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黑暗

黑暗

潘璞玉有些意外:“是她的臉?”

花廳內諸人一時都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他。

葉清圓腹诽道:敢情這位大少爺連自己弟妹長什麽模樣都不記得啊。

潘璞玉話說出口,也覺出有些尴尬,補充道:“窗外那東西分明就不是個人,只不過借了莫婉婉的臉來此故弄玄虛罷了。”

謝盡蕪垂着眼簾思索一瞬,淡聲道:“它借着莫婉婉的臉出現在此處,只為了吓我們嗎?”

“聲東擊西?”葉清圓方才也被那張腐爛的臉吓到了,此時聲音還有些顫抖,“細細想來,這槐妖每次出現,針對的都只是崔老夫人和潘二公子。”

潘璞玉的眉眼一凜,迅速站起身:“也就是說,方才的侍女,只是它用來拖延時間的一種手段?”

窗外的陰雲逐漸被風吹散了,稀薄的陽光透過破漏的窗灑進屋內。

廳內衆人面面相觑,神色驚恐。祁仕業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是個圈套,慌張道:“不好,不好。老夫人和二少爺此刻昏迷不醒,可什麽防備都沒有啊!”

潘璞玉的眉宇間陡然生出怒氣:“這槐妖不殺是不行了!既然陣法已破,謝公子,我們一同去後院看看吧。”

葉清圓擡眼看向謝盡蕪,謝盡蕪的面色沉冷,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可就在謝盡蕪垂眸望她的那一刻,葉清圓注意到,他殷潤的眼眸中忽地閃過一絲戲谑之意,有股子對眼前形勢了如指掌的意思。

葉清圓恍惚間以為自己看錯了,待到再仔細瞧時,他眼中的那份嘲谑已經消失不見。

謝盡蕪垂下眼睫,薄薄的唇微抿了一下,似在思索着什麽。

這疑慮僅是一瞬。他俯下.身,低聲道:“你乖乖地待在這裏。”

他的聲音刻意壓低到只有彼此之間能聽清的程度,低沉悅耳的聲音響在她的耳畔,帶着若即若離的熱度。

葉清圓的耳畔登時一熱。她擡起手臂,剛要叫他保持距離。謝盡蕪卻徑自直起身來,伸手從衣領中拎出一條吊墜。

正是那條栀子花樣式的白玉吊墜,溫潤的光如清水一般流轉在幽暗的花廳。謝盡蕪眼也不眨地取下來,放在葉清圓的手心裏。

他的體溫也借由這塊白玉在她的手心慢慢漾開。

不知為何,葉清圓只覺手心裏仿佛被一團火灼燙住了。他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這塊白玉帶在身邊,相當于符印護體。你要收好。”

葉清圓點點頭:“好。”

他們的聲音壓得極低,稍微站遠一些的人都聽不清說了些什麽。潘璞玉也只當他二人在說些悄悄話,很是有禮地将目光移向了別處。

然而,當潘璞玉的視線不經意擦過她手心那塊白玉的時候,神色卻現出一瞬的茫然,随即,則是滿眼的震驚。

他的視線慢慢挪到謝盡蕪的臉上,一瞬不轉地盯着瞧,仿佛要從他那張臉上盯出什麽字來。

謝盡蕪根本沒注意他的臉色變化,早已推門走了出去。潘璞玉猶疑一瞬之後,也覺得正事要緊,因此只對廳內的丫鬟和侍衛匆忙吩咐了一句:“照顧好葉姑娘。”便快步跟了出去。

平穩的步伐聲響起在幽寂陰暗的長廊,很快便消失不見。

這時,花廳內除了葉清圓和祁管事之外,還有潘府的幾名丫鬟和侍衛。窗外漆黑如墨,花樹枝桠的影子投射在窗紙上,嶙峋淩厲,像是鋒利的獸爪。廳中燈架上散發出幽幽昏黃的光,燭火搖曳,昏暗的身影在地磚上搖擺撲朔,更襯出此刻的氣氛詭異。

衆侍衛抽刀出鞘,各自守住門窗,丫鬟們則是護在葉清圓和祁管事的身旁,恐懼得肩膀都瑟縮起來。

葉清圓站在燈下,細細回想方才謝盡蕪離開時的神情,總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謝盡蕪從來懶得參與侯爵府的這檔子事,若非她強拉着他來此,連今日的謝宴他都未必肯賞臉。方才又怎麽會接受潘璞玉的提議,要前往後宅一觀呢?

更詭異的是,這條白玉吊墜既然有他貼身佩戴,該當是十分珍貴的物件了,怎麽如此輕易地就交給她了?

葉清圓還沒來得及理清思緒,忽然窗外傳來一陣珠玉輕撞的清脆聲,緊接着,一道高高的身影再次映入了衆人的眼簾。

丫鬟們倒吸一口涼氣,滿臉驚詫駭然。

定眼看去,這道身影極為明顯地比方才莫婉婉的身影高出許多,倒像是個成年男子的身量了。

而更詭異的是,這道“人影”竟是長了個碩大的腦袋,與下面瘦削的肩膀一經比較,竟是完全不成比例!

丫鬟顫聲道:“你們看到了嗎?”

“這、這人的腦袋為何這麽大?到底是什麽妖怪啊?是槐妖嗎?還是……莫夫人?”

廳堂內頓時響起一陣恐慌的竊竊私語聲,幸好衆人怕歸怕,卻暫時無人胡亂走動,造成混亂。葉清圓走近半步,借着朦胧的月光将那身影輪廓仔細看了看:“她的頭上好像是戴了什麽東西?”

話音落下,支摘窗忽然“吱呀——”響了起來,細碎紛亂的槐花從木窗的縫隙間鑽進來,卻并未襲擊廳內衆人的意思,只像是活物一般,慢慢地游移在窗下的木框。

與此同時,一名丫鬟渾身顫抖如篩糠,尖聲驚叫道:“有人——有人在我身後!啊——!!!”

滿廳的恐懼情緒已然積攢到了極點,這一聲尖叫爆開,衆人頓時駭然轉身,生怕自己身後也有妖鬼作祟。

那丫鬟吓得雙眼大睜,反手捂住自己的後脖頸,牙關止不住地打顫:“它、它在我的脖子上呵氣!還在笑!”

她的話音未落,廳內霎時響起一陣驚呼。這次衆人可吓得腿都要軟了,慌亂間撞到了博古架和桌椅,碰撞聲與驚呼聲配合着窗外的幽咽冷風,場面頓時亂作一團。祁管事見狀大聲道:“這東西在故弄玄虛,大夥不要自亂陣腳!”

葉清圓迅速從荷包中取出一沓符咒,分發給諸人,安撫道:“這道符咒有驅邪避鬼的作用,大家都盡量保持冷靜,不要亂。”

然而這份安靜僅維持了不到一盞茶的時候,窗外的那道“人影”忽地動了動。

它将一塊長條木板壓在緊阖着的支摘窗上,另一只手竟是掄起了一只鐵錘。

“铛!铛!铛!”

祁管事的目光死死盯住了那揮舞的手臂輪廓,瞪大的眼睛裏瞬間湧上了血絲。

滿廳的人也像是被釘住了一般,神情惶恐,渾身顫抖不停。

沉重卻清晰的敲擊聲響徹花廳,那塊長條木板就這麽被釘死在了支摘窗上!

窗外的朦胧月光也因此而被遮蔽了幾分,廳內光線愈發昏暗起來。

很快,它舉起第二塊長條木板,鐵錘掄起,沉重的敲擊聲再次響起在花廳。

葉清圓感到很是奇怪:“這是那只槐妖嗎?”

它想要把窗戶封死嗎?一只妖,為什麽會采取這麽麻煩且低智的方式?

滿廳諸人閉口不言,仿佛是根本沒聽到她的話。

葉清圓也沒在意,她只是對這樣故弄玄虛的行徑感到厭煩,與其搞小動作愚弄諸人,不如出面與她硬碰硬。于是從荷包中另取出一張雷符。

還未出手,窗外那“人影”手動封窗的動作忽然一頓。

下一秒,漫天的槐花如紛揚的雪一般簌簌鑽入窗內!裹挾在雪幕當中的,正是無數細碎的刀!

葉清圓眼眸一凜,指尖抵住符紙,口中快速默念法訣,将近一半的雪花碎刀當即被烈火吞噬!

這一招似乎惹怒了窗外的“人影”,只見它動作一頓,随即滿頭珠玉開始輕搖起來,氣得渾身顫抖不已。

下一瞬,原本緊阖着的木門“砰!”地被撞開,窗外潮濕陰冷的晚風湧入屋內,帶着清新香甜的槐花香氣,霎時充滿了整個花廳。

一道高冠紅衣的身影站在門檻之外,它的嘴唇和臉頰都擦了胭脂水粉,一雙眼卻漆黑冰冷,不似活人。

葉清圓的眼眸霎時睜大了!

莫婉婉!

看清了它的臉,廳內諸丫鬟、侍衛也俱是一怔。有丫鬟竟驀然跌坐在地,驚叫起來:“你,是你!!啊——!!!”

那槐妖的目光也很快地鎖定了她,微微一笑,笑意中帶着顯而易見的怨毒:“你還認得我啊?真巧,我也認得你。當初就是你帶着人取走我房裏的炭火呀。”

陰冷的光從門外透進來,那丫鬟腿軟得跟面條一樣,渾身抖得像篩糠。

尚不及眨眼的功夫,衆人只覺廳內冷風驟起,吹動簾帳狂亂飛舞,不由得閉起眼。

再睜眼時,那槐妖不知何時竟已到了那丫鬟的身前,一只手狠狠掐住她脆弱的脖頸。

槐妖手臂用力,将她整個人都提了起來!

燭臺被風吹得輕搖,光線昏暗不定。此時槐妖終于進了花廳露了面,衆人才看清它竟是作了鳳冠霞帔的打扮,連眼角旁的那顆淚痣都用水粉掩去了,原原本本就是莫婉婉嫁入侯爵府時的模樣。

小丫鬟整個人都離了地,兩條腿掙紮着撲騰個不停。然而,槐妖的手掌和手指卻硬得仿佛鋼筋鐵鑄,掐在她脆弱細嫩的喉管上紋絲不動,無論她如何掙紮,它都沒有露出半分吃力的神色。

那槐妖冷笑着,眼瞳深黑到了恐怖的程度:“你睜開眼睛,好好看着我這張臉!這些日子裏,你的心裏可曾有過半點愧疚?”

小丫鬟的一張臉青中泛紫,止不住地翻白眼,顯然是要窒息的模樣。

祁管事怒聲道:“住手!我不管你是什麽妖,都不許頂着婉婉的臉在這裏胡作非為!”

槐妖聞聲轉頭,視線落在祁仕業身上,森冷的眼眸定定看着他,繼而甜甜地笑了一聲:“義父。”

祁仕業有些發怔,布滿紅血絲的雙眼一瞬放空,竟像是分不清虛幻與現實。

然而就在下一瞬,那槐妖臉上笑意盡斂,扔垃圾一樣随手将那半死不活的丫鬟狠狠甩開。

那丫鬟重重撞在了另一名侍衛身上,而後兩人同時摔在地上,噼裏啪啦碰倒了一排花盆,她柔軟的身軀撞在花盆邊緣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骨折斷裂聲,随後驀地嘔出一口血來。

槐妖冷哼,轉身一掌拍向了祁仕業的心口!

槐樹成妖,不管幻化做什麽模樣,都早已不是血肉之軀。這槐妖的手掌堅硬得仿佛精鋼鑄造,若是真的一掌打中了祁仕業……

葉清圓在辨清它意圖的一瞬間,腦海中甚至來不及思索,已經下意識地摸出一張五雷符,縱身擋在了祁仕業的身前!

——砰!

強大的氣勁在花廳內掀起一陣狂風,鮮血随風濺出,潑灑在瓷瓶中的繡球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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