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士也畏死

士也畏死

同雲歸處一道進了客棧,那跑堂的夥計正大汗淋漓地在飯廳裏跑來跑去。

正值晌午,客棧裏的人比他想象得要多不少。

這些大多數都是行路累了餓了來此休息的平頭老百姓,其餘的便是些從事貿易的商人,如此一瞧,倒也只是些尋常景色,沒什麽好值得稀奇的。

古怪的就是,明明在此衆人都是普通人的扮相,或是一人,或是成群結隊,都只顧着吃吃喝喝,間或交談兩句,看上去再正常不過了。

可俗話說,“事出反常必有妖”,就是因為太過正常,才讓人感覺不那麽舒服。

在看不見的角落裏,似乎有幾雙虎視眈眈的眼睛,正盯着他們這邊。

一見到他二人進來,便從百忙之中抽出空來,滿臉堆笑地問:“二位遠道而來,是打尖還是住店啊?”

雲歸處環視一圈,尋了塊在角落的幹淨桌子坐了下來,道:“就這兒罷。你們這裏有什麽好酒好菜?統統給我來一份就是。”

店小二一瞧試霜刃的衣着打扮,十分識趣兒地沒有多說其他的,只是笑語晏晏地應了一句:“得嘞。”

說罷,便甩着擦桌子的毛巾噔噔噔地跑遠了。

在好酒好菜上來之前,須得先喝一壺清茶潤潤喉。

雲歸處端起茶杯,抵在唇邊。

“哎呀哎呀,好燙的茶水,”雲歸處忽然止不住地叫喚起來,“怎麽茶水這樣燙,還給人端上來呀?”

站在前臺的老板愣了一下,從櫃臺處繞了出來走到他面前:“怎麽會呢?我們家的茶水都是晾好了再上來的,哪裏會燙到你?”

雲歸處卻顯得一副很痛苦的模樣:“是真的。可燙死我了,我現在舌頭都快沒有感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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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老板抿了抿唇,伸手摸了一下壺身。

“哪裏會燙?這壺身都是溫熱的,”他微微一笑,“是不是客官您的嘴巴出問題了?”

雲歸處皺了皺眉,不滿道:“你這店家當真無禮。我說茶水燙到我了,你不給我道歉也就算了,居然還污蔑我嘴巴有問題。”

他冷冷一笑,将手中杯子随意一擲,白瓷杯在桌上一磕,登時将半杯茶水灑了出來。

他這邊好大的動靜,将其他本來正在吃飯的客人的目光盡數吸引了過去。

試霜刃也好奇地伸手摸了一下那白瓷杯,竟也在觸碰到的一瞬間縮回了手,而後也像是被燙到了似的皺起了眉:“這麽燙的茶水,怎麽能進客人嘴巴裏呢?”

“你且說是要拿去殺豬的我都信。”

說罷,他冷哼一聲,擺足了大少爺的架子,“騰”地一聲站了起來,對雲歸處道:“這店家态度如此惡劣,就算在這裏勉強吃了也覺得倒胃口。”

“總之不是少你一頓飯路上就會餓死,那我也沒有什麽繼續留在這裏的必要了。”

店家愣了一下,果真被唬到,連連賠不是。

而後又拿來隔壁桌的杯子半信半疑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但卻怎麽都沒有燙手的感覺。

他還以為是杯子有問題,甚至抵在唇邊輕呷了一口,依舊只覺得入喉溫和,沒有絲毫滾燙之感。

他古怪地看着面前二人,正欲再勸人留下之時,卻忽然感覺眼前一陣天旋地轉,手中白瓷杯未拿穩,“啪”地一聲掉在了地上,發出一聲刺耳的響聲。

他捂着腦袋,趁着意識還未消失之前,顫顫巍巍地指向面前二人:“你……你們!”

雲歸處微微一笑:“哎呀,掌櫃的,你怎麽好像忽然困了一樣?是不是看店看累了?”

試霜刃補充道:“畢竟掌櫃的也不年輕了,人也得服老才對,那就好好休息罷,不勞您費心了。”

掌櫃的氣得快要吐血,藥效卻發作得快速,不容他再多說一個字,他便兩眼一翻,“咚”地一聲倒在了地上。

這聲響一聽就很疼。

在這人倒下的那一瞬間,刀光乍起。

試霜刃環視一圈四周,看那些先前還裝作是普通老百姓的人在一瞬間就已露出了兇狠的目光,他與雲歸處背靠背地站在一起,只覺得自己好像是落入狼群的羊。

“唉,來錯地方了,”雲歸處扶着額頭,頗為苦惱地說,“我還以為都走了這麽遠了,就不會再有甚麽貪圖秘籍的江湖人士來圍剿我們了。”

試霜刃無語道:“你大名鼎鼎的事跡都傳到皇城裏去了,怎麽事到如今還會有這樣不切實際的想法?”

雲歸處笑嘻嘻道:“這不是跟姜小公子在一起待久了,覺得什麽所謂‘不切實際’的事情其實都可能發生,所以才掉以輕心罷了。”

試霜刃道:“我簡直不知道這件事和我有什麽關系。”

雲歸處道:“有呀。如果沒有姜小公子的那壺好酒,楊柳風說不定根本不會這麽死心塌地地跟我做朋友,我們一路上哪裏會走得這麽順利,才害得我理所當然地認為這客棧裏也是安全的……”

試霜刃嘆道:“我覺得你說得好像都是些很沒道理的話,但有時候我又不得不承認,你說得話确實是有那麽點兒道理的。”

雲歸處好奇道:“哦?”

試霜刃道:“例如現在這就是個很不安全的地方,現在我們身邊有這麽多想要取你性命的人,我們能不能活着出去都不知道。”

雲歸處道:“其實我倒是有個好辦法,能讓我倆都大搖大擺地走出去而不受傷害。”

試霜刃驚訝道:“你真有辦法?”

雲歸處笑吟吟的:“我什麽時候騙過你呀?”

他們倆就這麽你一言我一語地交談,客棧裏的那些江湖俠客也只是拿着武器,目露兇光地盯着他們而不敢輕舉妄動。

畢竟他們只是在人數上占優勢而已,但他們說到底都是來自各個不同幫派的不同人物,誰都知道雲歸處武功高深,試霜刃也不是個簡單角色,誰也都不想當那個出頭鳥,秘籍還沒拿到,就先白白送了性命。

他們用餘光看着其他人,只等待着那個有人按捺不住出手的時機……

雲歸處微微一笑,而後深吸一口氣。

“各位英雄好漢,我宋某人願意獻上秘籍寶圖,請諸位大發慈悲,且放我二人一條性命!”

他大聲喊着,确保這句話能夠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聽到。

試霜刃險些絕倒,覺得他這樣做實在是有辱盟主首徒的名號。

可現在這裏的人實在是太多,畢竟“雙拳難敵四手”,就算雲歸處再怎麽厲害,他也不一能一個人打十幾個人。

更何況,在諸多武林幫派中,恐怕能夠比肩于試霜刃自己的還不在少數,更不要提他現在尚未痊愈,勝算便更加渺茫。

但雲歸處就這麽輕而易舉地把藏寶圖給讓出去了?

試霜刃鎮定心神,看向雲歸處。

雲歸處似乎也是感受到了他的視線,在喊完之後就回過頭來,對着他露出了一個安撫的笑容。

說罷,雲歸處就從懷裏摸出一張紙來——上面赫然繪制着一幅地圖!

這幾乎讓在場的所有武林人士都紅了眼眶!

藏寶圖!這就是埋藏着那本絕世秘籍的地方!

得秘籍者,可得江湖;得江湖者,可得天下!

也就是前任武林盟主無心天下,否則以他的本事,何至于只當一個區區武林盟主……?

趁着衆人還沒從鬼迷心竅的幻想中回過神來,雲歸處将那張秘籍夾在指尖,迅速往後一擲——那張輕飄飄的紙便如同鋒利的利刃一般迅速飛了出去。

在“藏寶圖”被丢出去的那一瞬間,人們動了起來。

雲歸處也動了起來。

試霜刃只覺得自己身體一輕,轉眼間已是被雲歸處撈了起來往門外飛身而去。

試霜刃與許多人擦肩而過。

刀光亦在他的眼前略過。

利刃出鞘的聲音、刀鋒劃過的聲音、血肉綻開的聲音、人們或因憤怒或因痛苦而低啞嘶吼的聲音,全都伴随着耳畔略過的飒飒風聲傳入了他的耳中。

“秘籍是我的——!”

“是我的!!”

“就憑你,也敢肖想寶圖?”

“去死罷!”

無數江湖人士大打出手,他們眼中只有那張藏寶圖,早已沒了二人的蹤跡。

眨眼間,本熱熱鬧鬧人聲鼎沸的客棧就成為了一棟埋葬着無數俠客屍體的鬼屋。

坐在馬車上時,試霜刃仍心有餘悸。

如果……如果他不知道那是假的藏寶圖的話,如果沒有雲歸處的話,或許他早已因為在人群之中哄搶寶圖而死了。

死得毫無意義,死得泯然衆人。

試霜刃這才如夢初醒地發現:自己确實是怕死的。

害怕死得沒有意義,害怕死得像是萬千大衆中最不被人銘記的那一類。

或許雲歸處說得一直都是對的。

對他們這種人來說,死亡遠遠算不上解脫,只有活着才能尋找解脫的辦法。

雲歸處還是坐在原來坐着的地方,安安靜靜地抱着他的劍。

他默默地看着試霜刃,沒有說話。

直到試霜刃問:“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我們只是暫時脫身而已——在那場比試中一定會有最後的贏家,而他一定是最壞最心狠手辣武功最高的那個,而這樣的人也一定不會是個蠢人,他遲早會發現藏寶圖是假的。”

“等到他真的追上來的時候……或許遠遠不止他一個人,你覺得我們還能去皇城麽?”

試霜刃這才如夢初醒地發現:自己确實是怕死的。

害怕死得沒有意義,害怕死得像是萬千大衆中最不被人銘記的那一類。

或許雲歸處說得一直都是對的。

對他們這種人來說,死亡遠遠算不上解脫,只有活着才能尋找解脫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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