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她們 “不要停留,不要求救

第33章 她們 “不要停留,不要求救。”……

“怎麽是你?”

小石頭眼巴巴地看着他, 被他發展來新客戶的暮從雲面上卻沒有一點喜色,良久,青年從震驚中緩過神來, 煩惱地揉了揉眉心。

“……先進來吧。”

小石頭剩下的時間不多,他執念已了,很快就要去投胎, 猶豫片刻, 還是向暮從雲指了指回去的方向。

“奶奶……”他猶豫着, 又看了眼身邊的女孩, “妙妙……”

累了一天只想回家躺平的青年無奈加班,主動向他揚了揚下颔。

“我會照顧好她。”

從始至終, 林妙妙都很安靜, 她一言不發地來, 一言不發地看着小石頭離開,又一言不發地跟着青年進到了屋子裏頭。

直到被溫暖的燈光籠罩, 女孩才說出了今晚的第一句話。

她抿緊唇瓣, 攥緊了衣擺:“謝、謝謝你。”

青年仔細地打量了一番她。

死亡時的林妙妙沒再穿那件寬大到臃腫的校服,她披着一件褪色的老舊上衣, 是大人的款式,對于身體尚未發育完全的她而言, 更像是一條半大的裙子。

女孩的臉上有兩道長長的劃痕,身上的衣服也被劃破了許多口子,她有些局促地打量着別墅內整潔的環境, 将滿是傷痕的手悄悄藏在了身後。

直到被領着坐到了沙發上,林妙妙才壓低了聲音,不好意思地說:“是我讓小陽……帶我來找你的。”

“嗯,”暮從雲應了聲, 轉頭接過吳姨泡的蜂蜜水,“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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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妙妙看上去并不像小石頭一樣沒了記憶,也和蘇柳一開始那副失了智的模樣相去甚遠,女孩眼神清明,顯然是清楚自己現在的狀态。

——也知道她的執念究竟是什麽。

“撲通!”

青年那解酒用的蜂蜜水剛含進半口,身前的小姑娘就直愣愣地跪了下來。

暮從雲好險沒有一口水嗆進嗓子裏,他沒有貿貿然扶她起身,只是彎下了腰,看向她的眼睛:“這是做什麽?”

別墅內探頭探腦的執念們紛紛露出好奇的眼神,在二樓的扶手邊上疊羅漢似的将腦袋排成一隊。

在這麽多雙眼睛的注視下,本就緊張的小姑娘幾乎抖成了篩糠。

青年頓了頓,輕描淡寫地往二樓瞥去一眼。

成群結隊的執念們“嘩”一聲作鳥獸散,林妙妙唇齒幾次張合,也終于顫抖着說出了自己的請求。

“求求你、你能不能,能不能救救姐姐們!”

暮從雲疑惑地重複了一遍:“姐姐……們?”

女孩用力地點頭,她緊緊咬住下唇:“我聽小陽說……你之前救了他,能不能……”

“姐姐她們都是好人,但是我沒有辦法救走她們,我……”

“——打斷一下,”終于聽不下去她這無厘頭的斷句,青年嘆了口氣,“從頭開始說吧,就從你……是怎麽變成這樣開始說起。”

他伸手将女孩扶起來,示意她先坐下。

林妙妙罰站似的杵在他跟前,半晌,才輕聲道:“我、我逃婚了。”

“?”

這話題是不是轉變得有些太突然了?

暮從雲一時間好像吞了蒼蠅似的,他眉心緊蹙,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一番女孩,确認她不過是個才到他腰間的孩子。

而林妙妙的表情始終沒有動搖過,所以……青年倏然意識到,她說的都是實話。

良久,他聲音艱澀地問:“……你才幾歲?”

女孩垂下眼:“十歲,但是身份證上的年齡滿十二了……奶奶說,我應該要嫁人了。”

林妙妙盯着自己的腳尖,接着說道:“他們把我送到一個不認識的地方,但我不想結婚,我想去上學,就偷偷溜了出來……”

她趁着柴房沒人,踩着高疊的木頭,爬上了通風用的窗口,大概是沒想到她敢逃跑,也可能是篤定她沒法逃跑,捉她來的人并沒有用鐵鏈子捆着她。

林妙妙小心地從口子裏鑽出來,她打小發育不良,七八歲孩子的身形剛好能夠通過那一小處紅磚疊砌成的通風口。

但爬出來後,她就傻眼了。

這裏不再是她所熟悉的金雞村,坐落在偏僻荒蕪的荒山之中,周邊的一切都陌生得不能再陌生。

她連出去的路都找不到,更枉論回家上學了。

而就在林妙妙想着先離開這裏時,門口忽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她半個身子已經探出了門,正巧和推門而入的那一對粗糙雙手的主人對上。

面黃肌瘦的女人居高臨下地看着她,銅鈴似的雙眼瞪得很圓,在林妙妙想要開口尖叫前,女人伸出了枯瘦的手,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口鼻。

即使她身形瘦削,制住竹竿似的女孩還是輕而易舉。

女人面無表情地拖着她,把她扔回了柴房裏。

林妙妙被她用綁帶纏住了嘴,女人的手勁很大,她半點掙紮的聲音都發不出來,只能默默地流淚,不停地用腳踹着眼前的女人。

她原本以為自己再也逃不出去了。

可到了晚上,女人卻又出現在了柴房裏,這次她的表情不再像早上那般僵硬,向林妙妙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她指了指柴房後的一條小路。

“三天後,你的婚禮舉辦前,從這裏跑出去,有一條小路,第三個路口右轉,一直往前走,就能去到鎮上。”

她拿下那濕透的綁帶,眉眼低垂,粗糙如同砂紙的雙手摸了摸她的腦袋。

“不要在鎮上停留,不要報警,不要求救……”女人的顴骨凹陷,聲音嘶啞,“一直跑,離開鄉鎮,離開所有人,跑到市區,到大城市裏,再去向警察求救……”

林妙妙愣愣地看向她。

而女人拿走那條綁帶,給她留下了一碗稀飯和一個饅頭。

她深深地看了小女孩一眼,才轉身離開了柴房。

接下來的三天,女人再也沒有出現過,來給她送飯的換成了其他女人,身形佝偻的老婦人放下飯碗,擡頭時卻看到那被移開幾個磚頭,恰好能容納一個孩子進出的小洞。

那種高度,不是一個小女娃自己可以做到的。

她安靜地低下雙眼,在瘦若竹竿似的小女孩惶恐的注視下,将鬓邊的白發挽到耳後,而後拿起空碗,沉默地離開。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

在這裏,林妙妙在成婚前不能見其他男性,以免沖撞了喜氣,來來去去給她送飯的女人,個個身體瘦弱,眼窩深陷,卻從來沒有一個人揭發過她。

她能夠吃到的,也總是恰好能夠飽腹的食物。

在柴房越開越大的窗口上,她親眼看見女人們将她們的粥水都倒在一塊,本該是用以餓着她們,限制女人們逃跑的飯食,都用來竭盡全力地填飽她的肚子,送她離開。

第三天晚上,夜幕如期降臨,林妙妙帶着全村女人的希望,跌跌撞撞地從後山逃走。

可她和村裏的女人們都不知道的是,那些人早就在後山設下了重重陷阱。

只是那些從小路逃跑的女人再也沒有了聲息,所以她們孤注一擲地相信她們已經逃了出去。

林妙妙被舉着火把的男人們追趕着一路滾下山崖,在茫茫黑暗裏一腳踩空。

良久,她的執念才從崖底飄了上來。

她看見女人們用盡全力阻攔着男人下山,她們蜷着身子,在地上被一腳腳用力踹着;她看見給她送飯的老婦人被摔在地上,嘴角已經滲出了血跡,卻還是死死抱着男人的腿不放。

她們都在為了她能夠逃出去,為了她能向外界傳遞哪怕一點消息而拼命。

——而她什麽也沒有做到。

她就這麽墜落在無邊的山崖下,這些受了苦打的女人們,永遠都在等待着一個不會再起波瀾的回音。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青年垂着眼,久久沒有作聲。

“我本來想先回到鎮上,卻發現怎麽也出不去……回過頭的時候,卻發現在我的身後,還有二十多個像我一樣的鬼魂,正在看着我。”

“出不去?”青年的神色終于在聽到這句話時動了動,他蹙着眉,不解道,“執念沒有來去的限制,你怎麽會出不來?”

林妙妙困惑地搖搖頭。

“就是……好像被攔在山裏,怎麽也找不到出口。”

“後來是那群鬼魂姐姐們,向我指了一條路,”她猶豫着說道,“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做到的,反正、反正我就這麽出來了……”

一路趕回到村裏的林妙妙無處可去,卻意外在李明陽奶奶家裏,遇上了一臉震驚的小石頭。

兩個生前的好友,就這麽在死後,猝不及防地相遇了。

青年這次沉默的時間更長了些。

小姑娘手足無措地擡頭看他,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麽做,猶豫半晌,正打算再跪下來求求他時,暮從雲朝樓上招了招手。

安安歪着腦袋飄下來,藏在沙發後小心打量着她,而吳姨走過來牽起她的手,将她帶往一旁的小房間去。

在她一步三回頭的視線裏,青年向她做出了保證。

“……我會想辦法的。”

他這般說道。

話雖如此,這事卻實在不好辦。

按照林妙妙的說法,那大山裏起碼還困住有二十多個執念,這些執念是善是惡都無從知曉,但最令暮從雲在意的,是她說的“走不出來”。

那二十多個女孩和她一樣,都被困在了大山裏。

她們生前不能解脫,死後卻應自由。

能做到這種事的——或許和蘇柳被困在湖底二十年一樣,是驅靈人的手筆。

而那山裏的姐姐們卻又囑咐她不能在小鎮上報警,也就是說這條非法運輸的産業鏈,或許并沒有他想得那麽簡單。

甚至有可能,驅靈人和山裏的人打過照面,而山裏的人,和小鎮上的警察也有所相識。

林妙妙的家人難道就不知情嗎?

丢了一個孩子,金雞村來往的村民、林妙妙班上的同學難道也不知情嗎?

青年心裏的指針慢慢有了偏向。

就算是鎖靈符,只要落筆的走勢有那麽一分一毫的偏差,都會導致符咒的效力大有不同。

就像困住蘇柳的,和被張貼在小石頭書桌上的,雖然符咒筆勢幾乎一致,功效卻有着顯著的區別。

前者用以鎮壓生靈,後者用以煉化死靈。

要困住這麽多執念……這座山裏,指不定是危險重重。

青年端起桌上那杯涼透了的蜂蜜水,慢吞吞地含進口中。

在報警前,他起碼得準備好證據。

——而且如果事先打草驚蛇,指不定又要讓那群驅靈人斷尾逃生。

蕭曉是個沒什麽武力值的二愣子,虛得風一吹就能倒;老爺子年紀大了,也不适合陪他跑一趟;而他行動的事需得完全保密,在通靈者的委托機構找個夥伴更是天方夜譚。

被異象局內部那位叛徒發現了,他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思來想去,暮從雲也只想到了一個有自保能力,并且願意陪他去冒險的對象。

況且這位對怨氣的來源相當敏銳,說不定有他在,解救這些執念可以說得上是事半功倍。

暮從雲知道,只要他開口,越笙不僅能做到全程保密,甚至會同意讓他留下,獨自一個人前去打探。

但是……

他垂着眸,指尖無意識地在聊天頁面上滑動。

最終停止在他給越笙發去的合照上。

照片上的男人看着鏡頭,目光卻落在鏡頭裏的他身上,直勾勾的視線并不顯得冒犯,反而真誠得幾近柔軟。

那雙水眸朦胧上一層溫和的珍視之意,黑發垂落面頰,顯得他整個人無害又溫順。

越笙有些生疏地對着鏡頭抿唇,操場的陽光映得他冷白的膚色幾近反光一般,他在暮從雲的指導下,有些無措地擠出一個很淺的笑容。

青年緊蹙的眉宇柔和幾分,良久,他在心裏無聲地嘆了口氣。

——還是別把他卷進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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