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蘊靈
蘊靈
“你……啊……竟敢——!!”
槐妖痛苦的喘息聲斷斷續續地響起,它捂着幾乎斷掉的左臂,踉跄着後退半步。烏發戴着的鳳冠早已歪倒在一旁,露出紛亂的鬓發和朱釵。
葉清圓仍舊維持着高舉五雷符紙的姿勢,意想當中的雷鳴卻并未出現。她慢慢放下手臂,低頭向自己的脖頸看去。
那塊白玉吊墜垂在她雪白的頸間,發出淡淡的暖意。在這幽暗的花廳內,亦是瑩然有光。
栀子花的周遭竟隐隐現出一圈金色的法印,靈力充沛而霸道。
這塊玉,竟然比護身符還有用!
難怪謝盡蕪要貼身佩戴,還要她貼身佩戴。莫非謝盡蕪是在保護她不要受傷嗎?
來不及思索更多,那槐妖已經踉跄着站起身,渾身散發出防備與戾氣,像是貓科動物警覺時毛發豎如鋼針。
它皺起眉,粗暴地将受傷的臂膀重重掄了一下,喀拉一聲枝幹摧折的脆響之後,那條險些斷掉的手臂竟就這麽緩慢地複了原。
衆人莫不駭然。這槐妖如今的肌膚與臉色已然是與樹皮相差無幾,粗粝而烏青,看起來恐怖詭異無比。
它喘息未定,陰冷的視線盯上了葉清圓衣領間的那條吊墜,冷笑道:“蘊靈玉?這麽好的法器,你從哪裏得來的?”
葉清圓不答,反問它:“你是妖,為何會像人一樣流血?”
槐妖一怔,繼而呵呵笑了起來:“我為何要告訴你?”
葉清圓想了想:“是不是因為莫婉婉?”
這一句話,槐妖的臉色頓時變了。随即,它滿臉的震驚就被滔天的憤怒所取代,它的身軀以一種人所不能及的速度閃到了丫鬟們的身旁,手臂擡起,原本柔嫩皙白的手指和腕部逐漸發青、鋒利,長長的指爪漸顯猙獰。
僅眨眼的功夫,無數槐枝從它正紅描金的袖籠當中鑽了出來,直沖丫鬟們的面門而去!
千鈞一發之際,葉清圓擡手甩出幾張雷符,兩指并攏口念法訣,那符紙得了指令,迅速飛過去貼在了槐樹枝上。
下一瞬,烈火爆開!
槐枝被符紙炸得斷裂開來,宛如零落的火團一般砸落在地磚上。槐妖發出一聲痛苦的嘶吼,鳳冠也被它摘下來扔在了一旁,它回身對葉清圓怒目而視,烏發在狂風中飛揚,漆黑的眼瞳竟然隐隐現出血紅之色!
這一眼簡直宛如厲鬼般怨毒。葉清圓登時心中一顫,冷汗随即冒了出來。
這槐妖被符紙所傷,喉嚨中發出不甘怨恨的尖利嘶吼,這聲音的穿透力太強,震得博古架上的瓷瓶都微微顫動,聽得在場之人皆是一陣頭暈眼花,幾欲作嘔。
滿架的燈燭劇烈搖晃起來,兩枝沒有放穩的燈燭在這種震顫中摔落在地,燭火熄滅。
廳中的光線霎時昏暗了些許,衆人只覺眼前一陣眼花缭亂,似乎有無數雪白的光點在眼前飛舞、旋轉,帶着幽幽的陰冷之意。
這槐妖的嘶吼聲中仿佛有致人頭暈的效力。葉清圓忍着強烈的眩暈感,手心按在身旁的梨木椅背上,皙白的手指甚至在隐隐發抖。
她想要從荷包中再取符紙,卻連擡起手腕的力氣都沒有了。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伸過來,掌心握住她脫力的手腕。
帶着涼意的靈力隔着薄薄的輕紗般的夏衫袖口,流水一般渡了過來。
謝盡蕪扶着她站穩。
“……是你。”
葉清圓只覺周身一陣清透的舒爽之意,像是山澗溪水潺潺流過。她輕聲對謝盡蕪道了謝,大而明澈的雙眼中閃着溫和純淨的光芒,靈氣逼人。
方才面對槐妖時的警惕與防備,盡數消散不見。
謝盡蕪微垂着眼簾,花廳內光線微弱,昏暗與朦胧掩去他此刻的神情。
他低聲道:“為了救人,你連自己的安危都不顧嗎?”
而在花廳正中,槐妖的嘶吼聲驟然變得沙啞起來。
一道雪亮的刀光閃過,它剛長好的手臂竟是被砍掉了一截。
潘璞玉手持長刀,神情肅冷地站在博古架旁。
槐妖喘息着踉跄半步,原本白皙幼嫩的臉頰肌膚已經完全變成了青黑色。它的臉上已經看不出莫婉婉的半點特征了。
潘璞玉冷笑道:“很好。若你還是那副姑娘樣貌,或許我還下不了死手。”
槐妖的喉嚨裏呼嚕呼嚕地喘着粗氣。遒勁的槐枝探出,宛如長鞭一般朝着潘璞玉迅猛擊打而去。潘璞玉縱身躍開,身後一只插了繡球花的瓷瓶應聲而碎。粉藍色的花瓣零落滿地,像是下了一場瑩藍的雨。
室內的打鬥不比行軍打仗,潘璞玉許久沒有親自動手練過,與這槐妖叮叮當當鬥了一會兒,竟也覺出些趣味來,出刀一次比一次有力,縱使以血肉之軀,也與這槐妖纏鬥得不分上下。
葉清圓恢複了清明之後,首先叫廳內的侍衛與丫鬟都躲避到一旁,以免他們被潘璞玉和槐妖的纏鬥所傷。
“吱呀”一聲,謝盡蕪推起支摘窗,垂眼看向窗框的法印。
“這與竹林宅院中的法印,倒有些像。”葉清圓思索道,“只是竹林中設下法陣之人的靈力太過薄弱。不比這只槐妖。”
她心頭疑惑,輕聲道:“奇怪,它為何要設下與竹林宅院一模一樣的法印?又為何用木板封住這裏的窗戶呢?”
對于一只妖來講,想要殺死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簡直是輕而易舉,直接動手就是了。沒有任何必要在此故弄玄虛。
謝盡蕪的視線落在支摘窗棱的釘子坑上,漫不經心道:“或許竹林宅院的木窗,也曾被這樣封死過。”
葉清圓心中一動,轉頭看向花廳中逐漸落于下風的槐妖。
槐妖接連幾次被潘璞玉手中長刀砍傷,驚怒交加:“你手中所持,是何物?”
“這個嗎?”潘璞玉提刀,刀身在燈燭的暖光下漾出金色的光華,随口笑道,“是辟兵世家鍛造而出,專殺你這般愚蠢低智的妖孽。”
槐妖愣了一下,好似沒有反應過來,随即怒目圓瞪道:“你辱罵我?!”
“陳述事實,何來辱罵?”
潘璞玉唇角微彎,笑着嘲諷:“你在這花廳設下陣法想害死我府中之人,又多次故弄玄虛企圖讓我和謝公子離開此地,方便你對在場之人下手,是嗎?潘某好歹也是在沙場上與人鬥智鬥勇十幾年,沒曾想今生還能遇到你這麽個妖怪。我問你,這種低劣的手段,你自己用來竟不覺可笑嗎?”
“那你們方才……”槐妖終于反應過來,有些崩潰地尖聲嚎叫,“你們是故意離開這裏的?!”
“我們不先行離開,怎麽引你現身?”潘璞玉懶得再與它牽扯許多,“你幾次三番擾亂我府上安寧,到底打的什麽主意?”
槐妖被他殺得早就元氣大傷,血珠從手臂、臉頰、胸口汩汩湧出,此時卻像絲毫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仍舊回以冷笑:“擾亂你府上安寧?這地方當初鬧出人命的時候,你怎麽不說安寧?”
“胡言亂語!侯爵府什麽時候鬧出過人命?”
潘璞玉皺眉,旋即感到不對勁,他回身看向祁仕業:“祁管事!”
祁仕業聞言上前,神情嚴肅:“大少爺。”
潘璞玉恍然大悟:“莫婉婉是被府裏人……”
他話音未落,那槐妖忽然暴起反擊,槐枝如長蛇刺探而出,直沖着潘璞玉而去!
潘璞玉猝不及防間只覺一陣裹着清甜花香的冷風狂送,霎時慌忙提刀格擋。然而為時已晚,那尖利的指爪速度快得幾乎出現殘影,驀地穿過紛揚的槐花雨幕,距離他睜大的雙眼僅剩半寸!
無數細碎的枯枝敗葉揚起,對整個花廳的人展開無差別攻擊。
謝盡蕪擡袖,修長有力的五指張開,掌心凝聚靈力,對準了縱身躍起的槐妖。
下一瞬,那槐妖的整個身軀就好像被定格在半空一般,寸步不動。那尖利的指尖就這麽杵在潘璞玉的臉前半寸,指甲上隐約有青黑的煙霧飛散,似乎是劇毒。
謝盡蕪的神情很冷,目光肅戾得像是要吓死人。不知他是厭惡這般暗中偷襲的下作手段,還是根本就讨厭槐妖,他的臉色看起來很難看。
他慢慢收攏五指,手掌用力,手背的青筋隐約顯露出來。
那槐妖就仿佛是被攥在他的掌心一般,四肢與支棱的槐枝逐漸收縮、蜷曲,最終整個身軀都委頓成了一團。
這種術法比純粹的身體傷害要殘忍得多,槐妖很快堅持不住,渾身開始打擺子。
“我認輸!我……認輸!求你住手!”槐妖的頭顱都被迫扭向一旁,神情已經變得很痛苦。
謝盡蕪維持着那個姿勢沒有動,周身氣勁如浪潮般翻湧外洩,牆邊博古架上拜訪出瓷器與古玩都被震顫得不住晃動。
葉清圓與他對視一眼,随即了然。她走到槐妖的身旁:“你和莫婉婉,到底是什麽關系?”
槐妖咬着牙:“先把我放下來!”
話音落下,它只覺捆縛着身軀的靈力愈發狠了,纏得它快要爆裂開來,慌忙求饒道:“我說,我說!”
潘璞玉收刀入鞘,眉心微蹙。
祁管事站在燈燭也照不清的陰暗角落裏,胡須微顫,緊握的手心裏滿是汗水。
槐妖咳嗽了一聲,血沫順着唇角流下來。
它阖上雙眼,那張與莫婉婉仍有幾分相似的臉上露出了哀戚的意味。
“是、是莫婉婉以自己的血肉相祭,換來我的死而複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