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柳寒翠當然不持危宿仙君會突然失控的考量,但他需要徐行藏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這可不是徐行藏和之川小朋友在開玩笑,而是環琅境的危宿仙君,見面就薅掉了藥王谷雪中仙的頭發。
換句話說,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各自手裏拿着些籌碼守護着各自的營地,那麽,徐仙君是想給藥王谷一個下馬威嗎。
當顧之川遠離到了一個範圍,徐行藏的游刃有餘又重新歸回,他眉目溫柔,還微垂了頭,像一個知錯善改的忏悔者,“柳長老,實在抱歉,劍聖天人之姿,某實在是情不自禁。”
這難道不可以是個玩笑嗎?
當徐行藏毫不避諱地表示對劍聖的心生愛慕時,他身上的公信力就在大幅下降,他在此時,将不代表環琅境。他只是萬千癡心于劍聖的人之一而已。
他清淺的眼瞳只蕩漾着溪水小潭的溫柔,以至于癡迷被一窺到底。
柳寒翠牙酸了起來。
南境想來是好客之地,衆人都很熱情,劍聖除外。但凡他要是喜歡的是別人,他,說不定就幫忙牽線搭橋了,但是,劍聖他真的很難辦啊。
危宿略微嘆了口氣,偏轉開了頭,柳寒翠想去安慰他,沒事兒,沒事兒,這天底下得不到劍聖的,不止你一個。
就連劍脊山的林宗主,都得不到劍聖的一個笑容呢。
這樣想想有沒有好受一點兒?
徐行藏确實沒有好受,他的上下牙默默地發出了聲細微的敲擊,藥王谷的這些人很麻煩,得想辦法趕走他們。
不然,勢必阻撓他探查顧之川身上那股對他有奇異功效的香味。
雪中仙人在整理箱子,但是他的耳朵卻豎着。
什麽天人之姿,什麽情不自禁。西境沒有鏡子總有水了吧,徐行藏他是不看自己長什麽樣的麽?
手裏的箱子哐地落到地上,顧之川一點兒也不在乎裏面的琉璃杯盞與陶瓷器皿等有沒有被砸碎,他只是心髒抽搐了一下,又咯噔了一瞬,在不受自控的氣悶中,他想會不會是徐行藏他本身是不喜歡自己的那副容貌的。
作為一個男孩子,對劍聖這樣的模樣氣派心生出向往,确實是再正常不過了。
誰不想氣吞山河,流星飒踏呢。
但危宿仙君臉上的線條太柔和了,活生生的女子之相。顧之川狀似不經意地回頭看了他一眼,本意只是想看一看他有沒有喉結,以便确認一下他的性別,結果因為衣紗頭巾包裹的嚴實,喉結沒看到,倒是看到了某人微垂着頭黯然神傷的模樣。
顧之川,“……”
不是,劍聖有那麽好嘛,又沒有救過你的命。
徐行藏一定是個不聰明的戀愛腦。
琉璃的碎片倒影着自己的面孔,眉如墨漆,膚如雪覆,唇似朱描,這不是也很酷嗎。雪中仙揚了揚眉,嗯,是好看帥氣的。
只不過沒有劍聖那種生人勿近的氣場,要不是之川板一板臉?
徐行藏還在思索以什麽方法,才能正當合理地讓這些人離開呢,就聽遠處一道聲響,是琉璃與瓷器碎掉的聲音。而雪中仙手足無措,撞上自己的目光時,那雪白的小臉兒瞬間就垮了下來,像摔碎了昂貴器皿的貓主子,還不準鏟屎官有任何的指責。
虛張聲勢。
可愛,喜歡了。
但徐行藏的喜歡,泛濫而又廉價,這一點兒喜歡,甚至讓他挪動尊貴的腳,去安慰一下失落的小可愛的動力都沒有。
他更咬牙切齒地記恨顧之川身上的藥香,是他讓自己失态的。徐行藏如此歸咎。
然而,宴隋這個不解風情的看不到美人為他悲悲切切,無動于衷于美人的自曝衷腸,他只揪着事實不放,他的任務是保護顧之川,而徐行藏揪掉了顧之川的頭發。
“打一架。或者你把自己的頭發也削了。”
劍聖的身高極占優勢,他那比危宿仙君高出半個頭的高度,能夠讓他随手提着劍,就可以将徐行藏胸前的路橫斷。
柳寒翠,“……”
劍聖啊,要不咱稍微友好一點兒?畢竟雪中仙他只是失去了一頭頭發,而危宿仙君失去了愛情啊。
顧之川,“!!!”
劍聖!他看不到仙君都要碎了嗎。難道他是想要仙君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哭出來他才高興嗎!
而且之川都原諒了徐行藏好吧。
他在搞什麽呢。
顧之川皺着眉打算去和宴隋“打打商量”,然後就被柳寒翠伸手攔了下來,“之川,劍脊山的事兒,不歸你我管。”
劍聖只是被請下山答應保護你了而已,實際上,劍聖聽命于劍宗宗主,和藥聖都不搭邊兒。
只要劍聖沒做危害雪中仙的事兒,他們就沒有立場去呵責他的言行。
這是各宗之間應有的分寸。
哪怕劍聖要和環琅境宣戰,要宰了危宿仙君,他們都只有勸解的立場,是沒道理去直接指責他的。
顧之川面色僵硬地回頭,柳寒翠的表情是不容置疑的堅定。
他知道自己為什麽高興不起來了,明面上他已經出了藥王谷,出了南境,實際上他還只在他師兄的指掌之間。實際上,是沒有做任何決定的自由的。
藥王谷的這麽多人,聽命于藥聖,不會真正站在他的這邊。他不一定非要幫徐行藏出氣,但他顯然,不能幫徐行藏出氣。這是兩種不同的概念,就像這些人向着的是自己的話,根本不會出現剛開始,他站在那兒無人解圍,還需要徐行藏出手的情況。
然而劍聖是劍脊山的,如柳寒翠所說,更和他不沾邊。
這不是他跑出藥王谷,體驗自由是什麽味道的一次旅行,而是一場盛大的過家家。一切都不會變,只不過換了個布景而已。
之前會因為,他悖逆了他師兄,所以這些長老護法們會在他尴尬時,沉默以對,那是為了告訴顧之川,他師兄真的不高興了。現在,或許藥王谷也需要借由劍聖來探探危宿仙君的底兒,不管是看看具體是何脾氣秉性還是他的“仙君”的名兒,究竟能擔得上幾分。所以,顧之川必須要妥協退讓。
他的那一點兒孩子氣兒的想法太不重要了。
顧之川當然知道他師兄這麽做,主要原因是因為擔心他,而且,藥王谷的利益也應該時刻放在重要的位置。
但是就是不痛快。
難道之川這麽大了,連點兒明辨是非的腦子都沒有嗎。難道之川,必須一定要萬無一失嗎。他又不是什麽金貴的公主王子,摔了就摔了,大不了爬起來再來就是。
顧之川臉上的表情一下子淡了下來,他看着不遠處的徐行藏,沒有再往那邊走,“之川知道了。”
那人沒有失态,反而溫和帶笑,似乎毫無攻擊之力。只是他眼角勾畫出的弧度裏盛着些許無奈與縱容。
就像他将頭發放到自己的手心上的表情類似。他不是擔心別人發怒,也不是在祈求劍聖和場上的人給他留點兒顏面,而是他本人在克制。
沒由的,顧之川覺得不管怎麽挑釁這人,他都不會生氣動火。
更不會動手。
但絕非他害怕或忌憚什麽。
而是他良心猶存,不願動手。
顧之川臆想徐行藏在環琅境會像他在藥王谷一樣嗎,他看起來溫柔、文弱,說不定還不如之川在藥王谷呢。一般只有之川欺負別人的份,他,很容意被欺負的樣子。
“基礎紮實,功力深厚,不愧是劍聖大人,可惜我不用劍。”
徐行藏伸出兩指輕輕地搭在宴隋的劍上,鋒銳地劍芒在纖細脆弱的手指下褪去,無邊溫柔度化了騰騰殺意。
那把看起來能于毫秒間取人性命的寶劍,瞬間失去所有加持,成了塊不中用的鐵疙瘩。
比試沒有開始,但比試結束了。
由始至終,顧之川沒有看到兩人動用靈力的痕跡。他的道行太淺,連劍聖的底兒在哪兒都摸不透,更看不穿徐行藏的面紗。
顧之川大概明白為什麽他師兄一定要請出危宿仙君了,當世之上,有比星辰還高的存在嗎?
之川确實淺薄了。
徐行藏的坦誠不是因為他柔弱可欺,而是他強大的可怕,他有恃無恐。
宴隋的瞳孔在震顫,顧之川理解他,畢竟同樣是合道之境,難道天下大道也會偏心麽?但顧之川不同情他,首先,這人只是略略地和危宿碰了一碰,說不定只是徐行藏用了什麽技法呢?其次,他,一個劍聖,作為南境絕對的實力代表,藥王谷和劍脊山的希望之所在,和別的宗派叫板的最大底氣,一定要輸人不輸陣,這是在幹什麽?你不要面子,之川還要面子呢。
劍聖,你必須得給之川撐住了。不然之川哪裏還敢跟危宿仙君講話!
之川真的錯了,之川怎麽會覺得徐行藏是個會任人戳扁揉圓的軟面團?
“你教我。”劍聖的瞳孔不抖了,語氣還十分堅定。
但顧之川開始抖的厲害。
他登時覺得徐行藏垂在衣紗下的手有無與倫比的份量,那是普通的手嗎。那是輕輕一拂,就能讓劍聖甘拜下風的手。
宴隋看着徐行藏,顧之川跳了起來。
他真的忍不住,骨氣!劍聖,骨氣啊。
您不是修無情道的嗎?無情道不講骨氣啊!
別說他是南境的,丢人。
說好了藥王谷出錢,劍脊山出力呢。您知不知道,您這樣輕輕松松就向別的派系倒戈,之川真的會忍不住,也去向危宿仙君求一身環琅境的紗衣,然後做一個高高興興,亮晶晶的,受危宿仙君保護的小荷包蛋!
顧之川再看向徐行藏身後那個朝大家做鬼臉的弟子,目光裏充滿了豔羨。
那家夥,為什麽那麽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