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

第 17 章

到家之後薩爽把侯兆帶進了內客廳,悅姨知道兩個人是打算獨處,所以在自己房間裏沒出來,只是按照薩爽的要求提前把酒拿出來醒着。

“你想喝就喝,不想喝也不勉強。”薩爽坐到沙發上,自己拿了酒,“随便坐,反正我家裏沒人。”

侯兆拿醒酒器給自己倒好酒,坐到了薩爽身邊。

兩個人喝着酒随意聊天,侯兆有意避開薩爽以前的那些經歷,薩爽倒是沒有避諱,主動向他解釋起來。

薩爽口中的“爺爺奶奶”實際上是她母親的父母,也就是她的外祖父和外祖母。他們是大學同學,在那樣的年代,是絕對的進步青年,學成之後就業,很快就在系統之內立住了腳。

兩個人穩步高升,仕途順遂,薩爽的母親薩爾然就是在那個時候降生的。

薩爾然按部就班地成長,趕上了改革開放,父母為她鋪好了路,一路平安順遂地到了婚齡,薩爾然自己已經攢下了足夠優渥的身家。丁戊鑫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在了薩爾然的身邊。

丁戊鑫的老家在很偏遠的地方,但他讀書非常刻苦,一步步走到大城市,在學歷還沒有貶值,大學還沒有擴招的年代,成為了一名碩士研究生。那一輩人對會讀書愛讀書的人天然帶着偏愛,仍舊帶着“知識分子”光環的丁戊鑫,在薩爾然看來,是未來的潛力股。那個時候的丁戊鑫也确實是潛力股,他做事認真勤奮,肯吃苦不抱怨,又帶着書卷氣,除去戶口問題,幾乎全是優點。

丁戊鑫自己也算是争氣,在本地找到了工作,沒用薩家幫忙就自己站穩了腳跟。薩爾然帶着丁戊鑫跟父母見面,父母并未過多幹涉,只是提到因為自己身居要職,所以希望未來親家不要在外張揚,不要因為他們的婚姻而過多攀親求辦事。丁戊鑫當時一口答應下來,還說會做出保證。

就這樣又過了半年,丁戊鑫回了趟老家,再回來時就帶着家裏人簽字畫押的字據,甚至還有當地村支書和族長作為見證人一同簽字。因為家中兒子多,丁戊鑫又确認此後不在家鄉生活,所以同意丁戊鑫出贅。

設身處地地想,如果自家出了十裏八鄉唯一的大學生,最後卻出贅別家,大概是很難接受的。不知道丁戊鑫是怎麽做通的工作,最終的結果就是這一紙證明。

贅婿上門改姓是太舊的習俗了,薩家不可能做出這樣的要求。兩個人就這樣結了婚,丁戊鑫的戶口遷入薩家,幾年後女兒出生,自然也是姓了薩,等薩爽長大開始學說話的時候,是丁戊鑫主動提出讓她直接叫爺爺奶奶,而不是像平常人家一樣稱呼。

婚後薩爾然帶丁戊鑫進入自己的公司工作,丁戊鑫從基礎學起,很快就掌握了公司的不少業務。靠着自己在大學時候的經歷和見識,丁戊鑫在工作中大顯身手,幫着薩爾然的公司更上一層樓。一直到薩爽小學畢業,薩爾然和丁戊鑫都還是很恩愛的夫妻。

然而在薩爽初二那年,父母爆發了一次很嚴重的争吵。躲在卧室裏的薩爽聽得迷迷糊糊,只知道父親一改往日溫和的模樣,歇斯底裏地指責母親無能,說如果不是自己,這個家早就完蛋了。薩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是從那之後,父親就很少回家了。

那一年,母親跟薩爽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小爽,無論發生什麽,都一定要相信你爺爺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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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爽雖不知道原因,但她将母親的話深深刻在了心裏。

高一剛開學沒多久,正在學校裏上課的薩爽被老師叫到了教室外,保姆帶着薩爽趕到醫院,卻只見到了薩爾然的屍體。匆忙料理過後事,回到家後面對一片狼藉,薩爽才知道,母親是被入室搶劫的歹徒持刀刺死。然而最荒唐的是,家裏沒有丢失任何貴重物品,而且他們居住的房子,位于號稱小偷歹徒繞着走的“家屬院”,是扔塊磚頭都能砸到個局長的有二十四小時門崗的地方。

薩爾然的死蓋棺定論,行兇人很快被判了無期,沒有上訴,沒有過多糾纏,就連刑事附帶民事賠償都全額支付到位。然而對于薩家來說,這些都是毫無意義的。

那段時間丁戊鑫說薩爾然的死是長輩造成的,強行把薩爽帶離。薩爽也是在這個時候才知道,丁戊鑫早在外面買了房子。

母親去世之後,薩爽跟着丁戊鑫過了小半年,那個時候父親一直在給她灌輸母親的死是因為奶奶和爺爺,可薩爽卻一直記得母親生前反複念叨着的話。

在一個周末,丁戊鑫難得在家的時候,家裏被一群人高馬大的男人破門而入,悅姨把薩爽塞在衣櫃裏,死死抵住卧室門。那群人來了又走,只是把丁戊鑫暴打了一頓,讓他好自為之。對此丁戊鑫并沒有解釋,甚至都不願意去醫院看傷,只是獨自離開了家。悅姨把家裏打掃幹淨,抱着薩爽說讓她多出門找朋友玩,換一換心情,可是那個時候薩爽已經幾乎沒有朋友了。

母親去世,父親躲避,祖父一家根本無法見到面,薩爽不是茫然無知的孩童,她知道祖父和祖母現在是“虎落平陽”,而自己這些所謂的“同學朋友”,對她則是明确的落井下石。她以前不曾欺負過那些人,但勢利眼是從來不問因果的。

薩爽上的學校有不少都是跟她一樣的“子弟”,班裏超過一半都是初中直升上來的同學。最開始只是從初中開始就形影不離的朋友們逐漸疏遠,到後來便是幾乎所有人都參與進來的霸淩。

水杯裏放垃圾、書包裏放蟲子這些都算是小兒科了,課堂上沒有人一起組隊,寫好的作業交上去被課代表故意拿出來撕碎扔進垃圾桶。公示欄裏的照片被人用釘子紮滿了孔,書桌上用油漆筆寫下肮髒的詞語。最嚴重的一次,也是逼迫着薩爽開始反抗的,則是她被同學鎖在學校廁所一整夜。

其實同齡人的霸淩反倒比成年人的欺侮來得更晚。在一切還沒有個定數的時候,最先對薩爽發起霸淩的,是她的老師。

當同學們試探着的霸淩沒有得到懲罰,被老師輕輕放下,甚至一筆帶過的時候,那些心中懷着純粹的惡的同齡人,很清楚知道老師是跟他們站在一邊的,于是,愈演愈烈。

雖然薩爽奮起反擊吓退了一些膽小的人,但最終讓一切霸淩消失的,還是因為家裏平安度過危機。

暑假來臨,薩爽在家休息,丁戊鑫難得回家,卻又一次招來了一群不速之客。這次,丁戊鑫倉皇而逃,他倒是躲過了毆打,家裏就只剩下了未成年的薩爽和保姆悅姨。

這一次,薩爽沒再躲避,而是從衣櫃裏拿出之前為了反抗校園霸淩而準備的甩棍,發了瘋似的把那些人趕出了家門。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勇氣和力氣,事後她哭着給祖母打電話,卻并沒有打通。

悅姨生怕那些人再來家裏鬧,幹脆帶着薩爽直接找去大院,卻仍然沒有見到自己的祖母。好在曾經的鄰居好心,把薩爽接到了自己家居住,就這樣過了小半個假期,在即将開學的時候,祖父和祖母出現了。二老聽了薩爽這段時間的經歷心疼不已,不再讓她回到那個“家”,把薩爽接回到自己身邊,一直到她大學畢業自己工作。

“所以,當時你祖父一家是站錯了隊?”侯兆問。

薩爽輕輕搖頭:“官場的事情我不懂,我只知道他們當年是被隔離調查,後來查無實證,但因為這件事提前退了二線。至于我媽的死……你猜是誰把我媽的行程暴露的?”

侯兆看着薩爽,驀地睜大了眼。

“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麽恨他了吧?”薩爽揚起頭把杯中酒一飲而盡,悵然道,“有些事情其實很早就有苗頭了。當年不管他用了什麽手段,總之他家人簽了那份協議,而這些年他也真的做到了跟家裏徹底斷聯。為了前程能抛棄父母,能甘願做上門女婿,能把自己的父母當做籌碼換來婚姻,一旦給他支撐的婚姻不再能達到他的目标,他當然會轉頭抛棄妻子和岳家。”

侯兆說:“你還給他錢,已經對他很好了。”

“我給他錢,他就不會去鬧我爺爺奶奶了。二老歲數大了,我不想讓他們再跟着起急冒火。我還能掙,也不差這點兒錢,就當花錢買平安了。等二老百年之後,我肯定就徹底斷了他的供給。其實我現在說一句盼着他早死,也根本算不上忤逆不孝,畢竟他做的那些爛事早就該死了。”

“嗯,我理解。”侯兆輕輕點頭,“所以你不願意回憶以前那些事,因為太苦了,是嗎?”

“并不是。”薩爽輕聲說,“對我來說過去的就是過去了,其實我也沒覺得有多苦。我這些并不算什麽,說到底即便家裏生意倒了,我也沒在物質上吃過虧。而以前那些經歷,對我來說都是成長,讓我看清了人心和人性。我不願意回憶,只是因為我知道追憶無用,說那些除了讓聽的人感慨一番,又能有什麽用?對現在的我毫無助益。”

“聽得我都心疼了。”侯兆道。

“你可千萬別共情。”薩爽笑着說,“共情無用,而且還會傷到自己。我自己都不在意了,你更沒必要為了我的事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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