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身首異處
身首異處
順子搖了搖頭,“那是打仗時候的事了那時候東三省淪陷,我們這個地方也……唉,日本人為了奪走你說的那個村子裏的一座礦,把整個村子的人都殺光了。”
那他看見的那些人是什麽?
血液瞬間凝固在心頭,寒意包裹全身,陸嘉眼一黑腿一軟,差點沒暈過去。
“叔你咋啦?”順子連忙扶住他。
“秦睿……”
陸嘉渾身顫抖,拿着手電筒跌跌撞撞往回趕,順子立刻回家抄起獵槍,跟着陸嘉就去了。
北方黑得快,順子帶着陸嘉在密林中穿梭,陸嘉心急如焚懊惱不已,要是他能多留意一些,或許就不會……終于,眼前出現一座熟悉的神祠。
陸嘉一猛子鑽了進去,随便在神龛下面翻了翻,結果什麽都沒找到。
“叔,找啥呢?”順子好奇地問了一嘴。
完了完了,沒有法器。
可眼下陸嘉也顧不得了,他焦急走出神祠往村子裏走,可沒走兩步,身邊的另一道光消失了,那是順子的手電筒的光。
“順子!”
陸嘉在漆黑的四周喊了一聲,手電筒掃過身旁,除了黑漆漆的石頭花草,他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寒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帶來陣陣令人作嘔的腥味。
“叔!你在哪兒呢?”
順子的聲音在耳旁擦過,可陸嘉沒看見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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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哪兒?我看不見你!”陸嘉喊道。
“你好像在我旁邊,可是我也看不見你啊。”順子回答他。
陸嘉心一沉,頓時明白過來這是他踏入結界裏了,就和上次在醫院出現的情況一樣,這是這一次對方的手段厲害了一點,能選人進入結界。
“你不要亂動,在財神殿裏等我!”
“叔,你有事沒啊?你在哪兒呢?”順子焦急的喊着。
“不用找我,等我把人帶出來!”
陸嘉強自定下心神,深一腳淺一腳循着記憶往村子裏走,走在村子邊緣的小路上,一路一個人都沒看見,別提人了,雞啊豬啊狗啊,一個活物都看不見。
走了很久才找到他和秦睿住的柴房,隔壁嬸子家的房門大敞,可裏面一盞都沒有,眼下陸嘉一顆心全都牽挂在秦睿身上,也顧不上別人家是什麽情況,他悄悄推開門喚了一聲。
“睿睿?”
沒人回話,陸嘉拿手電筒照了過去,裏面空蕩蕩的,他們的背包完好地堆在柴火堆裏,他連忙進去在背包裏翻出幾疊黃紙和一把小刀,其他會影響行動的東西一個都不帶。
但是眼下他也犯愁了,該怎麽找秦睿呢,倆人也沒帶手機,全靠喊嗎?還有,不至于一晚上這村裏的人全都消失了吧?
他轉頭又去了嬸子家,這才發覺情況不對勁。
屋裏的桌子倒在地上,亂七八糟一片,很明顯有打鬥過的痕跡,并且陸嘉發現地上有絲絲縷縷的血跡,他循着血跡找過去,一路來到了和主屋一牆之隔的廚房。
忽然,腳下沒注意,被絆了一個趔趄。
手電筒掃過去的一瞬間,陸嘉差點心髒驟停。
絆了他一腳的是顆人頭,盡管臉上沾滿血污和泥灰,皮膚有些腐朽,可陸嘉仍舊清晰認出是嬸子……
她的頭就這麽掉在地上,大睜着眼睛望着陸嘉,和頭顱分離的身子趴在案板上,脖子的血早就凝固了,仿佛是被人按在案板上将頭剁了下來……
陸嘉擡起顫抖的手抹了把臉,他靠着牆深吸一口氣,不知用了多少力氣才把心悸壓了回去。
待腳上的力氣恢複了,他蹲下身将嬸子的身體從竈臺上拖下來放在地上。
啪嗒一聲,嬸子的衣服裏掉出一柄紙扇。
早上嬸子給他看過,這曾經是村裏人給財神爺做的法器。
可惜,他們崇敬的神明并沒在危急關頭救他們出水火。
陸嘉将頭顱拿過去拼在身體上,嬸子的眼睛還睜着,陸嘉用手幫她合上眼睛後,吊着的一口氣終于喘了出去,他腿一軟坐在地上,手中拿着紙扇。
嬸子為什麽會死,這個結界現在呈現的是什麽時間,或者空間是否出現改動,陸嘉都不得而知,他喘了兩口氣,撐着牆站起來走出門。
月亮出來了,将路面照得白茫茫一片。
動蕩的村子裏一個人都沒有,陸嘉身子發抖,眼前有些模糊,腿都不知道該往哪兒走,他茫然地繞過幾條小路,走到村子中央。
清亮的月色将眼前的一切照得清晰可見,成百上千的屍體倒在幹涸的池塘裏,一眼望去看不到頭,有人衣衫淩亂,有人手腳不全,試圖爬出煉獄的人身上布滿彈孔,原本該被抱在懷裏的孩子卻鋪在屍體上面,身上有好幾個刀口。
烏鴉立在肋骨上低吟,沾着血污的手指向天空,似是訴說着上天不公。
濃郁的腥臭味讓陸嘉喘不過氣來,大腦近乎崩潰。
這是萬人坑……
陸嘉頭皮發麻,雞皮疙瘩起了一身,他見過很多屍體,可上千具屍體堆放在一起的人間煉獄場景,簡直能把人吓死。
原來,現在的時間節點是抗日戰争時期,整個村子被殺光的日子。
那秦睿呢?
空氣中的血腥味充斥着絕望,陸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什麽也不管了,大喊道:“秦睿!”
連着喊了好幾聲,萬人坑中央忽然有活物動了一下。
那熟悉的臉部輪廓讓陸嘉的心瞬間沸騰了起來,他直接跳進萬人坑裏,下一秒,腳下踩到的軟肉讓他瞬間陷了進去。
有很多屍體在反抗的過程中被砍成好幾段,陸嘉也不知道這屍體到底堆了幾層高,一腳踩下去都是混着血水的碎肉,偶爾裏面還混着一些紮手的碎骨頭。
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從眼前掠過,陸嘉從屍體裏連擠帶爬,手上身上沾滿血污,就在要爬到秦睿身邊的那一刻,他愣住了。
那是小滿的屍體,這孩子的腦袋跟他母親一樣被砍了下來,鋒利的刀口從脖頸蔓延至肩頭,只剩一點皮肉将頭和身子連在一起……
難怪嬸子一聽陸嘉說起是中國人後會那麽熱情,難怪小滿看見罐頭後會那麽開心,難怪這裏落後的只有木制三輪車,難怪這裏會有日本人巡邏……
陸嘉喉口酸澀,他抽了一口氣,擡手擦過鼻尖,繼續往秦睿那邊爬。
終于,他到了秦睿身邊。
“睿睿?”陸嘉顫抖地拍了拍秦睿冰涼的臉蛋。
他臉色烏青,嘴唇沒有半點血色,陸嘉都不敢确認他是不是還活着。
扒開秦睿身上的屍體,陸嘉把他撈了出來,見他四肢完好,身上也沒什麽傷口,提着的心放松了一下,他把秦睿抱在懷裏,拍着他的臉蛋輕聲喚道:“睿睿?秦睿?”
手腕蹭過對方的後脖頸,秦睿皺着眉哼了一聲。
陸嘉發覺不對,将他的腦袋掰過一看,後脖頸上赫然插着一支麻醉劑,針頭在他抱秦睿的過程中又紮進去了幾分。
哪怕秦睿有天大的本事,可他現在肉體凡胎,很多針對人類的方法同樣可以壓制他。
雖然不該這麽想,可陸嘉還是忍不住想了。
秦睿為什麽沒死呢?只是被人打了麻醉,并且……這裏為什麽會有麻醉?
不知道這個藥效能維持多久,可眼下陸嘉得讓秦睿醒過來。
他拔掉後脖頸上的針,猛地按住秦睿的人中,藥物原因導致的昏迷物理原因很難解決,按了半天,陸嘉感覺秦睿的大門牙都快被他按掉了,可人還沒醒。
不管了,他心一橫,準備把秦睿拖出去。
猛一轉頭,陸嘉的心髒狂跳不止。
不知道什麽時候,岸上站滿了人,端着槍的日本兵将萬人坑圍了起來,帽檐下,陸嘉看不見他們的臉,只能看見他們眼睛是紅色的。
很明顯不正常。
槍口齊刷刷指向萬人坑中的兩個活人。
危急時刻,陸嘉反而冷靜了下去,不管這裏的村民和這些日本兵的靈魂是不是沒有消退,哪怕真是今天去世,陸嘉也能把他們全部超度了。
盤腿坐起,陸嘉割開手指,拿出黃紙在上面畫了一道符。
他閉眼撚訣,符紙飄至空中。
下一秒符紙憑空燒着,化作粉末飄散下來,陸嘉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在一群日本兵的後方,一道黑色影子在飛快穿行,就像在人的肩膀上跳來跳去一樣,一雙紅色眼睛格外醒目,這影子就是那只狐妖,她現在以靈體狀态出現在陸嘉眼前,根本沒有附體的肉身。
榮小姐的身體很顯然不在這裏。
并且,符紙着火是狐妖做出來的。
除了符紙和羅盤,陸嘉身邊沒有其他可用的法器,難道要用那把扇子嗎?可他從沒用過這樣的法器。
在狐妖的蠱惑下,日本兵将子彈上膛,陸嘉頭頂出現幾個金色的光點,它們發出的光芒連成一張網,直直砸向陸嘉。
手中紙扇一揮,金色光點像子彈一樣被反打回了狐貍精的方向,她側身一躲,喉中發出一聲嘶鳴,萬人坑裏的怨氣宛如滾開的熱水,頓時沸騰起來。
極陰寒的空氣如潮水一般,從四面八方滲進骨子裏,哀鳴聲鼓點似的敲得耳膜嗡嗡作響,陸嘉一個凡人扛不住這強大的怨氣,大腦跟針刺一般難受,剝奪意識的痛苦正在席卷理智。
忽然,懷裏的人動了一下,猩紅的眸子睜開,華光在眼底流轉。
身邊的怨氣好似被吸收了,秦睿撐着身子坐了起來,他單膝跪地,額角青筋暴起,藥物導致身體無法完全恢複,單單是強迫自己醒來就耗損了太大的力氣。
“秦……”陸嘉艱難地睜開眼睛看着身邊的人。
秦睿身子一軟,差點又跪了回去,陸嘉連忙扶着他的胳膊。
“他們想帶你走……”秦睿喃喃道,赤紅的雙眸看了陸嘉一眼,又将目光轉回到不遠處的狐妖身上,“他們想把你從我身邊帶走……”
陸嘉愣住了。
狐妖見他醒了,格外激動,拼命吸收着怨氣想迎戰。
“不能拖,拖下去你我都走不了,後患無窮。”秦睿撐着虛弱的身子站了起來。
天上的雲層好似被棍子攪散了一般,遮住唯一的月亮。
秦睿在陸嘉眼中只剩一個模糊的輪廓,他擡起手,天幕中扯過一道閃電,厚重的雲層壓了下來,猶如一匹布被撕開了一根線,烏雲像從天上垂下來,在秦睿手中凝聚成一把弓。
擡起另一只手,煞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成一支箭。
聚雲成弓,凝煞為箭?
天衍道術裏沒這招啊!陸嘉還看見秦睿的脖頸上浮現出一道雲紋項圈,在漆黑的夜裏散發着金色光芒。
不知怎的,陸嘉眼眶酸澀不已,有什麽東西好像要流出來了。
對面的狐妖只是一團霧氣形态的靈體,她很快反應過來就想跑。
秦睿赤紅的雙瞳微微一凝,眼中閃過一道肉眼可見的白光,下一秒,狐妖懸在空中呈現出一種靜止的狀态,這不是定身術,而是時間好像在她身上停止了……
松開手,箭矢發出一道破空聲,以迅雷之勢刺中狐妖。
那狐妖還沒反應過來就這麽被煞氣直接吞噬了,恐怕至死都以為自己能跑掉。
挺拔的身軀渾身脫力倒了回去,天上雲層散盡,月光灑了下來。
陸嘉聽見秦睿喉中傳出了痛苦壓抑的聲音,脖頸上的雲紋越發刺目了,陸嘉将他摟在懷裏,手指搭了上去,雲紋接觸到他指尖的瞬間,消散了……
刺痛的窒息感陡然消失,秦睿感受到的只有溫潤如水暖意。
眼睑微擡,他愕然地看了陸嘉一眼。
“這是什麽?”陸嘉問。
這是雲易給他種下的禁制,怕無法掌控秦睿,也怕秦睿因為恨他從而毀掉他心愛的人間……
可是,秦睿不知道為什麽要恨雲易。
他不明白。
也不明白陸嘉為什麽能克制這道禁制。
雙瞳恢複成黑玉色,在月光下散發着幽亮的光,他凝望着陸嘉淡漠的眼睛,張了張嘴,随後身子一歪暈在陸嘉懷裏。
“我就是那個邪神……”
疲憊又委屈的聲音盤旋在陸嘉耳畔,終是一陣風吹過,徹底消散在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