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坦白
坦白
辛星的反應比陸懷英預計的強烈得多,陸懷英在他對峙他哥哥的時候有一瞬間的晃神,他覺得自己像個沒良心的畜生。
陸懷英舔了舔嘴唇,有點兒不擇所措,他反扣了辛星的手,他從前看電視,看到反派對仇人的女兒心動覺得不可思議,覺得他爹媽要是知道都能起來把他塞回肚子裏,但是此刻陸懷英的夾着的香煙卻抖得厲害。
他恐怕真的要喜歡仇人的弟弟了。
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攔在他前面了,他感覺自己被接住了。
世界上本來就沒有公平的事情,但是如果非有人要從這不平的道路上找一條公平的路讓你走,哪怕只有這腳下的短短一截。
從前沈女士告訴他,人要有真本事,假妥協,人生才能順利。
但是陸懷英想問,他如果沒有祈禱過他的人生能夠順利呢?
求神拜佛的母親肯定無法忍受,她覺得真妥協是悲劇的開始。
辛星剛往前走沒多遠,剛剛辛辰踹他的那一腳才開始作痛,他不太舒服,啐了口血出來。
辛辰甩開了陸懷英,上前就要看他的弟弟。
“剛剛有些沖動,”辛辰對着陸懷英說,“懷英,不好意思。”
他身後的大燈太刺眼,陸懷英甚至都看不清楚他的臉。
“我,我也不應該,”陸懷英說,“但是每次,我都看着了,沒有很快。”
“嗯,”辛辰說,“他剛剛被我踢了一腳,我還是不太放心,想帶回去看一下,看完了,他想幹什麽,我也管不了。”
“應該的。”陸懷英說,“那就不耽誤你們了。”
辛星臉色有點兒白,掙脫不動被抓回了家。
陸懷英還是沒去醫院,一個人在家裏躺着。
他拿着手機,百無聊賴,身上有點痛,何叔想叫醫生,被陸懷英拒絕了。
辛星給他拿到東西了嗎?
但是陸懷英又不好問。
一問就顯得不是那麽回事兒了,人設要塌了。
要是一般人獻媚都是第一時間,但是辛星這個人又不好說,很多時候陸懷英都摸不準他。
沒拿到就下次拿呗。
人都是他的了,這小半年可真要被折騰死了,笑得臉都要僵了。
陸懷英在床上搓着手,今天怎麽着也是個裏程碑了。
陸少爺也是攻克了一些難題,取得了一些碩果。
「要好好跟你哥哥說話。」陸懷英給他發。
「管好你自己。」辛星回。
呵呵,起碼陸懷英回家不會被長輩壓着罵,他還挺橫。
陸懷英睡不着。
「上醫院了嗎?」辛星問。
「在酒吧泡妞。」陸懷英回。
「陸少爺好體格。」辛星回。
「怎麽的來敬酒?」陸懷英回。
辛星就沒有再回了。
陸懷英洗了個澡,這會兒都已經半夜了。
陸懷英看了好幾次也沒辛星的消息,莫名有點擔心。
他哥那麽疼他,這麽點事兒不至于揍他吧?
就他那個狗脾氣,他哥打估計也打不服。
陸懷英有點兒暗暗得意,卻不明白自己的得意勁兒從哪裏來。
或許是跟辛辰對視的時候,辛星不肯松開的手。
也可能是他真的能贏得辛星的心讓他覺得爽。
就是那種本以為自己是他的舔狗,但是好家夥,對方舔得更上勁兒的那種。
他每次翻身都劇痛,但是抱不到辛星,實在太安靜了。
沈女士當年是說他是戀愛腦,他嗤之以鼻,但是此刻想起辛星說的話,想起他對峙他哥哥的樣子,不知為何他的心有點兒鈍痛。
他想沈女士,沈女士面對他的問題回答的時候總是回答得讓人摸不着頭腦。
陸懷英想起有一次他的野爹打了沈女士。
陸懷英給她擦鼻血的時候問,“媽,都這樣了不離啊?”
“千萬種人就有千萬種相處模式,你懂個屁。”沈女士高傲得鼻青臉腫。
“我野爹,年輕的時候對你很好啊?”陸懷英對着一地的沾血的紙巾問。
“裝得對我很好,一騙很多年。”沈女士的眼睛腫得睜不開,“不裝了之後就不行了。”
“能裝一輩子嗎這事兒?”陸懷英問。
“怎麽不能,”沈女士說,“只要你裝一輩子,不被人發現,就行了呗。”
“不會覺得虧欠嗎?”陸懷英問。
“虧欠個卵,”沈女士摸着陸懷英的頭,“虧欠是愛的特權。”
他穿着睡衣在坐在沙發上抱着煙灰缸抽煙。
他不懂這句話的意義,在一般人的眼裏,好似盡力而為但是仍覺虧欠才是愛情的究極意義,但是沈女士卻說,虧欠是愛的特權。
陸懷英在酒與煙裏清明,原來人不會對不重要的東西覺得虧欠。
落地燈還是那樣的昏黃,透過百葉窗一條條地打在他身上,像一個無形的桎梏。
在煙灰落了一身的時候,他看見了辛星走了進來。
他的臉沒什麽變化,只是眼神看起來比平時都溫柔。
他問,“怎麽沒去醫院?”
陸懷英仰着頭說,“最近真的犯沖,不想往醫院跑。”
“你呢,你又為什麽在這裏?”陸懷英問。
“有人不肯去醫院,”辛星冷漠地說,“來上藥。”
“九死一生逃出來的?”陸懷英問。
“大搖大擺。”辛星說,“提刀出來的。”
“不至于吧為了見我都已經瘋成這樣了嗎?”陸懷英笑嘻嘻地說,“是不是我得帶你私奔啊?”
“用不着,”辛星脫了外套,“脫衣服。”
“我幹不動,”陸懷英說,“年輕人你克制一點。”
“我叫你脫衣服塗藥。”辛星掃過他的臉,“別發騷。”
辛星蹲在他邊上給他塗藥。
“你輕點啊大兄弟,你這塗藥比你那會兒拿牙刷捅我都痛啊!”陸懷英眼淚都要出來了。
“那這個藥不好塗。”辛星放輕了手,看着他這會兒都青了脊背,眼眶都紅了。
“幹嘛呀,”陸懷英打趣,“都心疼成這樣了嗎?”
辛星吸了吸鼻子,“怎麽不打臉上,臉壞了,我不喜歡了正好就能散了。”
“你別想了,我臉壞了也散不了。”陸懷英仰着頭防止鼻血流下來,“就你跟你哥哥面前那個護崽的樣子,不知道還以為是你歷經千辛萬苦把我追到手的呢。”
“少往你的屁股上貼金。”辛星給他的手上塗藥,“他打你你就不知道跑嗎?”
“那追着我打不是更丢人嗎?”陸懷英看着天花板,“媽呀,今晚上林港的群聊我都能猜到是什麽。”
“你還是先管你自己。”辛星說。
“你是不是替我挨了一腳來着,”陸懷英說,“你讓我看看。”
“沒事。”辛星躲了一下,“不用看。”
何叔端了粥上來。
“吃點兒。”辛星說。
“啊。”陸懷英張着嘴。
“還要我喂?”辛星的舌頭舔過牙槽,“你是不是有點兒過于嬌弱了。”
“啊。”陸懷英還張着嘴。
辛星還是端起來一勺一勺給他喂粥吃。
“哎呀,我是發現了,”陸懷英躺在沙發上等着人喂飯,舉着手指說,“我只要挨打,咱兩就感情好,島上我是什麽都沒學會,挨揍的技巧2是學了不少,我整個就是學以致用,促進咱兩的感情。”
“能閉嘴嗎?”辛星舉着勺子問。
“閉嘴了我怎麽吃東西。”陸懷英說,“你就不能對你的小嬌妻有點耐心嗎?”
“我對你的耐心已經很好了。”辛星又挖了一口讓他吃。
“也是,”陸懷英翹着腳,“我都感覺我之前沒被你打死純粹因為我長得好看。”
“哦。”辛星說。
“诶,你跟你哥吵過架嗎?”陸懷英問,“親兄弟應該經常吵架吧?”
“從來沒有。”辛星說,“今天第一次。”
“啊?”陸懷英說,“你跟你哥兩個人看起來脾氣都不太好,你們不不吵架?”
“小時候他讓着我,”辛星說,“長大了就沒什麽好吵的了。”
“我草,”陸懷英鯉魚打挺起來,“完了,我是個妖精啊!”
辛星面無表情,“再吃一口。”
“多吓人啊,”陸懷英說,“跟自己親哥前腳吵完,後腳喂老婆吃飯,這要是拍電視劇都得罵你。”
“嗯,罵我,再吃一口。”辛星終于把粥喂完了。
“你罵你哥就罵你哥,兄弟也沒隔夜仇,為啥連林叔一起罵啊。”陸懷英問,“這你以後回家多尴尬。”
“煩他。”辛星言簡意赅。
“星星,你今天好溫柔啊,”陸懷英往前蹭,“咱不會是在過最後一天吧。”
“你這兩天別出門了,就在家呆着。”辛星正要收拾藥箱。
“放那呗,讓他們弄,”陸懷英張着手,“過來,我抱抱你。”
“你身上還有一塊好的地方嗎?”辛星說,“治得都趕不上打的,一身味兒。”
“快點兒。”陸懷英去勾他。
二人穿着一樣款式的睡衣,天冷了,供了暖,綢面的睡衣挨在一起人都要滑下去。
陸懷英像個猴子一樣抱着滑手機的辛星說,“你在玩什麽啊?”
“你不是能看見嗎?”辛星問。
“我不想看,你這個新聞字太小了,你讀給我聽。”陸懷英圈着人,閉着眼睛。
“我們能玩個游戲嗎?”辛星搔着他的下巴問。
“肯定啊。玩什麽。”陸懷英靠在他肩膀上,一臉壞笑,“你該不會是想玩我吧。”
“你含一口水。”辛星遞給他。
“你啊,”陸懷英一臉我明白的神情,“要冰水還是熱水。”
“都行。”辛星又回去滑手機了。
“咕嚕咕嚕...”陸懷英示意自己已經含好了。
“別咽下去。”辛星說。
陸懷英點頭。
辛星說,“我去那邊拿點東西,你坐這兒好嗎?”
陸懷英點點頭。
中間隔着屏風,從床上能看沙發,從沙發上看不上床上。
陸懷英左等右等,辛星也沒來。
陸懷英過來看,發現辛星就是躺在床上玩手機,把水咽下去說,“這算什麽游戲?”
辛星轉過來用小手指挖挖耳朵,“讓你閉嘴的游戲。”
…
辛星看着窗外,“好像下雪了。”
陸懷英到窗外看,“草,還真的下雪了。”
“要過年了吧?”陸懷英說,“好像我當年碰到你的時候,就是快過年了。”
“要是那會兒知道以後要跟你一起過年,”陸懷英親了辛星一口,“我估計從五年前就開始期待了。”
辛星起身,信手拿了張廢棄的合同,折了個紙飛機,燃燒了飛機頭,就擲了出去,起火的紙飛機從窗外就直勾勾地燒毀。
“你這也太菜了。”陸懷英說,“你拿一張我來。”
屋裏沒開燈,陸懷英在窗口仔細地疊着紙飛機,燒在後面,雪地的夜裏染火的紙飛機飛了出去,直到燒成灰燼都還被風吹着一鼓一鼓地往上飛。
“牛逼不?”陸懷英笑着伸手,“再來一個。”
然後他憑借着小時候記憶紙飛機最工學的折法,又折了兩只,搖晃燒着飛遠了。
“想喝酒。”辛星搓着自己的手說,“上次你的酒沒喝完,還有半瓶。”
“早說你想喝酒。”陸懷英說,“走呗。”
半酒瓶,二人分着喝了。
最後還剩下一點點,辛星今天顯然沒喝多,他的臉都沒紅。
“不應該啊,”陸懷英盯着辛星說,“你酒量就那麽點,你是不是耍賴了?”
辛星不知道往酒瓶子在塞什麽東西,擰上了,扔在邊上,酒瓶子咕嚕嚕的滾。
他起身搖搖晃晃地說,“我要去睡覺了,你要是沒事兒幹,你就含一口水。”
“我今天不可能跟你一起睡了。”陸懷英抱着被子就去沙發,“這麽耍我。”
“嗯。”辛星看也不看他,“那我可以清淨了。”
辛星拉滅了燈,片刻之後,陸懷英抱着個被子跟個鬼一樣站在他床前面。
“上來睡覺。”辛星說。
“哼。”陸懷英說,“沙發太硬了,要睡沙發你去睡,我痛。”
辛星拉了他一把,他倒在床上,被擁在懷裏。
陸懷英抱了他那麽多次,但是這次的感覺不同。
辛星從後面環抱着他,在耳邊問,“這麽抱你,你疼不疼。”
“不疼。”陸懷英看不見他的眼睛,在黑暗裏回答。
“那就睡覺。”辛星說。
“你...”陸懷英欲言又止。
辛星蹭在他的脖子上,“嗯。”
“你知道我要說什麽嗎?”陸懷英要扭過頭來看,沒扭過來被按住了,他又重複了一聲,“嗯。”
“我問的是,你也喜歡我嗎。”陸懷英嘿嘿一樂,好像賺到了。
“嗯。”辛星語調還是沒變化。
陸懷英卻沒接話了。
一般來說,都是滾,走開,閉嘴,去死。
他笑不出來了。
說不上來辛星的眼睛裏是什麽,有點兒濕,又有點兒委屈。
陸懷英今天是當上小嬌妻的頭一天。
他們确認了關系,陸懷英半年的努力就為今日的碩果,但是不知道為何有點兒害怕。
“怎麽不接着問了。”辛星的手在他的腰上,那銀色的手鏈被捂熱了,擦過的時候有點癢。
“沒,”陸懷英咳嗽了一聲,“我需要平複一下。”
辛星輕嗤了一聲,攬着陸懷英的腰靠在他的背上。
有點疼,疼得讓人清醒。
“我哥如果有什麽對不起你的地方,”辛星停頓了一下,“你自己看着辦。”
陸懷英一瞬間失了魂。
他的手有點兒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如果說他從前最想要的局面是現在,那麽他現在最害怕的局面也是現在。放在從前,像今天這樣的戲碼,辛星為了保護自己與辛辰動了手,簡直是他的夢中好景,但是真的發生的時候,陸懷英只覺得心都被揪緊了。
他有那麽一瞬間特別希望他哥哥把他帶走。
帶走,離自己遠遠的,少年的真心是易碎的玻璃。
他曾經瘋狂地想要報複辛辰,在他的計劃裏,辛星會是那只他馴服的咬傷辛辰的狗,在他的計劃裏,他的寶貝弟弟就是刺痛他絕望痛苦的好刀。在他的計劃裏,他将慢慢融入辛辰的生意,将在必要的時候把髒水贓款都栽在辛星的名下,有朝一日把辛辰送進去,而他如果想要拉着自己一起死,那麽,他的弟弟也得跟着一起。
——選吧。
沈善文,陸懷英那個同母異父的哥哥,他死的時候身上都沒有一塊好地方了,他是跳樓的,公司就被辛辰占了。
很明顯,目前的計劃一切順利,一切都照着他期望的事态發展,但是無法控制的是,辛星不是他想的那樣惡毒冰冷的,反而,他覺得辛星柔軟又甜膩。
他是仇人的弟弟,是他掌心的好劍,是他清醒時候舉起的棋子,卻又成了融化成胸口洗不幹淨的前味苦澀後味濃甜巧克力。
他是巧克力。
辛星在後面握住了陸懷英的手腕,有點笨的拍了拍他的後背。
好像這是他在清醒時候做出的少見帶着補償的舉動。
他到底是真的醉了嗎。
陸懷英有點兒痛,身上哪裏都痛,他忍痛翻過身來,把辛星抱在懷裏。
他什麽也說不出來,他什麽決定也做不了,他沒資格替人原諒,卻又抱着辛星不肯松手。
“如果他不好,”辛星繼續說,“你可以。”
“你都不問我是什麽,就可以嗎?”陸懷英看着他的眸子問。
二人的口氣裏都藏着秘密,都不敢展露開來,交深言淺地彼此試探。
“可以。”辛星說,“如果他欺負你,可以。”
“唔...”陸懷英悶在辛星柔軟的發裏,“我的星星啊。”
“你不用覺得對不起我,”辛星說 ,“你不用因為我不還手。”
陸懷英捂得自己更深了,他在此刻巨大的愧疚充滿全身,他無法把辛星拿來做絞喉的白绫。他咬緊了唇,胸悶氣短不發一言。
從前他總是求着辛星摸了摸他的頭發脊背,他總是一臉冷冰冰地說滾,偶也會有願意的時刻,基本都得在他弱酒的情況下,但是他今天不太一樣。喝了酒,卻分外清醒。
此刻的辛星像曾經的沈女士一樣,溫柔地輕撫着陸懷英的頭發,他在他的發頂留下吻。
陸懷英覺得鼻子發酸,抱的辛星覺得骨頭都痛。
“你在想什麽?”辛星問他。
“在想你為什麽會吃那麽多止痛藥。”
“爸媽沒了,就我跟哥,他喝酒胃痛,我餓得胃痛,”辛星說,“不舒服就吃藥,就那樣了。”
“你哥以前也很苦。”
“差不多吧,好不容易說陸家給他一點生意,最後全賠進去了。”
“那你那會兒好嗎?”
“不太好,”辛星閉着眼睛說,“住的地方都沒了。”
“那你恨我嗎?”
辛星還是沒什麽語調的起伏,“我哥去攔你爸的車,靠在窗戶上想說兩句話,你爸嫌我哥髒。我看不得我哥這樣,去跟過你爸一次,我想捅死他,那次你也在。”
“我怎麽不知道。”
“你二十歲的生日,擺了很多酒席,門口都是車,我就混進去了,有個小女孩偷吃菜,你爸在責罵服務員,人家把她趕出去,你追出去了,給她蛋糕。”
“我哥把我抓走了。”
“你以前好像喜歡我。”
“嗯。”辛星的語氣還是一如既往。
“我說你以前好像喜歡我。”
“嗯。”辛星淡漠地擡起眼皮,神情冷冽又清醒,“你已經問過一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