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芥末
第34章 芥末
晚飯吃的是牛排。
洛臨水在程家村時随口玩笑點的餐而已,就被雪江眠記下認真實行。洛臨水看他這麽細心,十分感動,然後吃撐了。
雪江眠哭笑不得地給他找消食片,“又不是非要吃完,你吃那麽多幹什麽。”
吃撐這種事情,是從來沒有在克制的洛臨水身上發生過的。而且因為對方晚飯吃的太香,他也被帶着吃了不少的東西。
這一頓晚飯,估計是他自從患病以來吃的最飽的一頓。
“還不都是你的錯。”
洛臨水嚼着酸甜的消食片,表情有點怨念,“你晚飯做的那麽豐盛,我給面子的全都吃完你竟然還怪我?”
“好好好,我的錯。”
雪江眠摸了下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他只是因為心情太過放松,整個人都跟着舒适愉快了不少,所以才一不小心做的有點多。哪裏想一向克制的洛臨水,也失了輕重把體積龐大的單人份給吃光了。
洛臨水聽到他這麽幹脆的道歉聲,重重地嘆了口氣,“雪江眠同志,投喂工作要慎重啊。适當的養生,還是很有必要的。”
說完,他就飄似的回房間了。留下客廳裏的雪江眠,表情無奈又想笑。
從南方回來,洛臨水和雪江眠又開始了每日忙碌的工作生涯。
洛臨水還好,如果實在不耐煩處理公司的事務,還可以把工作推回給自家老爸。
雪江眠就不行了。身為一個負責任的公司總裁,每天的工作量絕對是踩在極限的邊緣。于是他們之間的日常相處又變回了原來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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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還是有什麽不一樣了。
歸根結底,是雪江眠态度的改變。
在他面前時,雪江眠不再是小心翼翼與客氣禮貌,而是會主動開玩笑,玩鬧接梗。他就像是卸下了什麽重擔終于可以喘息休息一段時間似的,和以往的抑郁沉默不同,抓緊了一切時間體驗着休憩的美好,開始變得生動鮮活。
之前的雪江眠一直把抑郁隐藏,竭力用溫柔掩飾。現在的雪江眠,在擁有了純粹的快樂情緒後,就立馬拿着那一點的快樂,撒向了他認為的對他幫助最大的人——洛臨水。
作為這個轉變的見證者和參與者,洛臨水切身實際的感受着雪江眠給予的,他自己能給出的最大正面情緒。
而他,也一直都在珍視。
雪江眠總是這樣,即使在抑郁症最難過的時候,也只會傷害自己,從不會傷害別人要求別人為他做點什麽。
想想雪江眠最近放松的狀态,洛臨水非常希望他能夠一直保持下去。因為只有這樣,那些抑郁的情緒才會用最慢最輕緩的速度,爬回雪江眠心中原本的位置。
“洛少?”
小心翼翼的聲音喚回了洛臨水的思緒。
他擡眼看了下對面坐着的楚宏,伸手把面前桌子上的茶杯拿在手裏把玩。
京市知名茶室的杯子,即使是統一采買質量也是上乘。洛臨水用指腹描摹着杯壁的花紋,淡淡道:“繼續說,我聽着呢。”
這次和楚宏見面,就是為了了解一下路瑾的近況。自從上次在溫泉度假山莊和雪江眠說開後,路瑾就再也沒弄出過什麽動靜。而最近他又忙,就把人給忽略了。
可前兩天一問,魏卓竟然已經和他搭上了線?
對面剛剛把路瑾收斂了一點,不像以前那樣頻繁出去喝酒的消息說完的楚宏,先是擡手抓了抓自己銀灰色的頭發,又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磨磨唧唧了一會兒才躊躇着開口。
“魏卓吧,他和雪江眠是同一個地方長起來的人。所以呢,他知道的事情就比別人多了那麽一點。然後呢,一個多月前他不是和路瑾搭上了嘛,再然後吧,他就把,把雪江眠父親的事情給說出去了。”
最後一句話說完,楚宏就閉了一下眼睛等待着洛臨水的反應。
茶杯底部磕在木桌上的聲音清脆悅耳,但在楚宏的耳朵裏,聽着不亞于刀落下的聲音。
“洛少,你冷,冷靜啊。”
楚宏連忙抓過一旁的手帕把桌子上的茶水吸幹,又拎起茶壺給洛臨水倒茶,“雖然魏卓說的時候不只有路瑾一個人在,他親近的幾個朋友也都知道了這事兒,但是路瑾給他們下了封口令啊,威脅着不讓他們往外說。”
“他們也都做到了,一個字都沒往外說。這個消息還是我廢了好大的力氣才撬出來的,雪江眠的事情圈內除了那幾個沒有人知道!洛少您三思啊!”
第一次直面洛臨水的氣憤,楚宏差點沒直接跑路遠離這座火山口。
洛臨水确實生氣,但還沒氣到控制不住情緒的地步。只是楚宏擅長觀察人的表情,所以才反應這麽大。
他看看滿臉上寫着“息怒”的楚宏,笑了出來:“我生氣又不是因為你,你緊張什麽。”
然而他一笑,楚宏更慌,一通突突就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都給說了出來。
“洛少,他們這次嘴是真的嚴。魏卓給他們說了很多,具體是什麽我怎麽都打聽不出來。但是路瑾的朋友幾個都知道了雪江眠的父親被抓的原因,說起來的時候面上都很嫌棄。路瑾本人怎麽想的不知道,看情況應該不怎麽在意,還是想着雪江眠的。不然也不會捂嘴。”
“魏卓搭上了他們不錯,可現在只是一個小跟班。路瑾出來的玩的次數降低,他接觸的時間也随着減少,沒獲得什麽好處。畢竟路家的事還是路澤說了算,路瑾沒什麽發言權。”
“雪江眠的事情在圈子裏沒人知道的,都沒有往外傳。這是真的,比真金還真。”
楚宏說着說着,就差聲淚俱下了。別人不知道,他還不知道洛臨水最在乎什麽嗎?現在雪江眠的信息就這麽被人給捅了出去,擱誰誰想炸。
洛臨水垂眸靜靜的聽着,過了一會兒端着茶杯抿了一口茶水,突然問了個不搭邊的問題。
“他們小團體的幾個,是不是都對吸毒這件事很排斥?”
“是。”楚宏點頭,解釋道:“有些人玩起來百無禁忌,有些人出來玩家裏就會叮囑。路瑾他們幾個就是這樣,黃賭毒絕對不碰。”
“這樣啊。”
感嘆一聲,洛臨水放下茶杯沒有再說話,而是一直用食指點着桌子,發出輕微的“噠噠”聲。
沒有處理魏卓,是因為魏昌明做的事還怪不到他兒子身上。他不喜歡搞連/坐那一套,喜歡蹦跶就蹦跶吧,只要不礙着他他一律當做沒看見。
現在看來,魏卓為了往京市的二代圈子裏鑽,還真是迫不及待又吃相難看。拿着別人的隐私當做籌碼,在毫無顧忌的情況下,也不知道沒有達成目的的他會不會說出更多關于雪江眠的事情來。
想到這裏,洛臨水收回了手,問道:“你知道魏卓現在在哪裏嗎?”
“啊?”楚宏張了張嘴,實話實說:“知道。”
魏卓認識雪江眠。
單憑這一點,就足以讓楚宏一直關注着他的動向以備不時之需。
“那就好。”洛臨水點點頭,臉上依舊是看不出情緒的冷淡模樣,“麻煩你帶着我的保镖一起,把人送到京郊青山別墅了。”
“青山?!”
青山別墅是毫無疑問的權貴區。就連楚宏,要是沒人帶着進都進不來。至于買,根本沒資格。而且比起“別墅”,更應該稱呼它為“莊園”。
坐在車裏一路刷通行證好不容易靠近主樓,楚宏沒來得及看上兩眼低調奢華的裝修,就被保镖禮貌地提醒他該離開了。
轉身的時候瞅瞅旁邊被保镖壓着腦袋,沒辦法擡頭的魏卓,楚宏在心中默默地為對方點了根蠟燭。
聽到楚宏離開的聲音,在場所有人中只認識這一個的魏卓,下意識地想要偏頭去看。可剛擡了一下脖子,就被抓着他手臂的保镖用力往下摁了一下。脖子不堪重負地發出了一聲哀鳴,保镖像沒聽見似的,推着他往前走去。
穿過開滿鮮花的回廊,魏卓被人帶到了一處鵝卵石路邊的草坪上站定。
現在正是下午,陽光燦爛但并不算刺眼。他低着頭,只能看到腳邊的一小塊畫面。看不清前方,也看不見被保镖們稱作“少爺”的人長什麽樣子。
事實上,就連他為什麽會被帶到這裏,他都不知道。
當時魏卓正在和朋友坐一塊兒聊天呢,就被楚宏叫了出去。楚宏把人騙進車裏,剛一進去就被一個人高馬大的保镖鎖了喉。路上又挨了幾下後,魏卓才終于不掙紮了。
洛臨水坐在人工湖邊的小椅子上,手裏拿着罐魚食悠閑喂魚。長時間沒有來這裏,這裏的魚都從巴掌大長成小臂長了。
他看着湖裏群魚争食的畫面,在保镖上前提醒魏卓來了之後,并沒有急着動作。晾了對方半晌,他沒有回頭看魏卓一眼直接問道:“聽說,你曾經是雪江眠的同學?”
雪江眠,又是雪江眠。
在聽到這個名字的剎那,魏卓就控制不住的咬了下牙。
他終于知道了自己被帶到這裏的原因,但他并不高興,心裏也憋着一股氣。
可魏卓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陣仗,他也不傻,自然知道這裏的人他惹不起。實際上,他能忍着站穩就已經拼盡了全部的力氣。
至于回話?
他不是不肯說,而是根本沒有力氣說。
沒有聽到回答,洛臨水也不惱,又說:“放開他吧。”
保镖們聽話照做,松開了壓着魏卓的手讓他可以擡頭看清周圍的環境。就在魏卓想要換個動作的時候,剛一伸腳,保镖直接從身後掏出了電棍擋在他的腿邊。
腿軟了一下,魏卓不敢亂動了。他擡眼看了一下背對着他坐在湖邊的清瘦背影,只看了一眼就趕緊收回了目光,生怕惹得對方不高興。
在這樣的人面前,他一點小動作都不敢有。
洛臨水也不管他的反應有什麽心理路程,只問自己想問的。
“既然認識,那就仔細說說前段時間你都給路瑾說過什麽吧。我不喜歡暴力,別逼我動手。”
魏卓瑟縮了一下。半晌,他才抖着聲音,把在路瑾面前說過的話重新複述了一遍。
剛開始洛臨水還能面無表情地聽着,可到了後來,他就沒有辦法淡定了。尤其是在聽到“全校沒有人和雪江眠說話”那一段的時候,他把魚食罐重重地放在了旁邊的地上,站起身一步步走向了魏卓。
也就是這個時候,魏卓才看清了這人的長相。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
“編完了?”
洛臨水開口,每個字裏都摻着冰渣。
他是學心理學的,對面這人既不專業又很緊張,到底說了多少謊話他自然能分辨清楚。
半真半假,那一點的真就足以讓他被憤怒的情緒全都占滿。
“少,少爺,我沒……”
雖然洛臨水長得面嫩,但是魏卓并不敢輕視。他聲音顫抖學着保镖的樣子稱呼洛臨水,想為自己辯解。沒說幾個字,就被對方直接打斷。
“我讓你說話了嗎?”
臉上是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聲音卻森然淡漠。
洛臨水咬了一下舌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後呼出一口氣,重新轉身回到了湖邊站着。他怕自己再看兩眼魏卓的臉,會忍不住一拳頭砸上去。
梳理了一下剛才從魏卓那裏聽來的話,他反複勸自己鎮定了很久,才終于把話問出了口。
“雪江眠被孤立,你在裏面出了多少力氣?”
魏卓說的那一番話裏,是再多的害怕情緒也遮不住的,暗藏的得意與興奮。
“我,沒,沒有……”
“一下。”
“什麽……啊!”
站在魏卓身後的保镖聽到洛臨水的命令後,甩出電棍精準地打在了魏卓的膝彎,讓他痛的半跪在了地上。
慘叫只持續了短促的一下,就被保镖捂着只剩下了悶哼。
用鞋子蹭了一下湖邊的一顆,過分圓潤的鵝卵石,洛臨水的聲音已經降到了冰點。
“不要讓我重複第二遍。”
本來他讓人把魏卓帶到青山別墅來,只是為了方便和避免後續的一些麻煩,想“友好”地警告一下對方,不要再把有關雪江眠的一丁點事情說出去。沒想到誤打誤撞,還真成了“嚴刑逼供”的絕佳地點。
看來他真把人想的太好了。魏昌明忘恩負義,他的兒子也随爹,不幹人事。
洛臨水嗤笑一聲,柔聲問他:“腿還想要嗎?”
他的話音剛落,魏卓瘋狂點着頭示意自己要回答洛臨水的問題。他本來就不是什麽意志力強的人,在知道對方是真的會下狠手之後,為了自己的小命,他不敢再有其他小心思。
“唔,咳咳,咳……”
被捂的太狠,猛地被放開後魏卓嗆了口氣瘋狂咳嗽起來。餘光瞥見前面的這位少爺有擡手的意思,他拍打着胸口竭力把咳嗽咽了回去,連忙喊出了聲:
“雪江眠,被孤立,是,是我的意思。”
魏卓結巴着,把自己曾經做過的事全都說了出來:“他爸被抓之後,是有一些學生,看不慣他,但基本上都是原本因為他的成績人緣,就嫉妒他的人。是,是我撺掇了他們,讓他們找雪江眠的麻煩,散布雪江眠可能也吸毒的謠言。”
“一開始,是有些女生同情他的,是我讓人找了那些女生的麻煩,威脅了他們,她們才不敢了。”
“慢慢的,從一個班開始,全校的人都不敢再搭理他了。也沒有人願意和他坐同桌,他一直是一個人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裏。也沒有人和他說話,都只當看不見他。”
“初中畢業後,我和雪江眠又進了同一所高中。過去了兩年,雪江眠父親的事本來沒有人提了,是我在高中群裏,學校貼吧發帖說了他以前的事。還,還讓以前的初中同學,幫我做了證……”
至于老師?
雪江眠的父親因為毒品被抓是不争的事實。那可是毒品啊,多少人厭惡的東西。老師們對于雪江眠的遭遇,全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正因為這樣,他才越來越肆意。
魏卓見洛臨水沒有反應,咬咬牙繼續道:“他表裏不一喜歡打架也是我傳的,其實是我找了別人想教訓他。剛開始他還經常被人揍,後來別人就打不過他了,我就是利用別人被他打回去的傷,讓學校的人信了的。”
隐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被公之于衆,魏卓的心裏不可避免的産生了一絲痛快。他說了真相又怎樣,難不成這世界上還要時光倒流的法術?反正他已經成功了。
他帶給雪江眠的影響,全都成功了。
就算這位少爺想給雪江眠報仇,也不可能改變過去的事情。再說,他剛才說了這麽多,這位少爺有什麽反應嗎?
站在那裏不是連姿勢都沒有變過一下,呼吸也平穩的很。
他就說,以雪江眠的背景和他那個販毒坐牢的爸,能隐瞞着,認識路家的小少爺就已經是三生有幸了,怎麽可能還認識這麽個大人物?
怕不是別人來尋仇的吧。
“我說的都是實話,雪江眠他爸本來就是因為販毒被抓的,別人會信是理所應當。他從初二到高三,被全校人孤立是他活該,誰讓他有個販毒的爸!毒品危害了多少人,害了多少人的家庭,他爸就是十惡不赦,他作為兒子有這麽個下場是活該!”
“我做的事情是正确的!”
這些話,一直以來就是魏卓自己為自己洗腦的借口。謊話說多了也就信了,更何況他真是這麽以為的。說到激動之處,他甚至還破了音。
洛臨水聽着他聒噪的聲音,原本的憤怒情緒突然就從身體裏抽離了出去。
嘆一口氣擡頭看了下遠處的天空,他聲音淡淡:“兩下。”
“啊!”
另一側膝彎也挨了一下,魏卓徹底跪在了地上。疼痛還沒有緩過來,他的後腰處也重重挨了一棍。狼狽地趴倒在地上,他單手捂着後腰的傷處冷汗直流。
洛臨水轉身,不緊不慢地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站定。
“‘他爸十惡不赦,他作為兒子有這個下場是活該。’這話說的不錯,我很喜歡。”
看來魏卓并不知道魏昌明都做了什麽。
“因為說的太過精彩,這句話我聽着很有感觸。”洛臨水擡步往前,“既然是你的名言名句,為了讓你的印象更深刻,可以作為你一生的警醒。那……”
他走到了魏卓的面前,蹲下,溫柔地問:“我把這句話紋在你的身上好不好?”
魏卓明顯地顫抖了一下。
“當然了,為了能讓別人更清楚的知道這句話是你說的,那就把話裏的主語從他改為我,你覺得怎麽樣?我想你一定會同意的,對吧。”
輕笑一聲,洛臨水緩緩起身,離開了湖邊。
踩在凹凸不平的鵝卵石路上,洛臨水臉上的輕笑随着步子慢慢落了下去,直至消失不見。他身體緊繃唇角也向下抿着,雙拳緊握連身體都在輕微的發抖。
他可真是太生氣了。
剛才在湖邊,他甚至有那麽一瞬間想直接把魏卓扔進湖裏再也不管。可是不行,雪江眠不會喜歡他這麽做的。
雪江眠……
找管家要了瓶紅酒,帶着澀意的酒精入喉洛臨水才清醒了一些。把喝了一口的紅酒留在客廳的茶幾上,他低着頭扶着扶手一步一頓地走上了臺階,走到了一間空房間裏。
然後躺下,輕輕閉上了眼睛。
酒精和身下冰涼又堅/硬的地板讓他現在無比的清醒。
為什麽雪江眠會患上抑郁症,為什麽會那麽在意別人的眼光,在意別人對自己的評價。這一切,在今天終于有了答案。
可他真的很不開心。
洛臨水擡手捂上自己的眼睛,過了一會兒,有水跡沿着他的手掌邊緣滑下。
他真的,很不開心。
作者有話要說:
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