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寶釵穿着大紅羽緞掐金絲繡裙襖,披着孔雀羽披風,發髻左右各插三支做工精致的挂珠金簪,後腦勺別個大紅宮紗堆制牡丹花,額頭上方一只顫微微赤金孔雀開屏頭飾,下面金絲細鏈垂着一顆大紅寶石在在眉心之上。莺兒扶着一步三搖來到潇湘館。
潇湘館大門緊閉,莺兒敲門,見半天沒人答應。嘟哝道:“也不尿泡水照照,還真以為自己是主子了。”寶釵聽了撲哧一聲笑道:“你這小蹄子,從哪裏學來這等村話。再使勁敲,難不成都聾了?”
紫鵑帶着雪雁正在收拾黛玉從南邊帶來的東西,準備瞅機會悄悄運到玉園去。
突聽院外敲門聲,她倆不想被人看出迷端。雪雁出來開門,莺兒見她來遲了。劈頭責道:“這個時候才來開門,難不成是閉門在幹見不得人的事?”
雪雁瞪着她,怒道:“別把人家想的與你們一樣。”
“林妹妹在做什麽呢?”寶釵推開雪雁,擡腿跨進門檻,笑眯眯地問着。也不等雪雁回話,一溜煙走進了屋子。見黛玉挽着家常發髻,右側随意別支碧玉簪,左側戴兩朵小小粉色玉芙蓉。眉目如畫,面色紅潤,修長的嬌軀裹着合體的淡綠錦袍,顯得十分慵懶惬意。寶釵望着黛玉,來向黛玉誇耀的心,頓時涼了一半。
“寶姐姐,你可是貴人,來寒舍有何貴幹?”黛玉天籁般柔和甜潤的語音,寶釵聽來十分刺耳。
她眨着水靈靈的杏眼,黑亮的眼珠快速滾動着,咧着小嘴幹笑道:“沒事就不能來看看妹妹?”
“寶姐姐可是賈府大忙人,沒事怎會來這裏?”黛玉站在那裏,既不讓座,也不攆人。只是笑嗤嗤地看着寶釵,慢聲慢語地說。
寶釵顯得很知己地坐在黛玉常坐的椅子上,對紫鵑笑道:“你這丫頭真是越發沒規矩了,還不快把你家姑娘的好茶拿給我吃。”
紫鵑嘿嘿笑着回道:“我們這裏的粗茶,要是辣了寶二奶奶嬌貴的嗓子,誰能擔待得起?我可不敢。”
寶釵怔怔地瞧着紫鵑,沒想到這個向來溫順,事事小心的丫頭,居然能說如此噎人的話。
這陣子坐在寶二奶奶位置上,如衆星捧月,正被人吹捧的飄飄然,享受着權利帶來的快感。冷不防被紫鵑如此奚落,怒氣直沖胸臆。想依着性子,把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狠狠教訓一頓。然而,現在時機還不成熟。腹議道:小賤人,這筆帳暫且記下,到時候保證有你主仆好受的。
于是,換上一副和藹可親的笑臉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沒想到紫鵑也學會了嘴尖舌薄。”
黛玉冷笑道:“我們這些無依無靠,無權無勢的人,嘴巴不厲害些,還不被人欺死。”
“瞧你這張利嘴,真是叫人氣不得,又笑不得。我今天來是有件事要麻煩你,老太太說上元節的燈謎要做得有趣,大家認為這件事非你莫屬。我就讨了這個差事,順便來看望妹妹,以解思念之情。”寶釵說得聲情并茂,眼睛緊望着黛玉,忍不住閃過狡黠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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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拿起桌上放的李義山詩集,不動聲色地随手翻着。
“林妹妹,這事說定了,正月十三我派人來取。現在還有幾天,你慢慢做,不急的。”寶釵站起來,說得很輕快,好像給了黛玉莫大的恩惠。
黛玉合上手裏書本,淡淡言道:“不好意思,這件事我還真幫不了你。太醫說了,我的身子剛好,不能勞累,更不能動腦子。寶二嫂子的才華,那是人所共知。随便弄來,都是驚世之作,哪裏要我獻醜?”
寶釵讪讪笑道:“這不過是老太太,太太的意思,我只是過來傳個話,做不做随你。我想妹妹還是不要推辭好,畢竟妹妹住在我們賈府,大家一榮俱榮。”
黛玉扭過身子,兩手捧着詩集,随意翻着,不再看她,也不再說話。
寶釵坐着無聊,氣惱地走出潇湘館,扶着莺兒慢慢往回走,心裏如同滾開的沸水,這口氣實在難咽。
莺兒感覺到寶釵的手微微顫抖,知道她被氣得不輕。迎合道:“潇湘館的人,真是給臉不要臉。”
潇湘館內,黛玉看雪雁使勁擦着剛才寶釵做過的椅子上,一言不發,瞅着她微笑。
“姑娘,我哪裏做錯了?你瞧得我心裏發毛。”紫鵑說着,把手裏托盤放下,給黛玉斟茶。
“紫鵑,沒想到你這麽溫柔和順的人,也能說出那等話來。”黛玉端起茶輕輕抿了一口,不置可否地說了一句。
紫鵑笑道:“瞧她那炫耀的樣子,恨不得弄個金縷玉衣披來,我就瞧不上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臉。”
“紫鵑姐姐是看不得人家穿得好?還是看人家是寶二奶奶,嫉妒呢?”雪雁說完,捂着嘴巴偷笑着跑到外屋。
紫鵑俏臉漲得通紅,對着雪雁罵道:“好個沒開眼的東西!我嫉妒她?笑死人了。她穿戴再好,也沒有我們姑娘不打扮,好看。她嫁給寶玉有什麽好?你看這裏的人,一個個就像烏眼雞,整天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我們姑娘是仙女般純潔善良的人,哪能與那些人為伍。”
“呸!你們兩個越說越不上道,怎麽拿我說起來了?”黛玉本着臉,故意裝作生氣的樣子。惹得紫鵑雪雁一個勁地賠不是。
本來黛玉沒有想到做燈謎,讓寶釵這麽一說,倒是想做了。她找出彩紙,要雪雁裁紙,紫鵑磨墨,她一口氣寫了二十多個燈謎。紫鵑看着,欣佩不已。心疼地勸道:“姑娘,歇歇再寫,離上元節還有幾天呢。”
黛玉笑笑說道:“閑着無事,多寫些拿到玉園去挂。”
雪雁看着燈謎,笑着對紫鵑說道:“過去,聽寶玉說上元節晚上,大街上特別熱鬧,簡直是人山人海,連皇帝都帶着妃子出來觀燈猜謎,與民同樂。我們在南邊時,老爺也時常帶着姑娘出去玩。到這府好幾年了,我們姑娘只跟老太太去過一回賈府家廟。他們男子想去哪裏就去哪裏,卻要我們女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你說我們姑娘哪點不比男子強?賈府的鳳凰蛋寶玉,哪一點能比得上我們姑娘?這世道真不公平。”
紫鵑嘆息道:“倘若允許女子參加科考,我們姑娘一定能考上狀元。”
“嘿嘿,狀元有什麽好?我才不想考狀元做官呢。當初,爹爹要是不做官,與娘親相攜于江湖,未嘗不好。”黛玉丢下手中毛筆,搓着小手道:“真是三天不寫手生,才寫這麽點兒,手脖子都酸了。”
晚上,紫鵑關好門,拿着針線活坐在熏籠旁,陪黛玉說話消食。雪雁整理着手裏的金銀絲,自言自語道:“白梅花配上金絲蕊,紅梅花配上銀絲蕊,才顯眼好看。”
“你們沒必要這麽忙活,穿着舊衣服随意。明天你倆個把東西好好歸整歸整,能帶走的,讓阿山先帶出去,免得走的時候手忙腳亂,丢三落四。”黛玉捏了一顆烏梅,咬了一小口,漫不經心道。
紫鵑笑道:“用不着的東西,都讓阿山帶走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手底下常用得東西了。給姑娘做衣服是件很享受的事情,看姑娘穿新衣服更是幸福的事情。過去,想給姑娘多做衣服,只是沒條件。現在好了,阿山送來這麽多好衣料,我和雪雁有這個福氣做給姑娘穿,姑娘就不要攔着我們了。”
“今年是三姑娘在賈府過最後一個上元節,她們為了讓三姑娘以後為賈府更加賣命,也許會讓姑娘與三姑娘一道出去觀燈猜謎。”雪雁自作聰明地擡頭看着黛玉,喋喋不休地分析着。
“聽說每年去觀燈的人很多,龍蛇混雜,最容易出事了,我們可要守護好姑娘。”紫鵑十分擔憂地說,好像事情都已決定了似的。
黛玉沉靜地瞧着她倆擔憂的樣子,笑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主仆三人坐在屋裏漫不經心說的閑話,一字不漏地傳入屋脊上阿山耳朵裏。
他暗暗發誓:今後的日子,一定要小仙女自由快樂,無憂無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