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噓寒問暖

噓寒問暖

如果是一開始認識雲歸處的試霜刃聽到這話,只怕要跳起來和他再吵上一架才算完。

這都什麽時候了?竟然還有心思睡覺!

但現在的試霜刃似乎已經習慣了他的思維方式——

橫豎有這個武功天下第一的武林盟主的徒弟在這裏,他的傷又沒好全,所以在這段時間裏,他只需要安安靜靜地等着看好戲就是。

于是他打了個哈欠,慢吞吞地走到了床邊。

他摸了摸手底下粗糙陳舊的涼席,也不曉得這涼席到底被另一個不修邊幅的男人躺過多久,甚至連竹篾的邊邊角角都翹起來了都沒舍得換。

光是想到這裏,試霜刃就覺得心裏頭既是無限的愁苦,又是無窮的惱怒。

而且這張小小的床,他橫看豎看,也只看得出能容納一個成年男子完全躺下的大小。

許是看着他糾結嫌棄的模樣,雲歸處還很貼心地走上前來,将那身幹淨的鬥篷給鋪平了蓋在草席上。

“幸好今夜有雨有風,不然夏日悶熱,姜小公子在這樣的草舍裏不一定睡得着。”

雲歸處說完,就又自然而然地坐回凳子上了。

試霜刃其實很不想管雲歸處,但他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雲歸處身上卻還帶着些許夏夜的濕意,幽幽地坐在一盞忽明忽滅的燭火旁。

他不說話只是垂着眼的時候,瞧着甚至還有幾分可憐。

試霜刃忽然有些良心過去不去,于是坐了起來:“喂,姓宋的。”

雲歸處扭頭看向他,笑了一下:“怎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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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霜刃倏地覺得後悔起來。

但話已送到嘴邊,再咽下去只會顯得猶如掩耳盜鈴般自欺欺人。

于是他醞釀了一笑,小聲地說:“你……你要不要休息?”

雲歸處卻好像沒有聽清楚一樣眨了眨眼:“嗯?”

試霜刃只覺得整顆心髒都好像要跳出來那般緊張,但還是按捺着情緒複述了一遍方才所說的話。

雲歸處倒是出乎意料地沒有像他想象中那樣用一派嘚瑟的嘴臉來反諷他,他只是很平靜地說:“那張床似乎太小了,哪裏夠的我們兩個大男人躺下來?”

試霜刃道:“你睡就好,我來守夜。”

雲歸處聞言有些驚訝:“真的?”

試霜刃已站了起來:“反正後半夜就算發生了什麽事情也不是我去應對,你要因為休息不夠而誤了時機,那我豈不是成罪人了?”

雲歸處啞然失笑:“我竟不知道,姜小公子也會思考這些。”

雲歸處還真從凳子上起身,走了兩步後極其随意地往床上一躺——

這床硬邦邦的,确實和昨晚瑤臺客棧舒适的大床沒得比。

不過姜小公子的鬥篷倒是挺軟和,一摸手感就知道價值不菲,甚至還有一點淡淡的桂花香,也不知道姜府的婢女們平日是如何熏制這件衣服的,才能讓這味道毫不刺鼻還沁人心脾。

原來不是天香苑花娘們身上的味道啊。

雲歸處禁不住地想。

遠處的試霜刃一個人坐着還嫌無聊,拿了剪子一點點地剪着燈花玩兒。

燭花一跳一跳的,映襯着他精致的面孔。

許是這幅扮相着實太過特別,不僅讓姜小公子看上去變得溫柔了,甚至連行為舉止都變得像是天香苑裏最美麗最柔情的那位女子一般。

不過要是讓姜小公子知道了,他肯定又要發好大一通脾氣。

但在現在這種沉靜的時候,雲歸處卻打從心裏覺得,好像喜歡發脾氣、對人苛刻、口是心非的那個姜小公子才是真的姜小公子,其他的都是做不得數的。

雲歸處将姿勢變為側躺,用手臂撐着腦袋看着試霜刃。

“坐了一天的馬車,姜小公子不累麽?”雲歸處問他。

試霜刃慢吞吞地說:“當然是累的。”

雲歸處又問:“那你打算怎麽辦?”

試霜刃回答:“等明日去馬車上再睡便是。”

雲歸處說:“馬車上颠簸不已,就連我這樣舟車勞頓慣了的人,也要覺得腰酸背痛脖子疼,姜小公子哪裏休息得好?”

試霜刃怪道:“難道你良心發現,要将床讓與我,自己睡地上麽?”

雲歸處微微一笑:“我雖然有良心,可着實不多,要我這般委屈自己睡地上,還是夠嗆。”

試霜刃無語道:“那你問我累不累作甚?簡直是多此一舉……”

雲歸處眨了眨眼,顯得很無辜的樣子:“其實不一定只有我睡地上的這一個解法。姜小公子願意的話,我倆挨挨擠擠一番,我也不會覺得多麽委屈。”

試霜刃看向他,發現這人已經十分主動地将床鋪的一般給讓了出來。

還真如雲歸處所說,只要他倆願意擠一擠,就都能休息夠。

試霜刃輕哼一聲:“你先前不是還說我睡相差麽?就不怕我睡一半把你給踹下床去?”

雲歸處道:“不過玩笑話罷了,小公子怎地還當真了?”

試霜刃聞言,直想現在就把他給踹下床來。

雲歸處卻好聲好氣地說:“好啦好啦,莫要鬧了,趁着現在還沒開始舞刀弄槍打打殺殺的,還是好好休息休息罷。省得打一半因為睡眠不足暈過去,可就難看了。”

試霜刃嘆息一聲,心不甘情不願地躺上了床。

床板很硬,很冷,無法完全關閉的門窗時不時地傳來風吹動的吱呀聲,更有寒風從木板的縫隙中鑽進來,讓人止不住地打起寒顫。

本該是如此的。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身邊多了一個人,身下多了一層衣物,試霜刃覺得今天的夜晚很冷,但又沒有那麽冷。

他看向雲歸處,眼睛裏跳躍着生動的光亮。

“要是我們都睡了,出事的時候,你醒得來麽?”

雲歸處說:“醒得來。”

試霜刃的眼睛閉了閉:“那就好。”

雲歸處輕笑着問:“要我給你唱歌哄你睡麽?”

試霜刃喃喃道:“不要……你會吵着我……”

雲歸處開玩笑似的說:“那要不要我抱着你睡?省得你滾下床去?”

試霜刃輕哼一聲,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畢竟他已經困到無法思考雲歸處說的到底是什麽意思了。

他本以為自己會很不習慣有一個人躺在身邊的感覺。

畢竟自從有意識起,他就一直是一個人入睡的。

但奇怪的是,雲歸處在身邊的感覺比想象中的好——好到幾乎讓他快忘了身下躺着的是堅硬的木板而非柔軟的錦衾、忘了屋外下着的是洶湧猛烈的暴雨、忘了自己正身處于一個危機四伏的環境,危在旦夕。

許是真的累了,試霜刃很快就睡了過去。

他的呼吸悠久而綿長,只有卷翹的眼睫在時不時地顫動。

如果光看臉的話,試霜刃确确實實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也不知道上天是如何偏愛這人,才會造就這樣一副幾乎令所有人都心醉神迷的面孔。

雲歸處端詳着他,才将将覺得美人養眼的時候,試霜刃很快就不安分起來。

似乎是床榻着實太小睡得難受,試霜刃在睡夢中微皺着眉,同時不斷地往雲歸處這邊擠。

雲歸處苦笑一聲,只得讓自己再往裏挪了點兒,等背脊都已經完全貼着冰冷潮濕的牆面之時,試霜刃卻猶嫌不足地将整個人都貼在了他的身上。

——其實雲歸處所說他睡相差之事,并不算開玩笑。

若遠遠地看,他們與一對恩愛的夫妻也并無二致。

但可能也沒有雲歸處睡得這樣縮手縮腳的丈夫罷?

他們挨得極近,心髒隔着一層薄薄的皮肉肆意顫動着。

約莫半個時辰過後,也不曉得是哪裏學來的壞習慣,或者是姜小公子平日裏抱着軟枕睡覺睡習慣了,現如今睡在這硬邦邦的床上,竟還抱着他胡亂地蹭了一下他的胸膛。

這使得他發梢微妙地翹起來了幾根,連唇上的口脂都被蹭花——一塊兒在雲歸處的衣服上,一塊兒在他自個兒的唇角。

雲歸處很想笑他成了個大花貓,但笑意達到嘴邊,卻只是苦笑。

而明明心跳得這樣快,他卻忽然覺得自己的呼吸好像都停滞了一下。

幸好沒過多久,從門外傳來的聲響就令他松了口氣。

盡管屋外人的腳步已放得很輕,但他還是聽到了。

他也跟着閉上了眼,靜靜地聽着木門從外頭被打開的聲音——或者是那些随着門縫鑽進來的風雨。

他慢慢地數:五步、四步、三步……一步……

利刃,出鞘了!

雲歸處猛地睜開眼睛,朝着試霜刃所在的方向翻了個身,那刀刃便只是紮到了他的枕上,發出“噗嗤”一聲輕響。

“呀,婆婆這大晚上的,怎地一個人來了我的房間?”雲歸處坐在床邊上,笑吟吟地問,“難道年紀大了就可以覺得不害臊麽?”

老婦人道:“我怕夜裏風冷,你們二人遭受不住,便特地來給你們送被子的。”

雲歸處道:“婆婆真是好心。不過送被子的話,被子在哪兒?又怎地要拿個兇器前來,吓我好大一跳。”

老婦人道:“山林夜裏豺狼虎豹頗多,難免有幾只不長眼的畜生吓偷溜進來想要殘害家禽,我自然得帶把刀子防身,免得被它們所傷。”

雲歸處恍然大悟道:“竟是如此!多謝婆婆好言提醒,才讓我覺得自己也有帶武器防身的必要。”

“那婆婆方才為何朝我腦袋上紮去?莫不是我頭發裏也住了只猛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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