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章

第 31 章

爽酒吧是個臨街的鋪面,地下一層和一層全年開放,二層露臺夏天營業,冬天只開放暖房,二層樓體內的部分則是辦公區。薩爽從後門進入酒吧,花蕊帶着她上了露臺,就看到一個男人背着手,正沿着露臺邊沿踱步,仿佛是在視察一樣。薩爽示意花蕊和翟迪峰先離開,自己走向了那男人。

“好久不見。”薩爽随意拉開一張椅子坐下,“果然是在裏面待久了,這大熱天的還喜歡在外面放風。”

男人聽到聲音轉過身,看向薩爽的目光帶了幾分意外,而更多的是玩味。“你倒是更有韻味了。”他說。

“多謝。”薩爽仿佛沒聽出男人話語中的調侃和戲谑,道了謝後直視着他,“來幹什麽?”

“自然是想見你。”男人坐到了薩爽對面,抱着手臂來回打量着她,滿臉笑意,“多年不見,找你來敘敘舊。小爽,如果你說我們倆之間沒舊可敘,我可是會傷心的。”

薩爽輕笑一聲:“那自然還是有的可敘的,比如曾經的董主任是如何強權鐵腕、不可一世;後來的董副局又是如何折戟沉沙,锒铛入獄的。董源,這些故事,我可都看在眼裏呢。”

董源面色未改,仍是居高臨下的态度:“或許,我們也可以聊一聊,當年你是如何狼狽地求到我面前,又是如何答應為我所用的?又或者,聊聊這間酒吧是怎樣來的?”

原以為這話會激怒薩爽,董源還在等待着眼前人的爆發,可等了很久,卻只等到了一聲無所謂的蔑笑:“果然是年紀大了,記憶出現了偏差。這酒吧從一開始就是別人抵給我家的,跟你又有什麽關系?至于我狼狽地求到你面前……”薩爽擡起原本交疊在胸前的手臂,一只手擺弄着頸間的項鏈吊墜,接着說道,“狼狽倒也确實狼狽,畢竟那時候年紀小,根本不知道什麽叫體面。至于求你?你配嗎?”

董源盯着薩爽看了會兒,身體向後靠向椅背,呼出一口氣,說道:“果然啊,當年的小姑娘長大了,現在是大女人了。其實我真覺得有些可惜,當初要是我把你開了苞該多好。我一想到這些年有那麽多男人在你身上來來回回,我就恨得牙癢癢。”

薩爽沒有被這極具侮辱性的話激怒,她仍是淡淡的:“歲月史書也不過如此。當年我爺爺奶奶被限制自由的時候,你都不敢動我一根手指;如今他們安穩退休,而你作為刑滿釋放人員,難道就敢動我了嗎?”

“你都說了,他們老了,退休了,既然這樣,我又怕什麽呢?”董源反問着,身體也向前傾,帶了幾分威脅的意思。

“不信你就試試。如果說以前我還會有顧忌,但現在,我可什麽都不怕了。”薩爽平靜說道,“董源,睜開你那芝麻小眼看看吧,這世道已經變了。看你剛出來,腦子還木着,我就跟你多說兩句。你該感謝如今已經是絕對的法治社會了,如果現在還像當年一樣,你覺得你能活着出來嗎?從你邁出監獄大門的那一刻,你就已經進入了死亡倒計時。”

“這你倒是不用吓唬我。你清楚當年我不過也是個扛雷的,我換來的是那位如今的風生水起,現在我出來了,那位是不會虧待我的。”

薩爽這次是真的笑了出來:“年過五十,還是這麽單純,我早說過了你這腦子不适合混官場,你偏不信。我剛才說了,幸好現在是絕對的法治社會,不然你都活不到坐在這裏跟我說話。你以為是我想讓你死嗎?”

董源雖然表情未變,但眼角細微的抽動還是被薩爽看到了。薩爽把雙手放下,輕輕拉了下凳子,敲起了二郎腿,說:“你女兒在美國的地址你應該比我清楚,老牌工業城市已經沒落,現在的底特律也沒那麽好生活吧?你知道最近美國槍擊案很多,經濟不好的地方,更容易滋生犯罪。你女兒手裏有不少錢,不妨換個城市,或者幹脆換個國家。其實最好的還是東南亞,離得近,要真出了事,你趕過去也方便。新加坡和大馬都是不錯的選擇,當然,如果你繳械投降的話,哪裏都比不上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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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我都能知道的事情,那位當然只會比我知道的更早。留着你,你不惹事,自然大家維持着和平,等他安穩退了,該給你的虧不了,畢竟你這幾年牢是替他蹲的,而他也到了年紀,野心不再,只求安穩了。董源,當年我就跟你說過,現在我再跟你說一遍,成為棄子不可怕,畢竟就算是棄子,也是棋局的一部分,棋局結束,會重回棋盒。可如果有人要掀了棋盤,那事情就複雜了。”薩爽已經占據了主動,此時更游刃有餘了,她坦然望向董源,平靜之中帶着不容撼動的自信,說道,“惹了不該惹的人,那就是要掀棋盤。你要是真能舍得一身剮,當年大佬就跟你一起落馬了。人活在世,為錢為權為名為利為情,無非就這幾樣,你既然有牽絆,就該知道收斂。”

董源覺得此刻眼前的女人已經變得深不可測,但他仍心存僥幸,不甘心地試探着:“你也有牽絆,我們本就是同樣的人。”

“我當然有牽絆,所以我知道見好就收。”薩爽輕輕挑了下眉,“再提醒你一點,利益牽扯,永遠比不上血緣親情。當年害死我媽的人,後來都怎麽樣了,你沒忘吧?”

“然而你并沒有權了,你們家敗落了。”

薩爽反問道:“誰說我現在靠家裏了?”

董源有些意外:“你薩爽的膝蓋竟然也軟了?!”

“我的天,你什麽腦子?真在牢裏蹲傻了不成?”薩爽狀若無辜地說道,“我幹幹淨淨做生意,本本分分地生活,法律健全社會下的秩序規則就是我最大的靠山。”

“你詐我?!”董源氣極反笑,“行啊薩爽,你果然還是沒變。不過我倒是越來越欣賞你了。既然你說到了幹幹淨淨做生意,那我也告訴你一個道理。凡走過必留下痕跡,這間酒吧就是痕跡,你這輩子都抹不掉。”

薩爽不為所動,絲毫沒有董源預料中的,被威脅之後的恐懼,她說道:“如果真的照你說的,當年我就跟你一起進去了。這酒吧到我手裏十二年,而你也進去待了這麽多年了,別把別人想得太傻,也別把自己想得太聰明。”

董源站起來,俯視着薩爽,冷着聲音說道:“既然你現在是個幹幹淨淨的生意人,那我們就走着瞧吧。”

“當然奉陪。”薩爽仰頭看向他,“董源,你敢賭嗎?”

董源冷笑一聲,甩手轉身。

“不送了啊!”薩爽在他身後揚聲說道,而這四個字裏的笑意,準确無誤地傳遞給了董源。

翟迪峰和花蕊并沒有走遠,他們一直透過辦公室的窗戶緊緊盯着兩人的談話進度,在通過另一側的窗口确認董源已經駕車離開之後,倆人都松了口氣,連忙跑到薩爽身邊。

“吓死我了,剛才他一站起來我還以為他要動手了呢。”花蕊拉着椅子坐到薩爽身邊,“你們說什麽——小爽?你……你臉色怎麽這麽差?”

薩爽捂着肚子蜷縮起來,花蕊一看狀況不對,立刻掀開薩爽的長裙,這才看見裙子下擺已經被血染透。她脫下自己身上的防曬衣系在薩爽腰間,轉身對翟迪峰說:“去接杯熱水拿到我休息室,我先帶她去換身衣服。”

被攙扶着回到休息室,收拾幹淨換好褲子之後,薩爽已經臉色慘白了。翟迪峰拿了熱水送到薩爽手邊,才發現她連拿水杯的手都在抖。

“你行不行啊?不行咱們去醫院吧?”花蕊說着把止疼藥也送到了薩爽手中。

薩爽沒回答,就着熱水把藥吃下,然後蜷縮着倒在床上,用手抵着小腹。躺下連一分鐘都沒有,甚至花蕊都還沒把被子給她蓋好,薩爽就又掙紮着起來,跑向了衛生間。看薩爽已經疼到開始嘔吐,連剛才的藥都直接吐了出來,花蕊也不征求意見了,直接打電話叫了救護車。

花蕊陪着薩爽去醫院,翟迪峰也沒閑着,轉頭就打電話聯系了侯兆。侯兆趕到醫院的時候,薩爽已經用了止疼泵,正在急診留觀室裏躺着休息。翟迪峰和花蕊嚴格保密,沒跟侯兆提董源來訪的事情,只是說今天到店裏有事,結果生理期痛經太嚴重,所以送她來醫院了。

檢查已經做完,在止疼泵的作用下薩爽也已經沒有那種生不如死的感覺了,只是劇痛之後沒什麽力氣,近乎虛脫。醫生詢問病史,花蕊倒是很清楚,說薩爽有巧克力囊腫。

在看過之前的檢查報告進行對比,又詢問過侯兆和薩爽的關系之後,醫生說:“要是結婚了或者準備結婚的話,現在可以開始備孕了。她這個巧囊的大小還可以,不算太嚴重,年紀合适,子宮和卵巢條件都還行。巧囊會對生育有影響,但如果能自然懷孕最好。”

“我們不要孩子。”侯兆說。

“要不要孩子也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的。你得去問問病人的意見,她是受罪的那個,巧囊會導致嚴重痛經,你看她現在就已經疼成這樣了,如果不備孕就得治療,治療期間肯定不能要孩子,錯過最佳備孕期,到時候你們要孩子就費勁了。你別自己做決定,好好跟病人商量商量。”

“我們肯定不要孩子。”侯兆又重複了一遍。

“丁克啊?我可見過好多丁克後悔的,有機會還是試試。”

“您現在幫她止疼治療就行,其他的我們之後再說。”

醫生看了眼侯兆,說:“行吧,家屬留下,我跟你交代一下。”

侯兆單獨留下之後,花蕊就先回了病房。薩爽倒是沒睡,看她進來之後還挪了個位置,讓她坐到病床上。花蕊:“行了你,操心的命,少坐一會兒累不死我。”

“醫生說什麽了?”

“老樣子。就是巧囊比去年體檢的時候大了,今年是不是疼得厲害了?”

“嗯。量也多了,這兩個月都跟血崩似的。其實我猜到了,原本想着堅持到今年體檢再查查的,不行就做手術切了。”

“诶,侯少剛才差點兒跟醫生打起來。”花蕊湊到薩爽身邊說,“他特別斬釘截鐵地說你們倆不要孩子,還說了兩遍。也好在醫生是見多識廣的,知道再說下去侯兆可能就急了,這才停了話茬沒繼續勸婚勸育。你不喜歡孩子我知道,可他也不喜歡?他家不催生?真就打算陪着你丁克到老?”

薩爽有些意外,以前她也有過疼暈了到醫院就診的情況,當時的“小男友”自然也會遭遇這些,但即便那時候是擦邊的包養關系,小男友在聽完醫生說的話之後也還是會勸薩爽生個孩子,甚至還得寸進尺地幻想着婚禮和婚後生活。她對人性一向不抱期待,自然也不存在失望。侯兆如今這麽做,反倒是她沒想到的。

她輕輕笑了下,說:“人家家裏孩子多,不差他這一個。”

“那多一個也不嫌多啊。反正養得起。”

“你不是還打算讓你孩子認我當幹媽嗎?我要有了親生的,哪還有心力管你的?”

“這倒是。”花蕊笑着說,“那你別生了,以後你的家産也是我閨女的,我讓我閨女給你養老送終。”

“德性!連男朋友都沒有呢就閨女?”薩爽推了下花蕊,“我祝你一胎二胎三胎都是兒子!累死你!”

“什麽仇什麽怨啊!薩爽!你太狠了吧?!這麽歹毒的嗎?”花蕊猛地擡起手,最後卻只輕輕落在薩爽的手臂上。

倆人說笑着的時候,侯兆就回了病房。他走到床邊,看花蕊和薩爽停了對話,才開口:“這邊條件一般,你是想去私立醫院住幾天還是回家休息?”

薩爽:“先回家吧,如果不好再去看看。不是什麽大毛病,我心裏有數。”

“行。那我讓小馮去辦手續,一會兒挂完水咱們就回家。”侯兆看向花蕊,“你們需要閨蜜時間嗎?我可以回避。”

“閨蜜時間結束,酒吧那邊還得有人盯着,正好你助理不是來了嗎?小翟送我回去,我倆回去盯店,你們一會兒直接回家就行。”花蕊說完就很有眼力地離開了病房。

侯兆拉着薩爽的手坐了下來,他垂着頭,輕聲道:“吓死我了。”

“可別哭啊。”薩爽側了身,離侯兆更近了些,“老毛病了,沒想到這次這麽嚴重。”

“我都不知道你有這些病。你總是這樣,有什麽都不跟我說,就自己一個人扛。我明明可以幫你的啊!”

“你還能現在長出個子宮卵巢來替我疼嗎?”薩爽笑着說道,“我知道你的心意,也知道你是心疼我在意我,但生病這事誰也替不了。我聽花蕊說了,剛才你直接跟醫生說咱們不生孩子,兆兆,我沒想到你能這麽說,我很感動。”

“本來就沒打算生孩子嘛,我說的是實話。且不說咱倆……”侯兆頓了頓,沒把話直接說明白,倒是接着說道,“就算咱倆跟其他情侶沒區別,我也不舍得你生孩子。就是個痛經就已經這麽難捱了,孕期要難受十個月,生産又疼,坐月子更難受。還有激素變化,産前産後抑郁的風險。我家條件都這麽好了,我姐和嫂子懷孕生孩子那段時間都特別難受,我媽當年就是産後抑郁發展到現在這樣的。這跟錢多少沒關系,錢能買來物質,但解決不了身體和心理的問題。不行,光想想就覺得太遭罪了,我不能讓你變成那樣,我舍不得。”

“要都是你這麽想,那都別生了。”

“別人我不管,反正我不想你受罪。當然,如果你想要個孩子另說。”

“不想要。我根本不喜歡孩子。”薩爽輕聲說,“兆兆,抱會兒。”

“嗯。”侯兆立刻挪了位置,讓薩爽窩在了自己懷裏。互相接觸的皮膚,愛人熟悉的呼吸節奏和身上的味道把侯兆的心緒撫平,也讓薩爽安眠了一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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