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章

第 43 章

露露跟薩爽一起吃了下午茶,到了晚飯時候還不餓,再加上她也要去巡店,于是提前預定了下一次的晚飯。

送走了她,侯兆也沒在店裏多留,準備和薩爽一起回家。上了車後侯兆仍舊沒有松開手,薩爽見狀笑了下,問道:“怎麽?手粘住了?”

“家裏給我消息了。追車的是賈倩娜,我爸另一個情婦。”

“嗯。”薩爽思索片刻,說,“她對你也有敵意,那之前那個車禍……會是她嗎?”

“不是她。車禍是雅雅的生父搞的鬼。”

“啊?怎麽他也想害你?害了你對他沒好處的,他這是為什麽?”

侯兆摩挲着薩爽的手,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反倒是講起了他一直未曾說過的,他父親去世的事情。

自從侯兆搬去大伯家常住之後,侯奕遠倒是也老實了不少,雖然還會留宿在外面,但回家的次數也多了起來。侯兆出國留學時夫妻二人一起去看望過他,學成歸國後每次回家時也總是“父母雙全”的。

侯兆成年之後,一家三口有過和睦的家庭關系,有過嚴父慈母的談話,關系正常到侯兆甚至有時候都會忘記自己的父母在婚姻之中的不忠和以前對自己的漠視。

侯奕遠是在睡夢之中過世的,而發現他去世的人,就是在枕邊的範卿恩。

在趕回家料理後事的時候,侯兆才知道,這些年來,在家時父母甚至都沒有分床睡過。在範卿恩生下雅雅之後,她跟那個情夫就已經徹底斷了個幹淨。

範卿恩精神崩潰到如今這樣的地步,誘因是因為無法面對丈夫死在自己身邊。這是心理醫生和精神科醫生介入治療将近半年之後共同得出的結論。

範卿恩從始至終都愛着侯奕遠。她一直都想跟侯奕遠好好生活,所謂“舊情複燃”,是因愛生恨的報複。她對女兒的感情很矛盾,她疼愛女兒,因為那是自己親生的,但她又害怕女兒,因為女兒的存在時刻提醒着她自己的不忠和荒唐。

對侯奕遠,範卿恩愛着,也恨着。痛苦煎熬沒有消解愛,反而讓那份愛更沉重。

這些年侯奕遠數次找到家辦和律師調整財産分割,卻從未想過剝奪範卿恩的繼承權,甚至還在侯兆出國留學之後,給自己買了許多份壽險,身故受益人都是範卿恩。他把自己可動用的財産以保險的形式進行了定向轉移,全部給了範卿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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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夫妻二人的事情鬧開之後,侯家就不再給範卿恩生活費,但這些年侯奕遠一直以家辦的名義按時按點地給範卿恩打錢。侯奕遠已經去世,沒人能确定他這樣的行為到底是出于責任還是出于愛。都說錢在哪裏愛就在哪裏,侯奕遠的錢給了很多人,他外面那些情婦和私生子都過得很好。但最終,他在離世的時候,身邊是自己的法定妻子,而他的錢,也都留給了自己的發妻。

“雅雅的生父……是不甘心嗎?”薩爽問。

“是的。”侯兆說道,“其實這些年我媽從來都沒正眼看過他,他就像是我媽用來報複我爸的工具。雅雅的身世也一直瞞着,直到雅雅被接回到範家撫養,他才猜到了雅雅是他的女兒。他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就不消停了。”

“圖什麽?圖錢?”

“嗯。要錢。”侯兆點頭,接着又補充說,“還有男人那可憐的自尊心在作祟。”

“以為自己能攀上豪門,結果發現自己只是個工具,還是被用完就扔了。他以為有個孩子就能怎麽樣,沒想到豪門選擇去父留女。還有就是,發現的時候太晚了,已經錯過了給親生女兒洗腦的機會了?”

“一針見血。”侯兆重重地呼出一口氣,“雅雅法律意義上的父親是我爸,所以我和雅雅有相同的遺産份額。他對我下手,如果成功了,雅雅就是我爸媽的獨生女;如果沒成功,就像現在這樣,那也是他拿捏威脅的一種手段。錢給夠了,他就消停,否則他就這樣持續不斷地騷擾,讓我們都沒辦法好好生活。”

薩爽捏了下侯兆的手心,問:“兆兆,你是不是歸因到自己身上了?”

侯兆呼吸一滞,扭頭看向薩爽,對視不過兩秒,他眼中就沁出了淚。他沒想過自己會直接被看穿,也沒想過會被這樣直接點明。

薩爽立刻擡手将他抱住,拍着他安撫道:“你沒有錯。當年的你還很小,你根本無法知道自己的決定會造成什麽影響。不要想當初是你挑破了這件事才會造成後面雅雅的這些經歷,這與你無關。你只是在自己的絕境之中爆發了出來,你在求生,求生是第一重要的。”

“可現在這樣的情況,就是我造成的。如果我沒挑破,就這麽胡亂過下去,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

“當然有。”薩爽堅定地說道,“如果就那麽胡亂過下去,你會瘋掉的。你沒有錯,兆兆,這件事裏最無辜的就是你,你不需要承擔任何責任,那不是你的義務。”

“我……我以為他們不愛,可他們只是愛得痛苦……我……”侯兆抽噎着,沒能說完。

薩爽幹脆接着說了下去:“兆兆,他們是否相愛,都與你的選擇無關。從一開始就不是你的錯,他們的關系不該成為你的負擔,也不該讓你承受結果。當年你做的一切都只是你被迫的選擇,就像我一樣。當年如果我再堅持一下,再等一等,不理會董源和屠中民,我爺爺奶奶也會安全回家,我也就不用被卷進那些事情裏。但是斷水斷電的生活,被人逼到絕境的日子,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我當時真的是走投無路了。這些年我當然也想過,要是我再忍一忍,結果會不會不一樣。但事實是,沒有那個如果。現在的我回過頭看當年,會覺得不至于此,但當時的我根本看不了這麽多這麽全。人是經歷過後才會長大,永遠不要用現在的眼光去衡量過去的自己,那是對自己的不公平,是在折磨自己。”

從父親去世,母親精神失常之後,侯兆在逐漸了解父母的過往和選擇。越深入,他就越覺得是自己當年不管不顧戳破父母的醜事才導致了今天這樣的情況。他每次說着“遺産解決太複雜”“那一攤子爛事太耗時”等等的話,心裏卻并沒有真心想要快點解決這一切。在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潛意識中,他在用處理遺産的焦頭爛額,用父親情婦和私生子的騷擾,用母親和妹妹的依靠來折磨自己,懲罰自己,完成自己的“贖罪”。

他覺得自己應該再多受挫磨,才能彌補當年戳破家庭醜事給所有人帶來的困擾和痛苦。

如果當年自己忍住了,現在的一切都不會發生,雅雅會好好地住在家裏,不用面對自己身世的真相;父親會處理好外面的情婦和私生子;大伯一家不會因為自己而轉換角色;長姐不會結婚後要負責兩個家族的工作;堂哥不會放棄公司業務轉而打理家庭財産,梳理和維系家庭關系;祖父不會因為父親的荒唐而氣到住院落下病根,以至于離世前重病纏身百般煎熬;外祖父和外祖母也不至于年近八十還在為雅雅擔心……

——這些都是侯兆埋在內心深處的想法,他從來沒對任何人說起過,他以為沒有人會懂,就連伯父一家,也認為侯兆只是心軟。侯兆不期望別人理解自己到底在想什麽,直到剛剛薩爽問出那句話之前,他也不覺得薩爽會猜到。

但薩爽就是猜到了。一句“歸因到自己身上”,就足以證明,薩爽已經察覺到了自己的真實想法。從未期待過的理解,從未設想過的戳穿,薩爽這一句關心的詢問,讓侯兆的心理防線徹底崩塌。

“我淚點不低,真的……”侯兆抽噎着說,“我不哭……我沒事……”

“又不是沒見過,怎麽?怕我嫌棄你啊?”

“不是……”

薩爽拍着侯兆的後背,在他耳邊低聲說:“其實我更喜歡你在床上哭,留着點兒眼淚。”

侯兆哽了一下,旋即破涕為笑,他撐起身子抹了把臉,說:“就不能讓我哭痛快嗎?”

薩爽當然知道痛哭一場是合情合理的,但她更清楚,現在侯兆需要的不是痛哭來宣洩情緒。侯兆此時的眼淚不是痛苦,而是如釋重負,他已經很累了,但只憑他自己的意志根本停不下來,他需要有人把他從那種情緒之中拽出來。

薩爽輕輕撫摸着侯兆的頭發,哄道:“會頭疼的。而且咱們快到家了,你打算就這麽哭着上樓?別的不說,小馮看見了跟家裏一彙報,昭玙得來找我,問我怎麽欺負你了吧?”

“不會。”侯兆深呼吸了幾下,接着道,“這不是我的錯,我也不需要自苦,對嗎?”

“當然。”

堅定且不帶一絲猶疑的回答,戳破了侯兆長久以來粉飾着的平和,但也四兩撥千斤地把壓在他心上的那塊巨石挪開了。侯兆看着薩爽,用了将近五分鐘來平息情緒,終于,他拉住薩爽的手,彎了眉眼,說:“今晚做個茶湯冷面,想吃嗎?”

“行,你做的什麽都行。”

“烏龍茶湯調汁,再加上你愛吃的蝦滑,家裏還有荞麥面,養生營養又不漲秤。”

薩爽吸了口氣,說:“饞了,趕緊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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