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擁抱 “別難過
第26章 擁抱 “別難過。”
青年在床上翻了個身。
半秒之後, 他又翻了一個,短短一分鐘內重複了以上動作五六遍後,毫無睡意的暮從雲終于把自己從被褥裏薅了出來。
由于淩晨四點向老爺子發送了一條詢問消息, 被對方誤以為他吃飽了撐的擾人清夢,喜提黑名單後,暮從雲現在是徹底睡不着覺了。
他那就是随口編的謊, 怎麽真的有人會在八歲後才覺醒通靈體質啊!
而且這次越笙也沒給他補現形符了。
美其名曰“或許你不止能看到蘇柳, 也能看到別人。”
那下次他和對方見面後, 再看見其他執念, 他是要假裝沒看見,還是承認自己天賦異禀, 确實是天選之人呢?
老實說, 一開始編謊的時候, 他沒想和異象局沾染上太多關系。
編個被怨氣影響了的理由,等屆時蘇柳的問題解決, 他也好及時抽身一刀兩斷。
事情到底是怎麽走到今天這一步的。
暮從雲認真地沉思了片刻, 最終只能歸結為自己運氣不好。
也許……
也許還有對自己身邊忽然多了個人的習以為常。
見過對方吃甜點的樣子,所以習慣性地給他投喂食物;知道對方吃自己裝弱這一套, 所以心安理得地接受着對方的照顧和保護。
如今讓他再心無芥蒂地斷掉和越笙的關系,他好像還真有些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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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枕邊的手機忽然震了震, 還以為是梁老爺子把他從黑名單放了出來,撈出手機看了眼,回複他的人卻是“X”。
X同他年齡相仿, 這個點還沒睡,看來也是通了個宵。
【X】:[八歲後可能覺醒通靈體質嗎,這是什麽意思?]
【X】:[理論上說是不可能的,但是也有例外。]
還真有?
暮從雲坐直了身體。
【X】:[老板你也知道, 為什麽被複仇的對象往往能看到執念的原理。]
【X】:[那是因為執念本身主動打破了陰陽兩界的平衡,破壞了生死兩界的大門。]
【X】:[以此類推,如果人類就處于陰陽兩界的間隙,也就是俗話說的半只腳踏入了鬼門關,并且長期處于這種狀态,也是有可能被激發通靈體質的。]
青年驀然想起了越笙那冰冷得不似活人的體溫,以及對此閉口不提的原因。
【日落時】:[一個大活人,怎麽可能長期處于這種狀态?]
【X】:[那我就不知道了,這都是我聽說的,不保真哈。]
暮從雲随手給他轉了五百。
X十動然拒,發來了一個泫然欲泣的表情包,卻還是堅守住了底線。
【X】:[老板你就是用錢砸我,我也只知道這麽多了……]
【日落時】:[沒事,收着吧,幫我多注意下,有相關的消息也告訴我。]
【X】:[好的老板!老板大氣!]
就在暮從雲以為這場聊天就此終結,準備摁黑屏幕時,對方卻忽然牛頭不對馬嘴地問了一句。
【X】:[對了老板,你之前讓我查的人,是H大的嗎?]
自己之前是讓他幫忙查查陳一白的底細來着。
【日落時】:[是,有消息了?]
【X】:[……老板我也是H大的,你不會也在吧?]
這麽巧?
青年眯了眯眼。
他和X是六年前通過爺爺的葬禮認識的,只不過二人一直是網友關系,線下倒還真沒面過基。
【X】:[表面該查的信息都查到了,但是老板你想要的那種,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可以面交。]
【日落時】:[原因?]
【X】:[比較一言難盡,總之老板不介意的話,最好還是由我親自交給你。]
行吧,暮從雲也不糾結了。
認識這麽久了,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對方支支吾吾有話不敢說的樣子。
看來他這位好舍友,倒還真有點不簡單。
【日落時】:[月底的畢業典禮,我會回校,到時候見。]
*
第二天一早,暮從雲沒收到老爺子的消息,倒是先收到了越笙發來的。
陽陽的屍體已經火化了,李奶奶要帶着孫子的骨灰回鄉下去,因為還要尋找小石頭的執念,越笙問他要不要同往。
暮從雲正愁沒理由去小石頭家找一找那驅靈人的法陣,聞言馬上就答應了。
他懸在輸入框上的指尖幾次微動,想要詢問幾句越笙的身體情況,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打打删删了兩分鐘,也沒能拼湊出一句完整的問話。
以他現在和越笙的關系,他是站在什麽立場上詢問對方的呢?
而且對方擺明了不想告訴他,他就是問了,也不一定能撬開越笙那張嘴。
在心裏默默嘆息了一聲,青年最終還是退出了聊天頁面。
開車過來接他的人是餘桃枝,她擔憂的目光時不時透過後視鏡落在後座,越笙坐在副駕駛閉目養神,聽到聲音後也只是睜開眼靜靜地看向他。
他們不約而同地對昨晚的偶遇緘口不提。
李奶奶坐在後座,抱着骨灰盒靜靜地看向窗外,她的神色悲靜而死寂,和前些天還在到處張貼傳單、苦苦期待的樣子判若兩人。
聽到車門被打開,有人坐在了她的身邊,她也沒有把頭轉回來。
青年垂下眼睫,微微偏過臉去看她。
他将手指按上表盤,可不知道是不是近鄉情怯,這次小石頭安安靜靜地呆着,沒再鬧出什麽大變活鬼的事來。
也許是離奶奶近了,他也變回了那個乖巧的孩子。
靠近李奶奶那邊的車窗被放下了一小截,風将她淩亂不堪的白發吹起,露出一張滿是憔悴的面容,也讓暮從雲終于看清了她的現狀。
那雙空洞無神的眼睛渾濁不堪,像是已經流盡了眼淚;蒼白的雙唇皲裂破皮,依稀還可見被咬出的血跡。
她宛若抱着心愛的寶物,枯瘦的十指死死地護住懷裏的骨灰盒。
好像這樣就能夠穿過時間,護住那個被殘忍殺害的孩子。
在車身穿過村門口的一瞬間,青年的神色驀然一凜。
電光火石之間,他将整個手掌覆上了表盤,徹底隔絕了小石頭對外的感知。
——和他同時動作的,是前排的男人。
安靜靠在椅背小憩的越笙一下睜開了眼,他倏然坐直了身,銳利的目光先是在車內環顧了一周,尋找無果後,才看向車門外。
前方的路也不好開了,金雞村村口圍了一圈叽叽喳喳的大爺大媽,見到李奶奶從車上下來,一下子噤了聲。
餘桃枝在前方扶着李奶奶,而越笙蹙着眉,還在試圖張望着尋找什麽。
暮從雲和他并肩而行,明知故問:“怎麽了哥?你的臉色好難看。”
饒是這般擔憂地詢問着,青年的眸底卻透着幽冷和防備,他垂下眼,不着邊際地用餘光打量了一圈周邊村民。
——禁锢小石頭靈魂的陣法,就在金雞村裏。
多虧他眼疾手快,将表盤徹底封死,才沒讓李明陽一下子暴走,徹底堕化成鬼。
這陣法應該存在了很長一段時間,內裏的怨氣,已然積攢得足夠濃郁。
越笙面色凝重,沒答他的話,送李奶奶回到家之後,才轉過臉對餘桃枝吩咐:“你到局裏通報一聲,這事可能和驅靈人有關。”
“啊?”餘桃枝還沉浸在傷感的情緒裏,她使勁眨了眨眼,才反應過來似的,面上露出驚愕的神色。
“隊長,你确定嗎?”她壓低了聲量,驚疑不定地問道。
她沒有經歷過異象局對驅靈人的驅逐事件,也并沒有在村裏感受到什麽異樣。
越笙簡短地一點頭,就要對身邊的青年也吩咐道:“你也跟着她離……”
剩下的話被截斷在口中,他這才發現身旁的暮從雲已經不見人影。
越笙瞳孔微縮,他一顆心方方才提起來半截,餘桃枝就稍揚起臉,示意他往屋子裏頭看去。
簡陋的土胚房裏,青年正半跪在地上,仰着頭和木椅上的李奶奶說些什麽。
他神色專注又溫柔,一雙長眉輕輕颦起,擔憂地看向神色低落的老人家。
對方似乎是說過,李奶奶和他去世的爺爺很相像。
“……”越笙輕微低下眉眼,思忖片刻後,最終對身旁的隊員說道,“你去吧,務必把我的話帶到。”
有他在,對方不會有危險。
越笙沒選擇和暮從雲一起進屋,他守在門外,男人面無表情,氣質疏冷,讓許多探頭探腦想要打聽八卦的村民紛紛望而卻步,悻悻離去。
而留在屋內,被誤以為是在安撫李奶奶情緒的暮從雲,在得到奶奶的同意後,迅速趕往小石頭的房間。
那是一間雜物房改造的卧室,空間非常狹窄,暮從雲迅速翻動了一下桌上的書本和覆灰的被褥,沒有找到什麽有用的信息。
法陣的陰氣很濃,幾乎覆蓋了整個村莊,他一時半會也找不出源頭到底在哪裏。
不過越笙方才應該也有所察覺了,等異象局的人來,發動人海戰術,怎麽也比他無頭蒼蠅似的亂找要好。
李明陽的房間裏幾乎沒有多少落腳的空間,自然也沒有什麽私人用品,小石頭情況不對,青年也沒敢貿然把他放出來。
在狹小的衣櫃和空間有限的書架上都找了一遍,暮從雲眯起眼,若有所思。
他幾乎以為自己就要無功而返,
可下一瞬,盤踞在表盤上的流光忽然分出一縷,似乎是指引一般,導着他的目光往床邊的牆縫裏去。
暮從雲猶豫片刻,跟着往裏面伸手,下一瞬,他指尖微頓,竟然抽出了一本——日記本?!
來不及驚訝,青年快速地翻閱起來。
而他的表情卻随着閱讀愈發凝重,日記的最後一頁還記錄着小石頭和奶奶的争吵,在落筆的最後一句,整本日記的內容就此中斷。
[他們說我是沒人要的野孩子,等我找到了爸爸媽媽,他們就不敢再欺負我了!]
青年雙唇緊抿,眸色晦澀。
他下意識用指尖一寸寸地、拂過這力透紙背的字句。
“……”
“喂,姓暮的,你是不是沒爹沒媽的野種啊?哈哈哈!”
“哇哇哇,生氣了!去找你媽媽告狀呀!略略略!”
“啊呀!野種打人啦!”
小男孩身體瘦弱,力氣卻大得出奇,他發瘋似的沖過去,将那幾個嘲笑他的人都按在地上痛打了一頓。
雖然是以一敵多,但他不要命似的打法太過偏激,有人來攔他就用嘴咬,有人敢還手就加倍揍回去,受了傷也不知道疼,抓住了人就不撒手。
一時間,本來仗着人數衆多圍毆他的幾人逐漸屈居下風,屁滾尿流地四散逃開。
卻還是被他紅着眼硬生生追了幾條街。
雖然他也被打破了嘴角,但當時小暮從雲唇角帶血,眼神狠戾的模樣,大概是切切實實把幾個熊孩子吓到了。
第二天,爺爺就帶他辦理了轉學。
當時的他也和李明陽一樣,失去了父母,身邊只有爺爺。
深吸了一口氣,把日記本收回懷裏,暮從雲輕聲向李奶奶告別,再邁着有些沉重的步伐離開土屋。
門外并沒有人在等他,他一時也沒想好自己要到哪裏去。
就好像這麽多年來,他也始終沒有個能問詢歸處的存在。
漫無目的地游蕩了數十米,卻沒想到,就在不遠的轉角處,他忽然聽到了越笙壓低的聲音。
“不相信……?為什麽?”
“容局,我是沒有證據,但……”
漫長的沉默後,以越笙最後應了個“是”結束,男人挂了電話,垂下眼默默地看向手裏黑掉的屏幕。
他表情平靜,沒有半點不甘。
似乎這樣的事情發生了成百上千次。
片刻後,越笙輕輕嘆了口氣,再擡頭,才發現青年不知何時已經結束了和李奶奶的對話,正神色不明的站在出口處。
“你……”他快步走近,發覺青年正眸色沉沉地看向他,暮從雲的面上并無太多表情,但越笙總覺得他似乎不算心情太好。
“我來接個電話。”越笙不知為何,下意識向他解釋了一句。
青年唇角微動,面上的郁色被他強壓下幾分,他下意識想對越笙笑笑,就像往日一般。
但是懷裏的日記本似有千斤重,讓他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
在他開口前,越笙卻上前一步,擡起了手來。
不知道是被對方在眼上畫符畫習慣了,還是篤定越笙不會傷害他,暮從雲沉默地看着他,并沒有躲開。
冰涼的指腹最終落在了他蹙起的眉心。
越笙大概并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也不會安慰人的技巧,他默了幾秒,只說:“別難過。”
落在他眉心的冰涼,正在試圖撫平他的傷口。
暮從雲強行彎起的唇角一下失了僞裝的力道,他微微垂了眼,正好對上越笙的視線。
——那雙漂亮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看着人時,會讓人感覺格外專注。
而男人神色清明,表情認真,依舊是那樣寡淡如水的表情,也依舊是冰冷得毫無溫度的指腹。
卻好像讓他一顆被凍結的心,再次輕微地跳動起來,将冰層撞碎出一道裂縫。
在沉默翻卷的洶湧浪潮中,他嗅到了一絲輕幽的、生的氣息。
在一片寂靜中,青年忽然輕嘆一聲,稍稍舒展了眉眼。
他抿了唇,唇角卻彎起一分無奈笑意。
而後他在對方有些訝異的神色裏上前一步,張開雙臂,主動地、溫柔地抱住了眼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