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念生死
一念生死
老婦人道:“沒有沒有,不過我老眼昏花,看岔了去。”
雲歸處笑嘻嘻的:“是麽?那老婆婆下次可要看準點兒再動手呀——省得那畜生沒死,還吓得我心驚膽跳的,險些擡手就打。幸得反應及時,才沒傷着您。”
他們倆叽叽喳喳的交談着,饒是試霜刃再累,睡眠質量再好,也被吵得睜開了眼。
他擡手揉了揉酸澀的眼睛,下意識地看向雲歸處所在的方向。
只可惜眼前始終模模糊糊的,又是更深露重之時,他腦袋渾渾噩噩,竟未察覺到雲歸處面前還站着個人。
雲歸處說:“呀,怎麽把夫人給吵醒了?這可不好,還是快快睡回去罷。”
試霜刃皺着眉,剛想說他又在玩什麽新鮮花樣,便被人伸手一點睡穴,登時腦袋一空,又沉沉地睡了過去。
老婦人道:“你們夫妻感情倒是深厚。”
雲歸處點點頭,坦然道:“畢竟我與夫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老婦人也笑了一下:“只可惜從今夜起,你們就要陰陽兩隔,欲哭無淚!”
說罷,她又擡手朝雲歸處襲來,瞧她的身手,竟同老者半點挂不上邊。
雲歸處側頭一躲,卻還是被削下一縷鬓發來。
“其實按照我的性子,我是不願意同女人動手的——”雲歸處道,“更何況是這樣年邁的女人。”
話音剛落,雲歸處身後的木門便發出一聲痛苦的哀嚎,“啪嚓”一聲碎成了兩半,掉落在屋外的滂沱大雨中。
若非他躲得及時,只怕下場這樣悲慘的便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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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聽聞,江湖中有一對夫婦,他們一人為陽,名喚‘鬼陽’,一人為陰,名喚‘鬼陰’。”雲歸處一邊游刃有餘地躲避着老婦人的攻擊,一邊侃侃而談道,“這鬼陰鬼陽二人本是一個邪教中的師兄妹,但因不滿邪教壓迫,便叛逃出去隐居山林,不問江湖中事,這才得了二十餘載寧靜光陰。”
“沒想到,今日居然能在這偏僻之地再遇二位前輩,實乃幸會之事。只可惜兩位前輩始終不肯以真面目示人,還想半夜讨我性命,着實令人心寒。”
鬼陰面色一變,手中長刀舞得獵獵作響,卻偏偏拿雲歸處無可奈何,甚至此人尚未出手,依舊一派好整以暇的閑散模樣;而自己不留餘地,已感到些許疲憊。
若長此以往下去,被這人殺掉,也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你到底是什麽人?!”
她略一咬牙,從腰間掏出一柄長鞭,此時窗外倏地亮起一道驚雷,将那漆黑長鞭上沾滿血跡的倒刺映得油光發亮,令人膽寒。
要是被那長鞭抽到,只怕要被硬生生地刮下來一層皮!
“不過一個……閑散浪子罷了。”雲歸處微微一笑,将劍柄握在手中。
鬼陰眼前一白。
當利刃出鞘的那一瞬間,她就知道——她輸了。
而且輸得很徹底!
她明明苦練了三十多年的功夫,對陣過無數敵人,卻沒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輸得這麽難看,甚至連自己的獨門絕招都還沒來得及使用,就已被打得站不起來。
她捂着自己鮮血淋漓的腹部,終于像是一個佝偻年邁的婦人那樣,因疼痛而慢慢地彎下了自己的腰。
鬼陰不甘心,但卻不得不怒吼一聲:“老不死的!你就打算站在那裏看着我死麽?!”
鬼陽嘿嘿一笑,終于從房梁上跳了下來,像是一只靈巧的鴿子那樣穩穩當當地落在了地上。
雲歸處說:“你好像不想和我打的樣子。”
鬼陽點點頭:“當然。因為我打不過你,而我也沒有那樣的勇氣來找你送死。”
雲歸處笑道:“你倒是個看得很開的人。”
鬼陽說:“如果看得不開的話,我早就死在了教派裏,哪裏還能在這裏茍且偷生?”
鬼陰卻氣得牙癢癢:“我說你為什麽就只是在那裏看着,原來你是想讓我去送死!”
鬼陽說:“這就是你沒看開了——其實早在一開始你就已經清楚自己打不過他,卻還是咽不下那口氣,想要試試看自己到底能不能有這樣好的運氣能夠拿下他。”
“但是很顯然,不管你的運氣有多麽好,都無法和這個人的實力對拼。”
鬼陰哽了一下:“那你怎麽知道,如果我倆一起動手,怎麽會拿不下他呢?”
鬼陽說:“你看,你又在置氣。莫說是你我二人了,就算再多來幾個人,也不一定能打得過他。”
鬼陰不說話了。
因為鬼陽說得都是對的,再争吵下去也不會有什麽意義。
雲歸處笑嘻嘻地說:“你一直待在房頂上不下來,我還以為你真的是給我送被子來的呢。”
鬼陽苦笑道:“被子沒有,網兜倒是有一個。”
雲歸處道:“那就算了。網兜是蓋不住的,你們走罷。”
鬼陰愣了一下:“你就這麽放過我們了?”
雲歸處怪道:“我難道和你們有什麽仇怨麽?”
“你們收留了我們在此入住一晚,甚至還給了些好酒好肉招待我們,我要感謝你們還來不及哩,難道還要恩将仇報殺了你們才算了事?”
“不過,我雖能原諒你們妄圖殺了我的這件事,卻無法容忍你們日後還對其他無辜路人動手。”
他看向二人,英俊的面容卻在雨夜的幽光下顯得像是來自地獄的惡鬼。
鬼陰陽夫婦二人被吓得渾身哆嗦了一下。
只聽雲歸處冷冷道:“若是我聽到相關傳聞,就算不遠萬裏,我也一定會回來取你們的性命。你們明白的罷?”
鬼陽忙不疊地點點頭:“明白明白,自然是明白的。”
雲歸處這才重新笑了起來:“既然如此,那你們二人還是早些回去休息罷,年紀大了,徹夜折騰可是頂不住的。”
鬼陽聞言,便迅速攙扶起跪倒在地上的鬼陰離去了。
雲歸處看着他二人蹒跚離去的背影,不由得嘆了口氣。
他甩了甩帶血的長劍收入劍鞘,而後坐回床邊,擡手捏了一把試霜刃的臉。
“我同那兩人打得天崩地裂的,你倒是睡得香甜。”雲歸處道。
試霜刃睜開眼,眼裏沒有絲毫困意:“你為什麽不殺了他們兩個人?”
雲歸處說:“為什麽要殺了他們?”
試霜刃道:“你不殺了他們,就不怕他們日後伺機報複你?”
雲歸處沒回答,而是伸手推了推試霜刃,讓他往裏頭躺了點兒。
雲歸處躺了下來,懶懶散散地說:“不怕。”
“先不說他們的壞事沒有做成,我沒有殺掉他們的必要。更何況,我并不喜歡殺人。”
試霜刃卻說:“有些人的仇恨,是你完全想象不到的。”
“他們可能只是為了活命,所以才配合你演戲而已——江湖裏的很多人都會這麽做。所以我不相信他們。”
雲歸處轉了個身,和試霜刃面對面躺着。
“我忽然有些好奇了,”雲歸處道,“像你這樣不愁吃不愁穿家庭幸福美滿的小孩,怎麽偏生會有許多這樣極端的想法?”
試霜刃道:“這些都是我師父教給我的。”
“當武器握在手裏的時候,不論男人女人都不可相信——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雲歸處道:“好像你師父聽上去才是那種有深仇大恨的人。”
試霜刃說:“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師父他确實很恨一個人。”
雲歸處道:“聽上去好像是一個很長的故事。”
試霜刃道:“這個故事師父不肯講給我聽,只教我不要學他,不然日後遭信任之人背叛,只會覺得萬箭穿心之痛尚不能比。”
他垂着眼,沉默片刻,很快便又擡起眼來,目光灼灼地盯着雲歸處。
“你不會是師父恨的那種人的,對罷?”
想要得到試霜刃的信任很簡單,同時又很難。
這簡直是一種說不上來的滋味兒。
雲歸處的喉頭忽然哽了一下。
“唉,我背叛你,難道有甚麽好處不成?”他戚戚然道,“秘籍又不是一本書只能給一個人學,我難道還要為了區區一本秘籍而置江湖道義于不顧麽?”
試霜刃卻顯得并沒有那麽高興。
他可能是真的累了,在聽到雲歸處的承諾後,也只是淡淡地應了一聲,很快就閉上眼睛重新睡了回去。
雨還未停,風還在刮,這一切都顯得夏日的夜晚格外地冷。
但人是溫暖的,心也是熱烈的,雲歸處看着試霜刃,只覺得自己好像要瘋了。
……
第二日晨起,睡得舒舒服服的試霜刃伸着懶腰從床上起來,順帶着活動了一下自己酸軟的四肢。
只是摸了摸身旁,确實空空如也。
再一扭頭,發現雲歸處就坐在桌邊優哉游哉地喝茶。
試霜刃道:“你怎麽起得這麽早?”
雲歸處苦笑道:“睡不着,自然就起得早了。”
他一轉過頭來,眼底下赫然兩道濃重的青黑,一看就知道是晚上沒睡好。
試霜刃樂得花枝亂顫:“你這般情态,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晚上去偷牛了。”
雲歸處道:“你怎地不問問我晚上為什麽睡不着?”
試霜刃道:“我才不問,問了你又要說我睡相不好擠着你了。”
雲歸處點頭道:“你倒是對你自己很了解嘛。”他笑了一下,又補充道,“但我要說的不是這個,難道你一點都不感到好奇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