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手串
手串
謝盡蕪的雙眼一瞬睜大,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嘴唇,清甜的梨香在鼻端萦繞。
柔軟的指腹點在他的脖頸肌膚上,若即若離,力度輕得叫人心裏發癢。
謝盡蕪的氣息幾乎是一瞬就亂了,白梨的清甜香氣吸入,宛如一道烈火,橫沖直撞燒進他的肺腑裏。
“可是我不希望我的朋友再忍受這種痛苦了。謝盡蕪,你當初在初陽鎮出現,是為了拿到本命珠對不對?”
葉清圓擡起眼,神色認真而誠懇:“你的修為極高,也不屑于借助本命珠來提升什麽。唯一的可能,就是本命珠可以幫你緩解邪印帶來的痛苦。我說得對嗎?”
她雖經驗匮乏,卻也并不笨。相處許久,她多少也能猜出一點。
謝盡蕪睜大雙眼,目光一瞬不轉地看着她。
在她說到“我的朋友”時,他的臉色很明顯變化了一瞬,唇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
“那麽,我該如何幫你呢?”葉清圓的掌心按在他的肩膀上,話語裏有安慰的意味,“謝盡蕪。”
謝盡蕪的喉結動了一下,他們隔得很近,連呼吸都交融。
他斟酌着開口問她:“你不會後悔嗎?”
“有什麽好後悔的?總不會是把我吃了吧?”葉清圓挑起眉,有恃無恐地笑道。
系統到現在都沒有發出警告,甚至還總是催促她去解開謝盡蕪的邪印,說明這也沒什麽危險的。
謝盡蕪聞言一怔,片刻後,也輕笑出聲:“你真是膽大包天。”
“所以到底怎麽才能幫到你?”葉清圓的指腹點在鱗片上,若有所思道,“要我眼睜睜看着你痛苦,我是絕對做不到的。”
溫暖的房內,明燭輕曳。木窗不知何時關上了,只留了一道縫隙。
窗外清新而潮濕的風鑽過縫隙,細細地流淌進來,案幾上的流蘇輕輕擺動。
他們一站一坐,謝盡蕪端坐在椅中。葉清圓則俯下.身低頭,與他的目光平視。
溫熱的掌心按在他的肩頭,因着明顯的體型差,她的大半個身子向前探去。挨得太近了,大腿無意中竟碰到了他的膝蓋。
謝盡蕪霎時脊背一僵,膝蓋微不可察地移開半寸,避開與她的接觸。
這是一個暧昧至極的姿勢。他的手随意擱在膝頭,卻因着體型差的優勢,手臂與雙腿近乎攏住了她的身軀。
二人的身影投射在窗紙上,親密無間的姿勢,簡直像是在擁抱。
葉清圓有些不明所以:“嗯?你怎麽不說話了?”
謝盡蕪的眼神驀地一暗,他盯着她的唇瓣,聲音低得快要聽不清了:“……那你別動。”
葉清圓從善如流地不動了。她垂下眼睫,神情認真地望着謝盡蕪。
二人對視半晌,葉清圓的手指顫了一下,心裏莫名生出了退怯之意。
她敏銳地察覺到,謝盡蕪此時的眼神有些可怕。
他看着她,濃濃的陰翳與渴.望在那雙比冷泉還幹淨的眼眸中聚攏。
葉清圓的心砰砰跳起來,崩潰地呼喚系統:他不會真的要吃人吧?!
謝盡蕪擡起手,寬大溫熱的手掌不由分說地扣住了葉清圓的手,十分強硬地把她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臉頰上。
葉清圓的腦海空白了一瞬。
在窗前吹了許久的冷風,他的臉頰微微發涼,摸起來也并不柔軟。他的骨相生得好,下颌線流麗且清晰,貼在她細嫩的手腕內側,像是一道痕跡,印在了她的肌膚。
謝盡蕪微微撩起眼皮,觀察着她的反應。在她沒有明确表示拒絕後,眼中露出一點點滿足與放松。
葉清圓怔怔地:“謝盡蕪……”
“不要說話。”
片刻後,謝盡蕪側過臉。他的呼吸顫抖着,将臉頰埋在了她尚在顫抖的、溫熱的手心。
額前的碎發有些長了,發梢拂在他挺直的鼻梁上。順着手腕向上看去,謝盡蕪膚色淨白而眉眼、額發俱是烏黑。
他微垂着眼簾,濃秀的眼睫垂落下來,掩住了滿是渴.求與貪婪的眼神。明暖的燭光如漣漪般蕩開,映出他清隽冷秀的一張側臉。
手心傳來微微冷硬的觸感,分不清是鱗片還是什麽。葉清圓恍惚想道:他是在示弱嗎?
因太過殘忍嗜殺而被雪藏的大反派,也會有脆弱的時候嗎?
謝盡蕪的氣息很不穩,柳絮般撲在她的手心。葉清圓的手指驀地顫了一下,指腹無端拂過他的鼻尖。
謝盡蕪的眉心微蹙,攥住她的手忽然用力。
他扯下葉清圓的手,随即手腕微動,指腹用力按在她跳動的脈搏上,輕聲笑道:“本命珠早已認你為主。你若是真心想幫我,不如拿出點誠意來。”
“還要怎麽樣,才算有誠意?”葉清圓想再去摸一下他的臉,卻被他鉗制住,動彈不得。
她疑惑道:“就像剛才那樣,還不行嗎?”
謝盡蕪的視線落在她纖細的手腕上,腕骨微突,淡青色的血管隐在皙白的肌膚下。
脆弱卻鮮活的生命。
他就像是再也抵不住誘.惑的瘾.君子,殷潤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瘋狂之色,低聲道:“把刀拿過來。”
“你要做什麽?”葉清圓驚道。
謝盡蕪狠狠閉了一下眼,再睜開時已是眸光溫沉、嗓音清朗的清隽少年。他輕聲笑道:“最有效的辦法……之一,就是你的血。”
葉清圓擰起眉,神情凝重:“所以,我的血液裏也有着本命珠的靈力嗎?”
“嗯,”謝盡蕪堪稱乖巧地點點頭,一雙黑曜石般的眼珠卻在觀察着她臉上的任何細微變化。
痛到蒼白的唇微微彎起:“你會幫我嗎?你說過的,不會眼睜睜看着你的朋友痛苦。”
他刻意加重了“朋友”二字。
葉清圓猶疑了一瞬,一柄短刀靜靜躺在她的手心。而她的另一只手腕,正被謝盡蕪攥在掌心裏。
手心朝上,露出手腕內側的淡青色的血管。
只需要一刀。
她一咬牙,算了,不就是出點血嗎?這點小傷與謝盡蕪的痛楚比,根本算不得什麽。
葉清圓的想法很樸實,只要他別這麽難受就行了。
謝盡蕪的手掌握住她的手腕,修長的指細微地顫抖着。
“好。”她鄭重其事地點頭,同時舉刀,刀尖寒光一閃,寥落的殺意瞬間沖淡了室內的明暖光暈。
刀鋒将要刺破肌膚的一瞬,手腕卻被他驀然捉住,猝不及防間短刀脫手,“當啷!”一聲摔落在地。
謝盡蕪的視線落在她手中的短刀,臉上笑意消散了些許。仿佛是感到難以置信,她竟真的肯劃破血肉,只為了他不再痛苦。
他的手掌寬大,輕而易舉制住了她的兩只手腕。葉清圓莫名其妙道:“怎麽了?不是你想要血嗎?”
“……不必了。”
謝盡蕪按住她的手腕不放,略顯粗糙的指腹無意識地摩挲着她腕骨的肌膚,淡聲道:“我剛才是與你說笑的。你的血對我來說毫無作用,不要再傷害自己了。”
“什麽?”葉清圓有一瞬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
觸到謝盡蕪冷淡的眼神時,她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被戲弄的滋味。
她驀地用力,将兩只手都從他掌心抽了回來,冷聲道:“這種玩笑也是可以開的?”
謝盡蕪下意識低頭,空蕩蕩的掌心。他的手掌還攤開在半空,指腹殘留着細膩溫熱的觸感。只一瞬,就變得空落落的。
幸好,方才的觸碰已經叫他的痛楚減輕了許多。他勉力壓制住翻湧的邪力,眉目間一派平靜。
他悵然若失地收回手,用力閉了閉眼。再度掀起眼簾時,眼中已然恢複以往的冷漠疏離。
“真不知該說你是熱心還是愚蠢。”謝盡蕪的視線落在窗外的芭蕉,他的聲音很輕,“今日若是換作別人向你提出這般要求,你也會毫不猶豫,提刀相助?”
葉清圓皺起眉:“你在胡說些什麽?除了你誰會和我開這種玩笑?”
“縱使不是玩笑,”謝盡蕪扭過臉,明暖的一簇燭火在他的餘光裏跳躍,這讓他的眼眸帶了些溫度,不再那麽幽冷,“縱使真的有人需要你的血,你也聰明些、警惕些,切勿聽之任之。”
“為什麽突然講這些?”葉清圓也是一頭霧水,“你剛才是在試探我嗎?”
片刻後,她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噢!我明白了。”
謝盡蕪把臉轉了回來,眼眸中蘊着的期待半遮半掩,一顆心忐忑地跳動着。
他盯着那兩瓣紅潤的嘴唇,既怕她會錯了意,又怕她說出什麽超出他控制的話來。
“你是擔心,如果我放血給別人,體內本命珠的靈力就會減弱嗎?”葉清圓自以為很聰明地下了結論,“那你放心好了,既然本命珠對于你的邪印有緩解的效果,我自然不會随意使用。”
她想了想,又很善解人意地問道:“謝盡蕪,這樣可以嗎?”
話雖如此講,可是心裏卻有種莫名的失落。原來謝盡蕪肯和她同行,也不過是要她的本命珠而已。
謝盡蕪聽得直皺眉頭,他們之間的關系不該是單純的利用和利益捆綁。她口中話語極盡柔和體貼,不曾想,竟是打心底裏認為,他與她同行只為了本命珠。
她的所有關懷與玩笑,甚至那晚在小舟上抱着他的脖子撒嬌,都算什麽?僅是她的心血來潮、酒後失态嗎?
謝盡蕪雖常年周旋在各方勢力中,于情事一途卻不怎麽開竅。他的眉頭枯皺着,想要反駁、辯解,卻不知該如何開口。懵懂紛亂的心緒被攪得不成樣子,胸中翻湧的某種東西呼之欲出,卻茫茫然不知所措。
兩人一站一坐,各懷苦惱。
修颀的身影投射在窗紙上,被明燭的光微微漾動。屋內彌漫着沉默。
謝盡蕪想不通,幹脆不想了。他那雙眼睛生得像冷泉一樣,縱使現在滿心都是懵懂與疑惑,表面看起來也是清貴冷肅的模樣。
窗前的案幾上還擱着完成一半的手串,他清了清嗓子,輕聲道:“你在做這個嗎?”
“是啊,”葉清圓回過神來,“剛編好了一半,太難了。累得我腰酸脖子痛的。”
謝盡蕪抿了抿唇:“或許我可以幫你。”
葉清圓很幹脆地拒絕:“不了,你現在邪印發作,該好好休息才對。”
謝盡蕪的眸中染上點點笑意:“沒關系。你教我,我可以做好的。”
葉清圓又搖頭:“禮物還是親手做的比較有誠意。”
“你準備将它送給別人嗎?”
“嗯,”葉清圓很坦然地承認,“只是我不确定對方想不想要。”
謝盡蕪的臉色一下子就變得難看了。他的腦海中迅速浮現出幾道人影,卻都被他一一否決。
他冷着臉:“你要送給誰?”
還有誰是他不認識的?千花河畔那個白衣男子嗎?果真,她那天就是在看那男子,偏她還不承認,非說在看馬車。
馬車有什麽好看的?把他當三歲小孩子哄騙嗎?
縱使是糊弄他,也都不肯用心一點。
“不告訴你。”
葉清圓從妝屜裏挑出兩只珊瑚墜子,放在燈下給他瞧,輕聲道:“我想在手串裏編點有趣的東西。你只管說,這兩個墜子,哪個更好看?”
謝盡蕪一點眼神都不給珊瑚墜子,只盯着她看,眸中很難得地顯出煩躁:“都不好看。”
“你什麽眼光。”葉清圓羞惱得紅了臉,“這兩條墜子可都是從我的首飾裏挑出來的!”
謝盡蕪的眼神卻愈發冷肅:“哦,還是貼身物件。”
“那又怎麽了?”葉清圓辯解道,“反正我又沒戴過,算不得貼身。只是一時找不到合适的裝飾罷了,恰好珊瑚墜子和手串的顏色挺配的。”
她把手串和珊瑚墜子捧在手心,遞到他的眼皮子底下,試探道:“真的不好看嗎?”
謝盡蕪的心裏莫名開始怄氣。他站起身,冷聲道:“不好看,別折騰了。”
“我覺得還可以呀。”葉清圓又仔細看了兩眼,滿意得不得了。
她最終下了定論:“不是還可以,而是非常漂亮,簡直絕配!”
謝盡蕪氣得臉色都變了,薄紅的嘴唇抿了抿:“好,是我沒眼光。随便你怎麽弄。”
話音落下,他忍着眉宇的燥郁,轉身就要離開。
“哎等等!”葉清圓拉住他的衣袖,仰起臉與他視線相對,“好好的,怎麽說生氣就生氣?”
謝盡蕪移開目光,不肯和她對視,輕聲道:“我困了,要回去睡覺了。”
“……嗯,好。”葉清圓感覺到他拒絕的态度,于是慢慢放開了拽着他衣袖的手指,怔然望着他離開的挺拔背影。
這還是她頭一次見謝盡蕪發這麽大的火。縱使是在原書中,謝盡蕪也向來冷靜理智,很少出現被情緒支配的情況。
此刻,竟然被她氣得臉都紅了。
謝盡蕪走得有些慢,他的腰背挺拔,連背影都掩不住身上清貴英俊的氣質。
“謝盡蕪。”葉清圓出聲叫住了他。
她回身從妝屜裏取出一捧金钿、瑪瑙和珊瑚配飾,走到神情冷肅的謝盡蕪身邊,含笑道:“這些小物件,你喜歡哪個?”
謝盡蕪皺眉道:“我都不喜歡。而且……”
他偏過臉去,低垂的濃睫覆下陰影,看起來竟有幾分落寞:“這個問題,你應該去問那個收禮物的人。”
葉清圓沒忍住彎唇笑了:她好像看出謝盡蕪不高興在什麽地方了。
“挑一個吧。”她眼中的笑意更濃,柔聲道,“只憑你自己的心意就好了,喜歡哪個就告訴我。”
謝盡蕪一怔,頓時察覺到了某種不同的意味。
這麽問,原來是要送給他嗎?
他的視線落在她手裏令人眼花缭亂的配飾上,很謹慎地問道:“這些你都戴過嗎?”
“也不是,我只戴過這一串珍珠。”她認真回想道,“別的還沒戴過呢。”
“……嗯,若那人是男子,無論戴金钿、瑪瑙或者珊瑚,都太過張揚。”謝盡蕪擡起眼簾,黑曜石般的眸子閃着細碎的光。
“所以,還是珍珠最合适,對嗎?”葉清圓将手串拿來,在燈下細瞧。
謝盡蕪狀似不經意地問:“你要送給什麽人?我認識嗎?”
“不能告訴你。”葉清圓将配飾都收回妝屜裏,轉過身,笑得眉眼彎彎,“不過你說得沒錯,用珍珠也很合适。”
她仰頭看他,兩秒後,唇角忽地牽起一個倦懶的弧度:“如果這件禮物是送給你,你會喜歡嗎?謝盡蕪。”
謝盡蕪不經意與她含笑的目光相撞,很明顯地怔了一瞬:“我不喜歡如果。”
葉清圓輕輕颔首:“好吧。”
“你……”
濃秀的睫毛掩住了他眼中紛亂複雜的情緒,謝盡蕪推開門,輕聲道:“無妨,我又不在意這些。”
“……還有,夜裏睡覺時不要開窗。若你着涼生病了,恐怕會耽誤明天的正事。”
葉清圓笑着道:“好,晚安。”
木門阖上,燭火被溜進來的微風撥弄得輕輕搖曳。
葉清圓靠在窗前的案幾上,粉頸微垂,無聲地露出一個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