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西部菱斑響尾蛇

第64章  西部菱斑響尾蛇。

來人瘦高的身形逆着陽光, 鍍出泛金的線條,勾勒出矜貴溫和的氣質。

眉間的陰沉滌清,她面上笑意盈盈, 向來冷清的眉眼此刻如薄雪融化,少了疏離的意味, 恰如春風。

容祈玉本想克制地停留在兩步外,可本心卻驅使她試探般往前近了一步。

她随即反應過來, 便有些後悔。

可祝綏未躲,也未退。

只是眼眶泛紅, 默默瞧着自己, 眸中些許震驚, 潤得瞳孔點點發亮。

“你……你還記得我?”祝綏愣了半晌, 帶着難以置信般,終于輕聲開口。

祝綏原以為, 位面再次重啓, 容祈玉沒了系統, 應當不會再繼承上一世的記憶。

所以她也不打算再打擾她。

她能重新獲得自己的情感,能愛能恨,能夠自由, 能做自己, 已經足夠圓滿。

所以記不記得自己, 都沒有關系。

便做擦肩而過的陌生人, 只要她能幸福就好了。

她們本應如此。

可容祈玉顯然并不這樣打算。

她用極其溫和的姿态緩慢往前,最終停到她身前, 相近的身高讓她恰巧能望進那雙溢出淚意的桃花眼。

她小心翼翼屈起食指, 為祝綏拭去眼角的淚。

“忘了誰也不可以忘記你。”容祈玉眼睛快彎成月牙。

其實她笑起來很好看,與冷冽氣勢完全不同, 是一種截然相反的、近乎純真的柔和。

只是她上一世幾乎不怎麽真心地笑,眼中總藏着太多思緒和盤算,使得偶有的愉悅都染上陰鸷的意味,令人不寒而栗。

祝綏見她此刻笑得燦爛,便也情不自禁揚起唇,輕輕吸了吸鼻子,柔聲道:“你辛苦了。”

“要抱一下嗎?”她輕輕張開雙臂,目光安靜,似乎是一個無聲的邀約。

容祈玉面色一滞,幾乎沒有什麽猶豫,便赴了約。

溫度相貼,分寸卻拿捏得極好,并未跨過朋友的界限。

她們的關系本就這般純粹。

是敵人,是盟友,是造物主和創造物,是沒有血緣關系卻不可亵渎的親人。

片刻之後,二人分開,容祈玉擡手擦擦眼淚,笑道:“去府裏坐坐罷?”

祝綏高興得正想應,腦中卻忽然閃過溫瀾生的面龐。

壞事了,忘了這茬。

她急忙擺擺手,“我還得去東市等瀾生将我接回府……”

容祈玉似乎很能理解,便點點頭,“那我同你一起去吧,我也想見見她。”

見祝綏的面色瞬間變得僵硬,容祈玉沒忍住笑出聲來:“你放心,我對她沒有其他心思,我現在的感情屬于自己了。”

“我只是覺得我從來沒和她好好認識過,有些遺憾罷了。”

“大府小姐交際相識,本也正常。”

祝綏聽完,覺得自己方才有點大驚小怪,便尴尬般輕咳一聲:“那……那我們一起去吧。”

因着二人相逢閑談耽擱了些許時辰,怕讓溫瀾生久等,兩人的步伐便不約而同的快。

兩個長身玉立的矜貴女子快步同行,實在打眼,惹得街邊小販和行人頻頻擡頭。

容祈玉本就是古代人,将繁雜的服飾的靴履馴服得很好,走起路來裳角飄揚,像水面柔波,清冷逸絕。

細細算來,容祈玉似乎還比祝綏高一點點,腰細腿長,步子又闊又穩,飒爽不失端莊。

于是容祈玉雲淡風輕地在前面行着,祝綏咬着牙在後面緊緊相跟。

是她走得慢?還是她太虛?

不不不,都怪這鞋子實在太難穿。

要是換成運動鞋,她肯定健步如飛。

這般想着,前方的容祈玉忽然停下,吓得祝綏急忙剎車,險些撞上她單薄的脊背。

“怎……怎麽了?”她擡手抹去額邊細汗,微微喘着氣問。

容祈玉從容扭頭,氣不喘心不跳道:“在哪裏呢?”

祝綏急忙調整狀态,端出一副沉靜模樣道:“就在前面。”她擡手往右邊一指,“喏,花影巷。”

容祈玉點點頭,便注意到她氣息有些淩亂,胸腔起伏明顯,額邊薄汗微微發亮。

面色卻詭異的平靜柔和。

“你還好嗎?要不要歇會兒?”她貼心地問道。

祝綏揮揮手,“完全不用,這才走幾步,我很強的好嗎?”

容祈玉若有所思般颔首,随即再度邁開步子,朝花影巷行去。

祝綏深吸一口氣,認了命般再次跟上。

邁進花影巷,脂粉香和水墨香雜糅成一種奇異的香氣,柔柔地往鼻尖撲。

祝綏眯眼,朝遠處望去——

上一世自己賣畫的攤位,正圍了幾個女子,仿佛在看畫。

祝綏朝容祈玉使了個眼色,便帶着人往那處走。

“哎呀小姐,您是真有眼光,您看我這幅畫,名喚青天白鷺圖,意境那是沒得說……”

“還有這副,春池鴛鴦圖,寓意極好啊……”

“小姐?小姐?”那賣畫的小販正熱情地介紹着,卻見面前這大府小姐頻頻點頭,但狀似走神,目光早已不知飄去了何處。

夏荷和春芝對視一眼,又互相搖搖頭。

方進花影巷,溫瀾生便直直往這處來,可等了将近半個時辰,還将這小販的畫翻來覆去看過多遍,也不見小姐點頭買下。

她們都不知道小姐來這裏到底想買什麽畫。

春芝抿抿唇,小心翼翼問道:“小姐,你可是看畫看餓了?東邊有家賣糖糕的小鋪……”

夏荷扶額,無奈般搖搖頭。

“溫小姐是在看畫?”冷冽聲音從背後響起。

溫瀾生聽見熟悉聲音,心神猛然震蕩。

她轉過身去,便見到那張熟悉的清冷面容。可與上一世不同,這一世容祈玉的眉眼幹淨澄澈,半分謀算都不見。

向來凜冽壓迫的氣勢也消失得一幹二淨,面上甚至隐隐帶着笑意。

“我府裏有個畫師,若溫小姐不嫌棄……”

她話語未落,身後便鑽出個颀長的人來,笑眯眯地望向溫瀾生。

溫瀾生看看容祈玉,又看看祝綏,總覺得——

她們的笑容像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如出一轍的欠扁。

周遭人多,并不便談話。不過看兩人這副關系緩和的模樣,容祈玉應不似上一世那般危險了。

于是溫瀾生朝容祈玉輕輕行禮,道:“容小姐,好巧。若不嫌棄,可願去府上飲茶敘舊?”

容祈玉回禮道:“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一旁的祝綏見二人談妥,話題卻利落地與自己斷了幹淨,便一個勁地朝溫瀾生眨眼,似乎在暗示她什麽。

溫瀾生眉眼平淡,涼聲道:“容小姐,你的畫師眼睛是不是不太舒服?”

祝綏睜大眼。

容祈玉被夾在兩人中間,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輕咳一聲,“也許是。”

祝綏眼睛睜得更大了。

她耷拉着腦袋,老實地跟在二人身後,與春芝夏荷并肩而行。

春芝嘴裏咬着糖葫蘆,見她悶悶的不高興,便口齒不清地問道:“花絲小姐,你額了麽?”

祝綏郁悶的心情立馬便被春芝的可愛逗散了,她便說:“我不餓,謝謝你,春芝。”

此言一出,在場四個人齊齊停下腳步,不約而同地望向她。

祝綏差點咬了自己舌頭。

她怎麽能第一次見面就知道春芝的名字呢!

溫瀾生回頭,目光很淡,落在她身上卻激起一身雞皮疙瘩。

她急忙凝望天空,腦子狂轉,迅速端出悲情詩人的架勢道:“春芝……春枝晨袅袅,香味曉翻翻。”

“今天天氣真好,我一下就想到春天了,有感而發,有感而發。”

祝綏咬着牙說完這句話,覺得自己渾身像有東西在爬。

春芝将糖葫蘆咽淨了,興* 奮地朝她道:“畫師小姐,你還會作詩啊?好厲害!其實我的名字也叫春芝!”

祝綏配合地做出驚訝的表情,還用手掩住雙唇,睜大雙眼道:“還有這麽巧的事?”

春芝高興地點點頭,旋即又皺起眉,疑惑道:“可是現在還是冬天啊?畫師小姐你怎麽寫春天的詩?”

祝綏輕咳一聲,道:“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春芝覺得這句話實在太有哲理了,畫師小姐真是一個多才多藝的人。

于是便一臉崇拜地仰望祝綏,還非要将自己手裏的糖葫蘆分享給祝綏。

五人便這麽晃悠回了相府。

進了府門,春芝便去廚下幫忙,夏荷跟着小姐入了西廳,在一旁準備伺候。

熱氣騰騰的茶水氤氲出清香水汽,攀升着描摹溫瀾生的眉眼。

“夏荷,你先出去罷,我和容小姐敘敘舊。”

“是。”夏荷蹲身行禮,朝一旁的祝綏勾勾手,用氣音道:“走罷~”

不要啊——

祝綏眼巴巴地望向溫瀾生,見她漫不經心地用茶蓋刮弄杯沿,姿态閑适優雅,眼神并未分給自己。

她又急忙向容祈玉求助。

容祈玉方對上她可憐的目光,便如同被燙到般急忙将眼神移開,開始打量西廳裏的海棠地磚、檀木小幾、浮雕大梁,擡頭低頭,仰頭扭頭,似乎很是忙碌。

救命,不要把我牽扯進你們中間啊。

這地磚可真地磚,這檀木可真檀木,這茶可真茶,是什麽茶來着?

哦,上一世來訪還給溫小姐送了羊脂白玉棋子,她好像不是很喜歡。這一世來得匆忙忘記準備禮物了,真是太失禮……

溫小姐怎麽還不說話?這是什麽情趣嗎?

仿佛過了一萬年,容祈玉把能想的都想了一遍,仍未聽見溫瀾生的赦免。

夏荷皺起眉頭,在一旁微躬身子,不斷用氣音朝祝綏道:“走啊~”“快走啊~”“畫師小姐~”

真是奇了怪,畫師小姐原來是聾子嗎?

偌大的西廳,安靜得只有夏荷喉中發出的氣音。

嘶嘶的聲音,有點像西部菱斑響尾蛇。

祝綏被自己的想法逗樂了,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終于換得溫瀾生一個極淡的眼神。

她立馬站直,為了憋笑将雙唇朝前嘟起,還吸了吸口腔內壁。

溫瀾生放下茶盞,叮咚一聲,激得祝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畫師小姐,麻煩你幫我作幅畫吧。”她笑眯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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