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無常叩問
無常叩問
他在桌邊桌下,點了燭火,給自己和試霜刃都倒了杯茶。
試霜刃跟着他坐下,心不在焉地端起茶水抿了一口。
“你身上酒味好重……”他莫名其妙地說。
李氏怔了一下,無奈道:“那是自然的吧,畢竟和烈風幫一起待了這麽久。”
試霜刃道:“很難聞,你去洗洗。”
李氏苦笑:“一會兒當然會去洗的,這事兒不着急。”
“且說小公子來此目的,如何?”
試霜刃便慢吞吞道:“雲歸處的武功比我高。”
李氏笑道:“呀……畢竟他年紀比你大,江湖閱歷也比你豐富點兒,這是在所難免的罷?”
試霜刃哼道:“遲早有一天,我會超過他的。”
李氏點點頭,捧場道:“是是是,小公子天資卓絕,想要超過那等賊人,也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
試霜刃心情貌似好了點兒,竟揚起了一個淺淡的笑容。
“等我拿到秘籍,想必也不會比雲歸處差上多少。”
李氏懂了。
“小公子是想要和烈風幫争奪秘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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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你想要秘籍,又來找我做什麽呢?應當直接和烈風幫去說呀。”
試霜刃皺了眉頭:“我真不知道你是真傻還是假傻。”
“烈風幫既然想要獨占秘籍,絕不會允許你我在這裏當他們的絆腳石。”
“畢竟只要你在,就有更多人知道秘籍的存在;只要我在,以他們的實力就不可能是第一個拿到秘籍的人。
“我有預感,不到子時,他們會先下手為強。”
“你又不會武功,我要是不來,難道就這麽眼睜睜地看你死在他們手上麽?”
“更何況有你在的話,我想我也能更快地拿到秘籍。”
說完這席話,試霜刃又很別扭地站起身來,假裝去看窗外的月亮。
其實今夜的月亮沒什麽好看的,甚至連天上的星星都沒幾顆。
做這種事情,實在有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嫌疑。
“你……你本事不錯,”試霜刃支支吾吾地說,“待此間事了,你要是無處可去,就跟我回姜家好了。”
“你在姜家做門客,我是不會虧待你的。”
“喂!你聽到沒有!”
李氏忽然很想笑,但是他知道,只要他笑出來,試霜刃絕對會很生氣地轉過頭來罵他沒心沒肺。
于是他只能作出一副感動到聲淚俱下的樣子,然後默默地拿起衣服去洗澡了。
等他沐浴完出來的時候,試霜刃已經整理好心情,坐在桌邊開始看起了書。
李氏湊上前去,想看看他看的到底是什麽。
試霜刃見他來了,居然主動問道:“這書裏寫的到底是什麽,怎麽瞧着這麽奇怪……”
“瑤臺客棧的架子上擺的多是市面上暢銷的話本小說,我就随便拿了一本看。”
“我一開始還以為是講帝王心術,可再看一段,發現忽然多了個皇後出來。”
“若是如此倒也還好,坊市間講男歡女愛的書我也不是沒有看過,男才女貌恩愛般配的故事我也是喜歡看的。”
“但看着看着,又覺得越發奇怪起來。”
“若說此為皇後能征善戰力拔山兮氣蓋世倒也罷了,書中的奇女子總是多不勝數的,但床笫之上為何描寫的多是皇上如何沉醉其中、欲罷不能……”
試霜刃正欲再往後翻,卻被李氏毫不客氣地一把奪過了那本書。
李氏輕咳道:“小公子年紀輕輕,就莫要耽于此等□□了。”
“看多了對你的身心發展并無益處,還是看些別的罷。”
他不說還好,一說試霜刃就越發想要繼續探究下去。
于是試霜刃擡起頭,伸手欲奪回在李氏手中的那本書,李氏心中一驚,只得擡高手臂不讓他夠到。
“還給我。”試霜刃的腦袋靠着他的胸膛,漂亮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像是着了火的星星。
李氏卻難得斬釘截鐵地說:“不給。”
敢于忤逆姜小公子,就勢必要做好承受他怒火的準備。
哪知李氏都醞釀好自己辯駁的臺詞了,試霜刃卻手一收,一反常态地淡淡道:“不給拉倒。”
李氏愣了一下,但很快也松了口氣。
就在他打算把書放回書架找個隐秘的位置藏起來的時候,試霜刃忽然從凳子上跳了起來,伸手就要奪回這書。
李氏看着他臉上狡黠與勢在必得的笑容,心中哀哀,就知道事情沒有這麽簡單。
偏生他現在算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在姜小公子不依不饒的攻勢下也只得左支右绌,最終兩人撞在一起,又在地上滾作一團。
“哎喲……可疼死我了……”李氏捂着腦袋,躺在地上哎喲喲地叫喚。
那書已被試霜刃拿在手中。
但坐在李氏腿上的試霜刃瞧上去頗為心虛:“早點給我不就好了,多得在這裏打打鬧鬧的,還傷着了自己。”
看他這樣,饒是姜小公子平時蠻橫慣了,也多少覺得有些歉意。
他正欲起身,卻未注意到李氏已擡起了手。
那只寬厚溫暖手不過往他腰上一扣,也不知他按到了什麽不該按的地方,便登時有種猶如過電的酥麻感傳遍了全身。
“呃……”試霜刃輕喘一聲,下一秒天旋地轉,已是屈于人下。
“你……你!”看着李氏得意洋洋的臉,試霜刃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試霜刃咬牙切齒的,胸膛因氣憤而上下起伏着,心中正盤算該如何報複才好。
卻見李氏眉頭一皺,忙伸手捂了他的嘴,不讓他叫出聲來。
試霜刃怒瞪,卻并未動作。
只聽外頭有窸窸窣窣的聲響傳來,這聲響極輕,饒是試霜刃,也得沉心靜氣才能聽得幾分。
試霜刃看向面前這人,越發覺得李氏不簡單。
李氏只是無聲輕笑,仿佛極無辜一般眨了眨眼。
不等試霜刃思索出個所以然來,下一刻,就有一根細細的竹筒刺破窗戶紙,往屋子裏頭徐徐地吹出一股淺淡的白色煙霧。
現在距離子時還有許久一段時間,想不到烈風幫的人竟如此心急,對李氏更是欲除之而後快。
想必試霜刃的客房也有人去了,只是那群人想不到他竟會和李氏在一處。
二人十分默契地沒有出聲。
試霜刃好歹是個練家子的,屏息凝神片刻自然不成問題;但李氏經過方才一番鬧騰,呼吸急促,此時已是面色發白,神志不清,仿佛下一刻就會閉眼倒下似的。
試霜刃此時是真想跳起來把外面的人暴揍一頓,好報這等屈辱之仇。
只是先前誇下海口,說要保護李氏,現在烈風幫人多勢衆,饒是他不懼對方,也是投鼠忌器,擔憂頗多。
試霜刃伸手拍了拍李氏的臉,對方努力地睜了一下眼睛,但還是熬不住藥效,“咚”地一聲倒在了地上。
或許是聽到這聲響,下藥之人喜出望外,毫無防備地推門而入。
此人以布巾掩面,将口鼻蓋了個嚴嚴實實,顯然是早有準備。
甫一開門,他就看到李氏不省人事的身影,遲疑片刻後,到底還是從腰間掏出了銀光閃閃的刀刃,一步步朝着李氏走來。
“對不住了,李兄,”他喃喃自語道,“誰讓你知道的太多了……”
他屏住呼吸,擡起手臂——
“噗嗤!”是鮮血噴湧而出的聲音。
“咕……咕唔……”他目瞪口呆地捂住自己破了個大洞的脖頸,盡管如此,還是無法阻止死亡的空氣争先恐後地從傷口中鑽進去。
血,好多的血。
在死去之前,他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的身上是有這麽多血可以流的。
在徹底閉眼之前,他恐懼無比地看着面前投下的影子。
那不是他的影子。
是無常的影子嗎?不。
那是一個人的。
這個身影颀長而清俊,珠玉碰撞的清脆聲音随着微風吹拂緩緩響起。
溫熱而粘稠的鮮血像是一盆冷水一般澆灑在李氏的身上。
他像是一個歷經艱辛才終于得救的溺水者,在上岸後忍不住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他面前的屍體緩緩倒下,露出身後那人的容顏。
清冷的月光打在他的側臉,讓他看上去猶如神祇一般光輝聖潔。
但他只是冷漠地擦拭着刀刃上的鮮血。
眼看那點藥效已經被風散得差不多了,試霜刃才終于開口道:“你沒事吧?”
李氏驚魂未定地擦了一下臉上的鮮血,讪讪道:“人是沒什麽事,但我的心髒好像快要爆炸了。”
試霜刃笑他:“你一個混跡江湖的大男人,居然也怕這種事情。”
李氏以手撫膺道:“你殺的方才可還是個活生生的人,莫要說得跟殺雞宰牛一樣簡單。”
試霜刃卻幽幽道:“其實要殺一個人,可比甚麽殺雞宰牛要容易多了……”
李氏只得苦笑:“呀!小公子就莫要吓我了,比起作弄我取樂,我們還是好好想想接下來該怎麽辦吧。”
他這麽一說,試霜刃才終于大發慈悲地将目光投向地上那具死人的屍體上。
那人眼睛瞪得老大,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看上去确實很吓人。
不過李氏的房間就他一個人來,想必是其他人都派去對付試霜刃了。
而那些人在試霜刃的房間撲了個空,肯定會來找這人的。
李氏看着試霜刃沉思的神色,不禁猶疑道:“我們現在走麽?”
試霜刃好笑道:“走?你覺得可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