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反派
反派
辛星不想見他。
他自己老老實實在樓下。
這世界上其實沒有幹淨的債,都是你欠我,我欠他,有些是錢,有些不是錢。
陸懷英的父親是這世界上最惡毒的商人。
但是辛星看着哥哥,好像他也快變成了那樣的人。
少年屠龍的時候背着生鏽的劍,但是出來的時候後背都是染滿血的珠寶。
辛星在少年時期也沒覺得自己有多慘,不知道他哥為什麽現在非得去腥風血雨裏轉。
辛星搓着自己的手,想起來有一年,過年的時候辛辰都在外面喝酒,他那天把番茄雞蛋熱了七次,最後又苦又鹹,還好,他天生沒什麽旺盛的食欲,吃飽就行了,就算現在家裏伊比利亞火腿他也覺得跟鄉巴佬的雞腿沒什麽區別,都是鹹的。
那年的辛辰到年初三四的風塵仆仆地回來,他背着個包,在外面的時候看不出來情緒,一到家就滿臉喜色,他說,“小星,哥掙錢了。”
辛星應該高興的,但是他也沒什麽反應,“你吃飯了嗎?正月這裏的飯店開門的少,吃面條?”
辛辰興沖沖地打開他的黑色皮包,莊重的顏色往外露,是一沓一沓的百元大鈔。
“你搶銀行了?”辛星問。
辛辰撫摸着這些鈔票,“也差不多了。”
辛星不敢接話了,他不知道哥哥去幹什麽了,但是就他剛剛說的這個話他幹的就是那換命的錢。
辛星揪着自己的衣角,“哥,我們窮點不能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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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辛辰看着那些鈔票,對辛星說,“我不能。”
辛辰面對着這綠色鐵門的棚戶,這棟筒子樓裏不知道住了多少人,每天出去的時候走廊上都會有亂扔的臭鞋與潑在路上的面湯,煙頭與藥盒随處可見,他們的隔壁的婦女用她老公穿了多年的褲衩子擦着炒鍋。
第二天的時候,辛辰在兜裏抄上了一點兒錢,就要把剩下的這些存進去銀行,他昨晚上沒睡覺,直勾勾地盯着這個黑色的皮包,他看了一夜。
“哥,這錢哪兒來的。”辛星在黑暗中問。
“一個老板給的生意,讓我跟着他做的,有這錢了,哥就能自己幹了。”辛辰的嗓子好像很幹燥,他說話的時候眼神都不願意分給辛星一點。
“別擔心。”辛辰說。
辛星在黑夜裏給他一個保溫杯,有熱水,辛星從前餓得腸胃都壞了,辛辰喝酒也差不多,所以辛辰在買保溫杯的時候還是花了大錢,裏面的水在冬天的時候也能從晚上熱到早上,夏天的時候放冰淇淋進去都能涼嗖嗖很久很久。
熱太燙了,辛辰忘了,被嗆着咳嗽了很久。
第二天一大早,二人就去銀行存錢了。
但是那天辛星實在不想回憶了。
在踏進銀行之前,辛辰牽着辛星的手,“小星,哥有點兒像做夢。”
出來的時候,辛辰的臉跟幹巴巴□□渴了一周的沙漠裏出來的人一樣,他的手都在顫抖,他不願意看辛星,辛星去抓他的手,他只是把自己關進了自動取款機。
在裏面站了很久很久,下雪了,有點冷,辛星的後背都起了一身的雞皮,好久都消不下去。他出來的時候說,“果然是做夢。”
那是一袋的假/鈔,還是因為辛星去隔壁幫辛辰買煙才發現,也還好辛辰只是試探性地給了櫃員幾張,被沒收了。
當然多年之後,聽說那個當年坑了辛辰的老板因為倒賣一些違禁品被送進去了。
是誰的手筆,都不用猜。
辛辰好似從那個時候就開始變了。
他不想再腳踏實地地再去掙得一點錢,他在風浪上晃蕩,總讓辛星不安。
“哥,你有點兒變了。”辛星說。
那時候的辛辰已經不怎麽與辛星做親昵的姿勢,辛星能在他身上聞到奢靡和堕落的味道,世俗的成功帶來自由,醜陋的世界裏沒有憐愛。
“你不變就行。”辛辰還在看他的合同,輕飄飄地說。
“為什麽。”辛星問。
“我掙錢,就是為了讓你做你想做的人,說你想說的話。”辛辰潇灑地簽上自己的名字,說,“小星,別板着臉,去找讓你高興的人,去做讓你高興的事。”
辛星懶洋洋地躺在辛辰的辦公室棕色的皮革沙發上,這兒沒有女人喊叫自己的胸罩被偷了,半夜也沒有酒鬼砸門,更沒有回南天永遠不會幹透的潮濕味,辛星真是讨厭極了。他随手在茶幾上就拿到了那本《小王子》。
讓辛星去做他高興的事。
辛星覺得自己天真又簡單。
辛辰在他小時候給他講小王子的故事,哥說,“天真簡單,是身邊無數人用更大的代價來守護的。”
小王子的書裏說,猴面包樹是世界上最壞的樹。
辛星即刻就出發了,只背着一個簡單的書包,飛了不知道多久,給他拉人力車的是一個讨要不到生意的非洲老夥計,車坐的他屁股發麻。
這兒太窮了,也太爛了,髒的要死,無事可做。
老夥計亂要錢,辛星也沒給他,聽不懂。
辛星看見了猴面包樹,他覺得不過如此。
辛星在回頭的時候看見同性的情侶在落日的猴面包樹下親吻,沒人看他們。
辛星去嘗試理解,耗費了大量的想象,卻在此刻想起了一張模糊的臉。
辛星緩慢地眨了眨眼睛,好像看見了占據整顆星球的猴面包樹。
良久。
陸懷英站在門口,輕輕叩了一下門,辛星鑽進了被子裏。
陸懷英按滅了燈,上床又掐緊了抱着他。
猴面包樹不講道理,野蠻生長霸占星球。
“我讓你抱我了嗎?”辛星鼻音很重。
“那你打我吧。”陸懷英不要臉的往他脖子上蹭,“我不怕疼。”
辛星自然沒打他,嘆了一口氣還想說話,“別說,”陸懷英說,“賞點兒甜的,省的我胡思亂想,好不好?”
“我賞你媽。”辛星陰着臉說。
陸懷英舔了舔嘴唇,“我不好看了嗎?”
陸懷英把他掰過來看自己的眼睛,“是我不漂亮了嗎?”
辛星閉了閉眼睛,說,“我看膩了。”
“我不信。”陸懷英說,“你說過我是狐媚子的,狐媚子又不是誰都能當的。”
“你是真不嫌丢人,叫你狐媚子你還當個寶一樣捧着。”
“你知道你像什麽嗎?”陸懷英蹭着他的臉說,“小貓,好兇。”
“敢說我像畜生?”辛星蹙眉要發怒。
“是寶貝,”陸懷英把他窟在懷裏不讓他動,“我從前有一只小貓,兇巴巴的,只有我能抱。”
“你到底想幹嘛?”辛星問。
“我想上班。”陸懷英笑着蹭。
“滾。上次痛了我好幾天,我用不着你上,草。”辛星掙脫着要走。
“我好想上班啊星星,”陸懷英不讓,就蹭着他,“你不讓我上班,我今晚上睡不着了。”
“睡不着死去,”辛星說,“你知不知道有多痛?”
“那你上班,我的錢都給你,別說我的錢了,你哥想要陸家多少我都随便,他今天出合同我明天辦過戶,都給你家。”陸懷英像個癞皮狗似的圈着他,“反正你哥那麽疼你,他錢都是給你花,再給你安排兩個騷裏騷氣的車玩玩。”
陸懷英蹭着他,“一想到這兒我感覺半點都不心疼,你哥逼着也要給,還不如我痛快地都給你,能讨點兒甜頭呢。
“你是不是瘋了。”辛星還要推,“我缺你那三瓜兩棗。”
“瞎說,”陸懷英點着他的鼻尖,“就我知道的,陸家光外面碼頭,倉庫,之前整合的地皮還有廠房,這還叫三瓜兩棗啊,我的星星真是胃口不小。”
“陸少爺對自己的資産還是一清二楚的麽,”辛星挑眉,“你真願意送?”
“怎麽不願意,送給我的星星,”陸懷英說,“但是能給我留個房子嗎,我小時候長大那個,也是我第一次見你的地方。”
那不是第一次。辛星想。
“反正你現在是什麽也沒有,什麽大話都願意講。”辛星轉過去了。
“我是不是講大話,你以後會知道的不是嗎?”陸懷英說,“誰家還沒點藏在外面的東西,誰都不知道,我爸一死要是你哥真能讓他傳位給我,外面的東西,我都送給你。不需要你哥一樣一樣地去找,我也沒覺得你哥能給我留活路,扔着也是扔着,拿來讨你歡心不是正好。”
“我是在島上,又不是人傻了,他不死我又動不了,”陸懷英搔着辛星的下巴說,“我估計我這輩子恐怕也就能喜歡一個人,都送你。”
陸懷英的眼睛在黑暗裏有無與倫比的虔誠,辛星愣了一下,說,“騙鬼吧你。”
“我沒騙,”陸懷英說,“我真不需要騙。”
“滾。”辛星說,“誰知道你騙沒騙。”
這小子,明明都要成翹嘴了,還拉着魚漂往下沉呢。
“吶,”陸懷英說,“不講道理了,我熱臉送你好歹給個冷屁股啊。”
“去死。”辛星說,“你這種人,就是甜言蜜語在這裏哄我。”
“你會知道的。”陸懷英悶悶地說。
他掐緊了辛星的腰,少年的腰上沒有一絲的贅肉,摸起來光滑如水。
月光傾瀉在他的裸露的肩膀,陸懷英迷戀地吻了一下他的耳垂。
他不松口,在他耳邊呓語,“管一管你的狐媚子吧,真的不行了。”
少年繃緊的後脖頸軟了,随他像舔舐柔軟絲滑的冰淇淋,他的手開始上勁兒,流暢地撫摸着路過的肌膚。
狐媚子發出蠱惑人心的術法,用唇舌哄騙書生吃下失去心魄的丹藥,他弓着身子捧着他的臉溫柔的摩擦,忍不住讓辛星仰高了脖頸。
空調的新風暖洋洋的吹,吹的騷動的狐貍叼住了小貓柔軟的喉嚨,他不用力,只是一點點的舔舐,他按着辛星的後腦勺,得意洋洋地往臉上賞了一口,親吻莽撞的眉宇,小貓兒要哭了。
他偷懶似的伸出舌尖,被獵人捕獲,又被戲弄放回,唇間津液交換,在安靜的夜裏有一股淫靡的氛圍,像是深夜影院無法細說的露骨電影。
“星星,我真想過,你給我改命...”陸懷英說。
“但是我現在不想了。”
“為什麽?”辛星喘息着問他。
“你擔心我的時候開始,我就覺得自己卑鄙,”陸懷英抱着他揉,“我不想做個卑鄙的人,起碼在你面前。”
陸懷英看着他的眼睛,“我想給自己留點兒體面。”
辛星被他的眼神融化,一剎那的晃神,“你又想騙我。”
“就當我騙你,你能騙我一次嗎?”陸懷應悶在他懷裏。
“騙我一次,所有人都不愛我,都想利用我,都看不起我,”陸懷英鼻音濃重,“騙騙我吧,星星。”
辛星不說話,陸懷英的眼睛似是沾染上了霧氣,在夜裏格外像海上孤獨的燈塔,一遍遍地讓海浪沖刷。
陸懷英遮蓋了一半的被子,把辛星放在前面親吻,他仰起了下颌,要辛星圈着他的脖子,他再也沒動,等待辛星的賞賜。
辛星紅着臉似是不經意地賞了一口,繼而是他大力的掐斷骨頭的懷抱,二人緊密相貼,蠶絲被子緩緩掉落地面。颠簸的床墊需要許多的彈簧支撐,它們在夜裏上班,托舉着偷歡人的每一次莽撞。
辛星又要哭了。
他又是這樣害怕得要埋進臂彎裏的稚嫩的小臉,與他平常那德行發夾七連彎都連不起來。有點乖,又有點弱,好像這時候陸懷英說什麽都能直接灌進去他的耳朵裏,好像陸懷英現在做什麽都能被允許,包括要他做一些平常可能會被打死的事兒都可以。
他把春日的晚霞貼在了自己的面頰上,又把秋日的霜降也嵌入眼眶,他像個在冬日無家可歸的倔強少年,唯有陸懷英能給他他想要的。
辛星睡着了。
小兇貓發完怒就睡着了,睡着之前還賞了一口。
有點兒喜歡,但是不多。
陸懷英從他的衣服裏掏出煙來,信手點上呼出一口,煙灰缸被拎了過來,陸懷英沒有看他,只是靜靜地看着床頭櫃上辛星跟辛辰的照片。
為什麽這麽幸福呢?你們兩個人,為什麽就是這樣好的兄弟呢,我疼你,你疼我。
陸懷英躺在枕頭上,辛辰的手實在是太快了,他甚至覺得,到底是誰預謀了這場島上的相遇,那只看不見的手并不是自己。
他在一肚子壞水的時候,他們倆兄弟也是一肚子壞水。
陸懷英抽完了煙,起來給辛星擦身體,他抓住了陸懷英的手,說,“随便擦一下就行,上來我想抱你睡覺。”
陸懷英嗯了一聲,給他收拾幹淨,在衛生間洗了個澡。
鏡子裏健碩的身體,淋濕的頭發,他看見辛星點燃了一根煙,翹着二郎腿在外面玩手機。
每當此刻自诩清醒的陸懷英就有點兒迷茫。
如果說陸懷英是個巧克力味的屎,那辛星就是個屎味的巧克力。
他倆在一定程度上,還真是旗鼓相當,所以能輕易地混合在一起。
陸懷英洗完澡出來了,只見茶幾上多了幾個菜。
“餓了,吃點。”辛星說。
他剛要下床,陸懷英就把他抱了起來,裹着被子抱到沙發上去,“我的星星也太會心疼人了。”
“誰心疼你了,被你弄餓了不行?”辛星窩在沙發上弄吃的。
“別髒手了,我喂你。”陸懷英打開了電視,帶上了手套,辛星在邊上玩手機,一口一口地等着陸懷英喂。
“我說你,”辛星咽了下去,“回頭你那些事兒我哥給你整完,你那些東西我給你換成錢,你帶着走。”
“星星啊,你是不是喜歡我啊。”陸懷英看着電視好像漫不經心。
“死去,”辛星頓了一下,“到底主仆一場,給你找個路子,你別蹬鼻子上臉的。”
“那可不行,”陸懷英說,“主子就做主子的事情,無功不受祿。”
“你愛死死去,”辛星說,“你別到時候求着我,我早都忘了。”
“你不會,”陸懷英把他弄到自己膝蓋上抱着,“再吃一點兒,怎麽這麽瘦。”
“我瘦關你什麽事兒啊。”辛星靠在他肩膀上玩着手機。
“總是不好好吃飯,但是喂你的時候你又吃了,”陸懷英說,“喂胖一點兒說明我工作到位麽。”
“你吃你的吧。”辛星就要下來。
“我就抱着你吃,”陸懷英說,“一會兒都不想放開你呢,怎麽辦,你才是個狐貍精,我一會兒看不見你就難受。”
“閉上你那個扯淡的嘴吧。”辛星說,“我跟你說的事,就這麽定了。”
“我不走。”陸懷英往嘴裏投糖,“你換也沒用,只能說明你暗戀我。”
“我暗戀我的鴨,你可真有意思。”辛星靠在陸懷英的腿上玩手機,用筷子夾着一支煙,眯着眼睛吹在陸懷英的臉上,“你是妲己啊?”
這是陸懷英沒想到的,他剛剛雖然什麽都沒表現出來,但是當辛星跟他說會把他那些東西都換成錢的時候,他的心還是劇顫了一下。
但是他是沒法走的。
反派心裏有白月光啊。
反派是要給白月光哥哥報仇的啊。
話音未落,從窗戶看出去山彎裏像一條紅色的錦鯉游了過來。
是辛辰。
平常辛星都會一臉喜氣地出去迎接他哥,今天卻微微皺眉,“這個時候怎麽回來了。”
“那估計就是我爹死了呗。”陸懷英用紙巾擦手,“我得回去當兩天陸少爺了。”
林叔上來叩了門,陸懷英走了。
辛星還想跟過去,林叔說,“小星,你早點休息。”
辛星站在走廊的門口,光着腳看見陸懷英進了哥的書房。
他們談論了一些什麽,辛星無從得知,沒一會兒,陸懷英跟哥哥一塊兒出來了,哥哥拍了拍陸懷英的肩膀,陸懷英跟哥說了什麽,他就跑上來了。
他把辛星一把摟在懷裏,用腳後跟關上了門,在他耳邊說,“小鴨子要回去當幾天陸少爺,你會想我嗎?”
“我想你個屁。”
陸懷英單膝跪在地上,擦幹淨腳給他穿拖鞋,擡頭看着辛星的眼睛,說,“跑出來看我,鞋子都不穿,星星啊,你才會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