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七位死者
第七位死者
今天周五,醫院衛生間一具碎到看不出人樣的屍體是本周第七位死者。
薄薄眼鏡片下,馮予眼中布滿寒光。
死者較先前六位,死狀更加凄慘,屍體被肢解,碎塊堆積在洗手池角落,爛肉混着血,泱泱流了一地,頭顱靜靜躺在肉塊中間,嘴角被人用刀剌開,扯出一個猙獰的笑。
這次鬧得太大了,沒辦法花錢把消息填平,并且照這個速度死亡下去,恐怕整個醫院的人都要死絕。
他這生意還做不做了!
警察很快趕來封鎖現場,将當日值班醫護人員和目擊者帶去做調查。
馮予上午做完筆錄就匆匆忙忙拉上保安隊長王松驅車往九龍趕。
“院長,你怎麽想着要找道士啊?”王松滿臉疑惑。
信奉科學的醫學開始信鬼神,實在匪夷所思。
馮予握緊手上的方向盤,咬着後槽牙狠聲道:“等警察找出兇手要等到猴年馬月!”他轉過頭饒有深意地看了王松一眼,“萬一警方調查的時候查出其他東西怎麽辦?”
王松尴尬地咳嗽一聲,讪笑着扯開話題:“您認識這方面的人才?最好找個熟人,免得……”
“聽過中原秦家嗎?”馮予說。
“中原秦家?”王松默默重複道,“這我還真沒聽過。”
“他們家是道學世家,和我們家是世交,十幾年前生意失敗宣布破産,家破人亡了。”馮予淡道。
“修道的應該注重風水,怎麽說破産就破産了?”王松有些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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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予嘆了口氣,“人家家裏出的問題我們這些外人也不清楚,就拿他們家這個孩子來說吧,小時候天賦異禀,只可惜年少輕狂,不知着了什麽魔去修煉借屍還魂,就被逐出家門了,現在就在九龍。”
“所以咱們今天就是去找這個人?”
說話間,已經到了目的地。
入目是一片老舊房區,暗黃色牆皮上長滿苔藓,樓間距緊窄,陽光照射面積小得可憐,走廊上挂着許多被套和衣服,樓道裏到處貼着小廣告。
這個點兒,年輕人大多上班去了。
“黴味真重。”王松皺着眉頭,跟馮予一塊上樓,前面還擠着好幾個搶菜回來的老太太。
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太太轉頭看了他們一眼,“兩個小夥子看着很面生啊?是來找人的?”
馮予幹笑兩聲,“是啊,來找陸嘉。”
“找小陸啊,那你們估計得等一會兒,今天他弟弟要回家,他現在在菜市場買菜呢。”老太太笑着說。
“沒事沒事,我們等着就是了。”馮予禮貌地笑道。
出了樓梯,馮予帶着王松在迷宮一樣的走廊裏走了幾圈。
樓道裏燈光很暗,潮濕腐敗的氣味一個勁兒地往鼻孔裏鑽,王松又忍不住好奇,“院長,陸嘉怎麽姓陸不姓秦啊?”
“喔,他随母姓。”馮予解釋說。
七拐八拐找到陸嘉的屋,他家門口比較幹淨,防盜門雖然有些生鏽,但是鎖孔卻很新,是新換的鎖,門上還挂着一個八卦鏡。
倆人就在門口等了起來。
不一會兒,樓道裏傳來一陣腳步聲,倆人聞聲擡眼望去,一位身材欣長,寬肩窄腰的男人越過頭頂幾盞照明燈走了過來,手裏還拎着東西。
在來的路上,王松聽說這男人已經三十三歲了,可今天一見,王松覺得眼前這人只看臉的話頂多二十幾歲,白皙細膩的皮膚在燈光下連毛孔都看不見,鼻梁高挺,鼻尖圓潤,配上一張飽滿的雙唇,秀氣又漂亮。
可抛開這張臉,他深邃的眼睛如古井般淡漠,眼眶下還有和秀氣面龐格格不入的黑眼圈,他還留着長發,随便用頭繩束起。
這完完全全就是一個被生活壓迫到頹喪憔悴的中年男人。
年輕稚嫩和久歷風霜的頹敗在他一個人的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
“馮予?你怎麽過來了?”陸嘉腦袋一歪,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馮予。
馮予撇了撇嘴,“我這不是有求于你嗎?”
陸嘉眉眼笑成一輪彎月,笑意卻達不到心底,“能讓你親自上門,想必不是小事,來,進來說吧。”
他從褲兜裏掏出鑰匙打開門。
一室一廳的屋子很是狹窄,房間雖小,但收拾得很整潔,客廳和廚房連在一塊兒,東南角擺放的財神像前供着檀香和新鮮瓜果。
陸嘉在門口換上拖鞋,對馮予和王松招了招手,“随便坐,別拘束。”
見他這麽客氣,王松有些不好意思了,沾着泥的鞋子都不敢往幹淨的地板磚上踩,反觀馮予就完全沒有這個顧慮,穿着皮鞋踩了進去,一屁股坐在茶幾前的凳子上,壓根不把自己當外人。
陸嘉把菜放在廚房洗手池裏,然後走過去慵懶地坐在沙發上。
“還沒問呢,馮予你不給我介紹介紹,這大哥是?”陸嘉從茶幾下掏出一包煙。
“喔,這位是我們醫院的保安隊長,王松。”馮予說。
“來,王哥,抽根煙。”陸嘉給王松遞了根煙,也給自己點了一根煙。
“謝了,兄弟。”王松接過煙,坐在馮予旁邊。
馮予清了清嗓子,開口道:“我先跟你說說這件事吧……”
“你開個價。”陸嘉叼着煙,漫不經心地說。
他這麽單刀直入,反倒是讓馮予有些驚愕,陸嘉真是狂到沒邊兒了,他捂着嘴咳了一聲,黑色的眼珠滴溜一轉,“五千怎麽樣?”
“五千?”陸嘉先是一聲驚呼,旋即輕哼,修長的手指夾着煙,身子一歪躺在沙發上,看都不看馮予一眼,“五千,狗都不幹。”
“小嘉,要不你開個價,咱們取個折中的?”馮予說。
“兩萬,少一毛我都不幹!”陸嘉閉着眼睛,斬釘截鐵地說。
“要不您先看一下這事吧,等您看過了再定價也不遲啊。”王松在一旁從中調解。
狹長的鳳眸睜開一條縫,陸嘉斜了馮予一眼,“我一看就知道你一腦門官司,讓我算算,”他掐着手指算了一卦,“這周又沒了一個人吧,雖然這人命不久矣,但是死因不明,你剛坐上院長的位置沒多久就出了這樣的事,擺明了就是有人想整你,你這個時候還小氣?你要是覺得我開的價太高,那就另請高明。”
“別!”馮予立刻說道,“要不一萬怎麽樣?”
“你丫跟我藏着掖着呢?就兩萬,幹不幹吧你就說?!”陸嘉皺起眉鄙夷地看了馮予一眼,“大家都是朋友,我也不是非得宰你一頓,你也知道,秦睿大三了,要開始實習,處處都要用錢。”
“啧,行吧,那什麽時候開始?”馮予臉皺成一團,一副肉痛的樣子。
“嗯……過兩天吧。”
“什麽?過兩天?那這兩天要是再出事了怎麽辦?”馮予情緒有些激動。
陸嘉直起身把煙撚滅在煙灰缸裏,走到旁邊的櫃子裏翻了翻,丢給馮予一個玲珑小寶塔,“把這個放在醫院停屍間,那兒最陰寒,先鎮着,兩天之後是個黃道吉日,那個時候我再過去。”
陸嘉決定的事兒一般人勸不動,馮予知曉他這一點便不再多說什麽,拿着小寶塔就走了。
“這小哥兒不看看就敢接這個活兒啊。”王松坐在回去的車上感慨道。
“藝高人膽大嘛,”馮予看着手邊的小寶塔嘆了口氣,“這個玩意兒他到時候指不定還得多收我錢呢。”
“陸嘉以前弄過死人複生搞成功了嗎?”
“沒有,這東西連最牛的道長都幹不成,本來就違反人道,逆天而為怎麽可能成功。”
“他幹嘛要這麽做啊,他們學這個的應該知道這方面的利害啊。”王松止不住地嘆氣。
“好像是為了他喜歡的人吧,聽說那人因為一場意外去世了,陸嘉一時想不開才铤而走險去弄這些。”
“看來這位小哥還是個癡情的人吶,難怪一把年紀了還沒結婚。”
馮予手指敲着方向盤,搖着頭嘆息道:“誰說不是呢,兩天後我要去一個學術交流中心,可能走不開,到時候你幫着點陸嘉,看看他需要我們這邊配合做什麽。”
陸嘉仰躺在沙發上望着白色的天花板,修長的睫毛倒映在清澈的眼珠裏。
兩萬這個價開得确實高了一點……
深吸一口氣,從沙發上坐了起來,薄唇勾起一抹苦澀的笑,要不是秦睿不好養,他至于這麽賣力地敲詐勒索別人嘛。
陸嘉小時候沒過上幾天好日子,十五歲時修煉邪術被逐出秦家後,生活就更拮據了,那個時候他還沒成年,在社會上舉步維艱,吃了上頓沒下頓,只能從大陸跑到香港打工過活兒。
他以為再苦逼的日子也不過如此了。
可還沒一年,他爸忽然叫他回家,陸嘉以為這老不死的快不行了,于是給自己打扮得光鮮亮麗,興沖沖地準備回去繼承家産。
誰知道,他爸居然是叫他回去獻祭的!
陸嘉在道士圈裏口碑很差,許多人都認為是他拖累了秦家,但其實,陸嘉的父親也不是個好東西,背地裏修煉過許多延年益壽的邪門法術。
當時陸嘉剛踏進家門,連還手的餘地都沒有就被人摁住了,他被綁到一個女人面前,那女人挺着個大肚子,□□地躺在地上,周身被不知名的陣法環繞,她空洞無神的眼睛看着天花板,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看着這張熟悉的臉龐,陸嘉頭皮發麻,雞皮疙瘩起了一身,渾身血液褪到腳底板,臉色煞白一片。
這個女人是他小姨!
陸嘉的母親死得早,他離開秦家後不久,就聽說他爸跟他小姨好上了,幾個月前還聽說他小姨懷孕了。
沒想到,這老東西為了長生不老,竟然要獻祭懷着他骨肉的愛人!并且還打算把陸嘉也獻祭了!
他老爹坐在輪椅上撚動法訣,封閉的屋裏狂風大作,白蠟燭的火苗都被吹得快要熄滅了,在場所有人都睜不開眼睛。
随着皮肉破裂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一股帶着血腥味的異香像勾魂一樣,在鼻尖萦繞,陸嘉吓得上下牙齒直打架,眼睛都不敢睜開,心中直罵他老爹。
他知道,那皮肉破裂的聲音肯定是他小姨肚子破了!
不一會兒,風漸漸停了,陸嘉耳邊傳來父親的聲音:“獻吾骨血,換吾永生。”
換你媽,換你媽!
陸嘉心都哽到嗓子眼了。
神經正高度緊繃的時候,他忽然感覺有一條濕滑的東西從臉上滑過,随後纏住他的脖子……
風莫名變得刺骨,宛如一把鈍刀割開,求生欲迫使他睜開雙眼,入目是一片黑霧,正以一種可怕的速度侵蝕着肉眼所見的一切。
耳邊傳來撕心裂肺的慘叫,摁着陸嘉的兩個人皮肉爆裂死在當場,脖子上的觸手收緊力度,陸嘉呼吸困難,意識漸漸模糊暈了過去。
只是預料中的死亡沒有如期而至,陸嘉沒死,只是昏了很久。
醒來之後見到的第一個人是他那位因為老年癡呆走丢的奶奶,她抱着一個剛出生的嬰兒來到他面前,說這孩子和你有緣分,現在有了肉身,只要他好好照顧這孩子,發財指日可待!
後來陸嘉才知道他父親和那些人不知道什麽原因,全死在陣法裏了,而他奶奶在說完那番話的第二天又失蹤了,一毛錢都沒給他留。
他父親一死,秦家的親戚把能瓜分的全部瓜分了,留給陸嘉一屁股外債,陸嘉沒辦法,只能帶着秦睿來到香港躲債。
現在陸嘉十分懷疑他奶奶那話的可信度有多少。
把秦睿抱給他的時候,奶奶也不說這是哪裏來的孩子,并且秦睿比少時的陸嘉更聰慧,看書過目不忘也就算了,秦家那本祖傳的天衍道術,他看了一遍就學會了。
甚至不需要實踐。
養秦睿這十八年來,雖說沒發財,但生活很穩定,十年前還住在潮濕的地下室呢,後來搬進了如今的破小區……
陸嘉苦笑一聲,掐指算了一卦,距離發財……
遙遙無期。
秦睿最近也不知道在幹什麽,待在學校上學還一個勁兒地要錢,陸嘉給他的生活費都不夠用。
起身走到洗手臺邊,陸嘉把買來的菜一樣一樣整齊地放進冰箱,拿到一個袋裝烤鴨時,頓住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