那人的手腕。

但只是松松搭着——她已經沒有多餘力氣牽掣這人的行動。

與此同時,跪拜禮成。四下有些人恰好擡頭,注意到壇上景象,便紛紛開始驚呼。

崔岚先反應過來,急忙高喊:“護駕!”

可中壇上的侍衛跟死了一樣,毫無動靜。

“在幹什麽!快護駕!”

“有刺客!”

“太女殿下!”

沉寂許久的祭壇忽而爆發出不屬于它的吵鬧,這動靜又似被沸水燙過,滾滾而來,灼得人心焦。

四下人群喧嚣熙攘,底壇的官員們驚呼着紛紛往頂壇奔去,像是螞蟻湧向掉落的糕點。

場面盛大,命運卻渺小。

崔秀回頭,便見祝綏近在自己身後,單薄身軀搖搖欲墜,胸前滲開一片殷紅。

那刺客見湧來的人越來越多,來不及思考這怪異現象,連忙甩開祝綏的手,又迅速拔出匕首,準備再次行刺。

匕首從胸腔裏生生拔出,刮過森冷的骨骼,傷口成了無法堵上的洞。

方才還緩慢滲出的血液倏地如同噴泉爆發,潑出一大片紅色的斑駁。

祝綏心口洞穿,身形如同散架木偶,搖搖晃晃倒在地上,眼中滲出些許不甘。

殷紅血液浸透華服,染上雪白頰側,映得她蒼白面容如地獄索命惡鬼般濃稠生豔,妖冶浮麗。

動脈的血液連同蓬勃的生命力,毫不留情地噴濺逝去,令她的身體逐漸變得冰冷。

上一世溫瀾生被刺,也是這樣痛嗎?

周圍人頭攢動,四處皆是亂糟糟的。她像沉入冰冷海底,周圍是晃動潋滟的水光。

腦子遲鈍得快轉不動,耳中嗡鳴不已,是鐘聲還沒停嗎?

想不出答案。

分辨不出來。

祝綏緩緩合上沉重眼皮,被死亡裹挾着,陷入了寂靜的黑暗。

崔秀幾乎被眼前這血紅一幕吓傻了。

那刺客亦被眼前慘烈景象驚到,根本不知為何會如此。

這女子莫名其妙便在自己面前倒下,胸口噴濺出好大一攤血。

來不及想那麽多,他反應過來後又将目标對準崔秀,急忙落下匕首。

祝綏的死為崔秀周旋出片刻時間。

在匕首逼來時,崔秀本能起身欲躲,又恰好被奔來的崔岚往旁邊一扯,便順利與那刺客拉開一些距離。

鋒刃發出劃破稀薄空氣,狠厲掠過,卻只堪堪割破了崔秀的胳膊,浮出一道深刻血痕。

侍衛和官員終于姍姍來遲,人人面上既驚慌又恐懼,當即去擒那刺客。

行刺男人見匕首揮空,目中滿是不甘,仍想再次出手,卻見身側侍衛朝他迅速襲來。

他當機立斷轉手,将匕首狠狠捅入自己心口。

一口鮮血嘔出,灰眸神采漸消,卻笑得瘋癫又陰狠。

男人的身軀如同墜落風筝垮落,倒在了祝綏旁邊。

短短片刻間,壇上已堆起兩具屍體。

衆人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便齊齊靜立,氣氛陷入詭異的沉默。

血液在腳底青磚緩慢散開,黑沉沉的,變得粘膩,已經不知究竟是誰的血。

空氣裏滿是溫熱的血腥味。

即便眼前景象慘烈得如同煉獄,但在官員們眼中,最要緊的仍是太女和長公主。

衆人神色匆匆圍到崔秀和崔岚身旁,焦急地詢問她們的狀況,目光在她們身上不停巡梭。

另有幾個宮人疾步朝着那倒在地上的屍體走去,欲查明兩人的身份。

湧動的人群,崔秀卻好像被按下暫停鍵,只呆立在原地,滿面怔愣。

身旁官員們焦急勸醫的聲音如同海浪般退去,耳邊一片空茫,祝綏單薄的身軀被血液浸泡,直直撞進她眼裏。

随行的太醫瞥見她胳膊上的傷口,急忙準備救治,便發現那傷口細長,卻深可見骨。

血肉翻出,傷口周邊竟隐隐泛黑。

崔秀下意識瞥了一眼,溢出的血液竟也開始泛黑。她腦中喧嚣聒噪,暈眩感濃重襲來,胸中悶滞,急忙一咳——

咳出來的血竟也是黑的。

她失了力氣,身形一晃,便暈了過去。

“快來人!”

“快救太女殿下!”

板輿被迅速擡上來,官員們手忙腳亂地将太女放上去。

伏在地上查看那兩具屍的廷尉拔出那匕首,便見那匕首上塗滿了某種液體,連刀柄處都泛着黑黃,好似被什麽東西浸煮過。

他撚下一些,放在指尖搓了搓,随即面色驟變,驚恐不已。

“匕首上浸了劇毒!”

幾個太醫正在給崔秀包紮,聞言竟齊齊一愣。

章太醫率先反應過來,迅速拔出醫刀,不容置疑道:“別包了!先剔肉刮骨!”

祭壇周邊沸得如同油鍋。

一架矜貴馬車卻如同與世隔絕,安靜地掩在林後。

容祈玉放下軟簾,手心滿是冷汗。

[得手了,崔秀必死無疑。] 耳邊女聲得意至極:[我知道有人會擋,也許不能直接殺死,于是特意令那刺客的匕首浸滿劇毒,只要能割破血肉,神仙也救不回來。]

[花了好多積分,不過只要得手,便也值了。]

容祈玉喉間幹澀,怔愣開口:“那人是……”

南郊林離祭壇有一段距離,她看不太明晰,只見有一身形清瘦的女子躍上頂壇,似乎為崔秀擋下了第一刀,旋即便如紙鳶墜落。

[呵,還能是誰。不過無所謂,她還是鬥不過我。皇帝馬上也要死了,國不可一日無君,崔岚上位已是毫無疑問。]

[溫瀾生那處也快了,她近日身體極差,卻掩着不與祝綏說,當真是情比金堅。]

[便做一對亡命鴛鴦,倒是便宜了她們。]

身體極差。

情比金堅。

亡命鴛鴦。

容祈玉覺得腦中嗡嗡作響,好似血管奮力躍動,牽動神經,眼前的一切都凝聚坍縮,融化成一片血水。

便宜了誰?

眼前的一切都開始模糊。

但溫瀾生不會認錯。

方才那就是阿綏的身影。

不過電光火石之間,潔白的身影竟化為血點,搖搖欲墜。

啪嗒——

落入青石板磚。

她腦中一片空白,望向嘈雜湧動的頂壇,只喃喃出聲問道:“那是……阿綏嗎?”

祭壇上,祝綏的屍被擡上板輿,覆上白布。

這人是太女門下,又是為救太女而死,擡起板輿的宮人皆小心翼翼,生怕颠簸她的亡魂。

喧鬧鼎沸過後,四下竟陷入詭異的寂靜。

這架板輿被安靜送出,直抵郊林。

周圍人晃動不停,卻自覺讓出一條道來。板輿上的白布滲出幹涸的血跡,像是雪地上盛開出的豔花。

這朵花送到了溫瀾生眼前。

她喘着氣伸出手,心髒爆裂般劇痛,血腥氣傳入她鼻腔,讓她幾欲作嘔。

夏荷滿面怔愣,反映過來後立刻去阻止溫瀾生。

遲了一秒。

顫抖的纖手輕輕撩開白布,死寂的、慘白的面容闖入眼簾,頰側都是凝固的黑血。

了無生氣。

分明這人昨夜還與自己相擁。

分明這人早晨還對自己笑。

分明這人還說要與自己秋後算賬。

可現下還是春日啊。

是春日沒錯吧?

溫瀾生恍惚中擡眼,見春日豔陽溫和地懸在天頂,投下一片蒼涼的浮光。

她的呼吸越來越快,眼淚如同斷線珍珠滾落,渾身不受控制地痙攣發抖。

洶湧的悲情碾過胸腔,欲将心肺和胸骨碾碎。

一口鮮血從她口中噴出,似乎摻雜着血肉碎末,濺落在祝綏安靜的面容上。

“阿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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