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章
第 44 章
這一晚,侯兆和薩爽都吃得很飽。
偃旗息鼓之後,侯兆卻一反常态地沒有靠近薩爽。薩爽一下下拍着他的肩膀,沒有說話。
在感覺到肩膀上的拍撫停止之後,侯兆才擡手關了床頭燈。薩爽卻在這時出了聲:“別躺着哭。眼淚流進耳朵裏容易誘發中耳炎。”
“你……還沒睡?”
“流程沒走完呢。”
侯兆沉默片刻,終于翻過身鑽進了薩爽懷裏。
“嗯,這下可以睡了。”薩爽說,“做|愛解決不了問題,溝通才能。”
“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麽。”
“那就我說吧。”薩爽道,“我媽去世得太突然,而我那時候又很小,根本沒有機會跟我媽談論這些。我十八歲生日那天去了趟墓地,我坐在我媽的墓碑前問她,她當初選擇我爸,是因為我爸是別人口中的上進青年,是各方面條件都很合适的适婚對象,還是因為她跟我爸之間有愛。當然,墓碑不會給我答案。其實我想,就算我媽活着,她也沒辦法給我答案。奶奶說當年追我媽的人很多,我媽跟我爸也不是盲婚啞嫁。要說一點感情都沒有,那是不可能的。只是雙方的感情對不對等,誰也說不清。丁戊鑫那麽混蛋的一個人,他拿婚姻當籌碼和工具,這是明擺着的事,可每年我媽忌日的時候他都會去墓地。現在他住的那套房子裏,卧室的布局和擺設都是按照當初在奶奶家時倆人的卧室那樣陳設的,甚至用的床品都是我媽當年買的。還有邵涵孜,好多人以為她是我妹妹,說我倆長得像,我一直沒覺得。但後來我在奶奶家看到了我媽年輕時候的照片,我才明白,不是我倆像,是她像我媽年輕的時候。”
“你……不覺得難受嗎?”侯兆問。
“難受,也惡心,尤其是在我知道老丁跟她搞到一起之後,我更覺得惡心。可是我又想,我媽去世之後,丁戊鑫那樣一個人,他竟然沒再想過攀上別的人家。我爺爺奶奶其實早就放他自由了,你說他為了錢嗎?一個月一萬塊錢就真能把他困在原地?他有積蓄也有能耐,又不是本地人,換個地方重新開始,再找個人也不是不可能。就這麽自己一個人過了十幾年,遇見邵涵孜了,他開始發瘋了。邵涵孜有什麽?有的只是跟我媽年輕時候幾分相似的臉。”薩爽嘆了一聲,說,“那天在餐廳撞見,我從老丁護着邵涵孜的動作和眼神裏看見了以前他看我媽的眼神。遲來的深情比草賤,他欠我媽的這輩子還不了,我也不覺得他現在這樣找替身一樣跟邵涵孜攪在一起就能證明他對我媽是念念不忘,他在我這裏還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不過那天看見老丁那個眼神,我倒是突然想明白了。愛是個虛無缥缈的東西,也是個瞬息萬變的東西。他對我媽到底愛不愛,這不是我該考慮的事情,因為那是他們的感情。我也沒必要替我媽覺得不值和惋惜,最起碼在我媽擁有許多選擇的情況下,丁戊鑫一定是有什麽地方打動了她,才促成了他們的婚姻,也才有了我。他們的婚姻是他們彼此的選擇,我是他們的孩子,但不意味着我要了解他們婚姻的全部,并承擔他們婚姻的後果。兆兆,你也一樣。”
侯兆低低應了一聲,半晌之後才開口:“他們愛不愛,都是他們的事情。就算他們到死都是相愛的,他們帶給我的傷害也是實實在在的。所以,我不該用他們的錯誤來懲罰自己。”
薩爽摟住侯兆,輕輕捏着他的後頸:“道理你都懂,其實沒想着勸你什麽,就是不忍心看你這麽自苦。”
“爽姐。”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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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你。”侯兆緊緊抱住薩爽,“就算愛虛無缥缈又稍縱即逝,最起碼此時此刻,我是愛你的。”
“嗯,知道了,你是想聽我這麽說,對不對?”薩爽在侯兆的額頭落下一吻,輕聲呢喃着,“兆兆,我愛你。此時此刻,我很愛你。”
知道侯兆的心情還是不好,起床之後薩爽就主動提出帶侯兆出去散心。侯兆沒做什麽準備,完全由着薩爽安排。吃過早飯之後倆人就出了門,今天薩爽開車,帶着侯兆去了郊區。越野車在山路上七拐八繞,最終開進了一個小鎮。薩爽熟門熟路地停好車,帶着侯兆走進了一個雅致的小院裏。
門口迎賓的姑娘看見薩爽後很熟絡地迎上來打招呼,很快把他們帶進了迎賓前臺,侯兆這時才知道,這裏是小型私湯。看薩爽的狀态,明顯是熟客,他也就沒多問,在辦完手續之後就跟着服務生一起走進了藏在隐秘角落裏的獨立院落。
等一切安排妥當,薩爽讓服務員離開,而後推開房間的門,帶着侯兆邁入後院,問:“這裏怎麽樣?”
“露天私人溫泉,環境不錯,我都不知道這裏有這麽個地方。”
薩爽嘿嘿一笑,走到侯兆身邊:“少爺自己家裏有會所,當然不會再來外面找這種地方了。”
“又調侃我。”侯兆環住薩爽,“這剛九月份,怎麽就想着來泡溫泉了?感覺這裏應該入了冬會更合适一些。”
“帶你散散心,山裏的空氣不一樣,露天溫泉也不一樣。”薩爽頓了頓,看向侯兆,接着說道,“當然也有正事。”
“什麽正事?”
“我約了人。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倆人到達小鎮的時候就快中午了,吃過午飯,薩爽帶着侯兆在山裏漫步。初秋天氣正好,小鎮附近也有果園供游客采摘,不過侯兆對這些沒什麽興趣,倆人就沒進去,只是沿路走到了山腳下的一處小河邊。河邊有三三兩兩露營燒烤的人群,倆人避開了人群,最終找到了轉角一處沒什麽人的地方,挑了兩塊離岸邊不遠的大石頭各自坐了下來。
薩爽撿起一塊小石子扔進河裏打了個水漂,轉而問侯兆:“會玩嗎?”
“不會。”侯兆也彎腰撿起石頭,“有理論,沒實踐。”
薩爽看着他挑選石頭的動作,說:“那今天就實踐一下。”
侯兆嘗試着扔了兩次,薩爽也沒出聲指導,到第三次的時候,他竟然真的打出了水漂。薩爽這時才開口:“理論基礎紮實,實踐也就不那麽難了,對吧?”
“對。道理都懂,也知道該怎麽做,但做不出行動,終究只是紙上談兵。”侯兆呼出一口氣,“你也不教我,也不幫我,就這麽看着,其實我心裏有點兒慌。”
“慌什麽?怕我嫌棄你?”
“有那麽一點吧。我還是這麽優柔寡斷,我總在想,按照你的性格,你會不會有那麽一瞬間覺得我太煩了。”
“沒有。”薩爽搖頭,“而且你也不是優柔寡斷,你只是重感情。我不會處理情緒和感情,但你正好彌補了我的這一點,我覺得挺好的。除了感情以外,別的事情你都處理得挺好的。說到底,那是你的父母,是你的血緣至親,你對父母的感情究竟如何,只有你自己最清楚。”
“我爸不愛我。他對我有過愧疚,但那不是愛。而我……期盼過,糾結過,遺憾過,到他去世之後,我恨過怨過,也鑽過牛角尖。他如果真愛我媽,為什麽兩個人會把日子過成那樣;他如果不愛,身後留下的這些又算什麽?是責任?是義務?是虧欠?還是純粹只是閑的沒事幹拿錢來玩?”侯兆又扔出一塊石頭,看着河中泛起的漣漪,他安靜片刻,才再次開口,“但現在,我沒感覺了。我頂着那一口氣,折磨了自己,也折磨了所有人,沒必要。”
“換個角度看吧。”薩爽說道,“做個假設,如果當初你沒把事情戳破,自己忍下來了,假設你的情緒還好,也沒有抑郁,你的生活會怎麽樣?家裏會給你什麽樣的安排?”
“出國留學,然後回來,進家裏的公司,或者拿着創業基金幹點兒什麽,肯定是按部就班的。”
“那你大伯一家呢?”
“我姐也會跟姐夫結婚,他們倆早就定好了。我哥……大概是接管公司吧。”
“所以其實一切都沒變。”薩爽說,“你姐和白家的婚事是早就定好的。白家之前幾乎全部身家都被綁着,凡塵在白家名下這麽多年,就算倒了好幾手,說到底也是不幹淨,白手套不好戴更不好摘。你姐夫比他姐小十歲,比他哥小了十四歲,再大點兒都快差出一輩人去了。他父母是初婚原配,就算他媽當年是二十歲就結婚生子,有他的時候也得三十四了。上面有了一兒一女,又都沒病沒災的,還要冒着生育風險生下他,再加上他從小在國外長大,這些年白家給他在海外置産置業,還以他的名義進行海外投資,很明顯,你姐夫就是他們家留下的那個‘退路’。所以為什麽你姐現在管着你家的事情,在你家公司任職,而不是跟随你姐夫接手白家的生意,你現在明白了嗎?”
“……”侯兆看着薩爽,沒出聲。
薩爽笑了笑,接着說:“再說你哥。小禧她爸還能不能往上走我不知道,但以蔣局那個位置,小禧可選擇的範圍也挺廣的。說直白一點兒,現在在位的那些人,有不少是靠着老丈人平步青雲的。後來我爺爺還說過,早知道當初就逼着我媽嫁給他的下屬了,最起碼有自己在上面盯着,總好過被丁戊鑫給算計到這步田地。雖然這話聽着像是什麽不講道理的老頑固說的,但背後的道理你應該能清楚。當然了,你哥不是鳳凰男,跟丁戊鑫肯定不一樣,但這場婚姻的外在表現是一樣的,蔣局沒拿自己女兒的婚姻去換政途上的嫡系派別。小禧是獨生女,她的婚姻穩定,對蔣局來說是很重要的。到現在,你哥不在你家公司擔任實職,但家裏的事情他都清楚,該有的分紅以各種方式給到他名下。退一萬步說,就算日後你家真的又出了個特別不靠譜的纨绔,真的闖了大禍,大到你家這紅色資本家的背景都兜不住的時候,你哥因為沒真的參與到公司經營之中,就算受波及,也不會慘到哪裏去。他穩妥,小禧就不會受苦。聯姻,聯的是利益,也是風險共擔。要不要跟我賭一把,看看等蔣局退休之後,你哥會不會開始進入公司參與管理?”
“為什麽?”
“人都退休了,誰還管他女婿是不是有錢人?誰還盯着他會不會有權錢交易利益輸送?官場向來都是人走茶涼,退了休就算想利益輸送都沒途徑了。從蔣局那個角度來考慮,當官的時候掌權,退休了拿錢享受,這道理你總能理解吧?”薩爽捏了捏侯兆的臉,“所以,你大伯一家現在的狀況,跟你當初捅破你父母的事情沒有任何關系。你堂姐管着公司不是因為你,你哥現在每天晃悠着當大管家也不是因為你。他們确實因為照顧你而消耗了額外的精力和財力,但這不足以改變他們的既定軌跡。沒有人把你當負擔,也不會有人怨你怪你。你歸因到自己身上因為你善良重感情,我現在跟你說這些,不是想利用你的善良心軟逼迫你,讓你出于讓他們放心的角度來放下這件事,而是讓你真的從自己的角度出發來做出選擇。兆兆,人活着,有時候得自私一點。”
“我覺得我已經夠自私的了。”侯兆說。
“你這要算是自私,那我就別活了。”薩爽擡手揉了兩下侯兆的頭發,“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一點都不高尚,也沒什麽大局觀,從始至終我做的事情都是以我自己方便為出發點的。我得先活好了,才能有精力和能力去考慮別的。”
“別說了。”侯兆打斷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麽,爽姐,你沒有利用我,那根本不算利用。而且就算是利用,也是我心甘情願的。”
薩爽微微一笑,順着說下去:“你心甘情願。你家人對你,也是心甘情願的。他們在自己的能力範圍之內保護着你,用盡全力的同時也并沒有犧牲自己。再說簡單點兒,你十幾歲的時候,你爺爺奶奶正是當家人,你大伯也是正當年,他們權衡利弊的眼界和謀略不會比你現在差。現在的場面,是他們抉擇的結果,那麽無論好壞也都是他們需要承擔的,這與你無關。而雅雅那邊,誠然你當時的崩潰造成了她被範家接回去撫養。但就算你當初不揭穿,你覺得她在跟你一樣的環境中長大會有現在這樣的精神狀态嗎?而且無論你揭不揭穿,她的血緣都不會改變。田甜和田昭澤是什麽樣的人,不因你而改變,雅雅她生父是什麽樣的人,也不因你而改變。這些人跟你父母這樣的關系,又是這樣的性格,早晚會鬧起來。你當初沒揭穿,沒準再過幾年我會在八卦營銷號上看到你家的花邊新聞。讓我想想,估計标題得是這麽寫——深扒豐榮集團的前世今生,那些你不知道的豪門秘辛與傳奇……”
侯兆終于笑了起來,他搖了搖頭,說:“哪有秘辛?更沒有傳奇。”
“當年你家老太爺是不是捐了飛機和物資?是不是後來還幫着發了私募債券融資?”
“呃……那倒是。”
“這些還不夠傳奇?”薩爽笑着說,“你家這棵大樹立在這兒,有的是人想攀上來。我不去揣測,但有很大可能,你爸不是獨一份這樣的。你這一輩和下一輩這麽多人,每家關起門來都有不少事,只是沒挑明而已。但沒挑明不一定沒人知道,最起碼你哥多少會知道一些。家裏有個人掌握着大方向,拿着一些不那麽重要但又确實有用的小把柄,互相牽掣着,反而做起事來方便。我見過你哥幾次,他可不是傻白甜二世祖,他跟你面前放松玩鬧,不意味着他對誰都那樣。就像你一樣,你也就跟我面前這麽撒嬌,出門在外你也是說一不二,能獨當一面的。”
安靜片刻,侯兆站起身來,把手裏最後一塊石頭扔進水中,等水面漣漪逐漸褪去,他扭頭看向薩爽,說:“回去吧,我得去給家裏打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