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去新時代吧
去新時代吧
“我知道。”
淡漠的三個字沒有任何情緒,陸嘉早就知道秦睿是邪神了,奶奶說過,這孩子和他有緣,并且有了肉體凡胎,就該是這人間中的一員。
更何況秦睿帶來的心理和情緒價值已經超越了陸嘉所在乎的一切。
秦睿就是陸嘉的一切,且遠勝一切。
狐妖消失了,可被操縱的日本兵還在,戰争教會這些人服從命令,他們勢必要帶陸嘉走,好在這裏的怨氣和煞氣已經被狐妖和秦睿消耗得差不多了。
“好好休息,接下來交給我吧。”
陸嘉看向秦睿的目光是毫不掩飾的溫柔,他緩緩念起太上洞玄靈寶救苦妙經。
平和清亮的聲音在夜風中緩緩吹向四周,寧靜平和的聲音洗滌一切的悲哀,身旁的屍體化作點點星光飛上天空。
念完一篇,血腥味消失了,陸嘉睜開眼睛,拿着槍的日本兵沒了,坑中的屍體也沒了,金光在眼前浮動,他擡起手,微弱的光點在指尖跳躍了兩下,随即散在空中。
“去新時代吧,小滿。”
星子點點,夜風微寒。
陸嘉帶着秦睿走出這座消失在地圖上的無名小村,他身上的麻醉劑量不知道有多大,意識到現在都沒完全恢複,差不多是陸嘉拖着他往前走。
他們通過財神殿走進結界,只要走過財神殿就能離開。
就在離財神殿只有二百米遠的時候,一道槍響刺破夜空。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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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裏的人被吵醒了,秦睿哼唧一聲,整個人痛苦地擰緊眉頭。
陸嘉來不及問他有沒有清醒過來,畢竟順子還等在那邊呢,萬一這孩子出了什麽事,陸嘉一輩子都不會安心。
他強撐着一口氣把秦睿帶進財神殿,不遠處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手電筒射出的幾道光線在地上翻來滾去,借着稀少的光線,陸嘉看見地上有個巨大的黑影在翻滾。
“順子!”
陸嘉喊了一聲,連忙把秦睿放在地上,跑了過去。
還沒走過去呢,順子好像聽見他的聲音了,下一秒一個黑影箭一樣飛了過來。
被踹過來的人是醫院的傀儡師。
就在不遠處還有一個人躺在地上哀嚎。
陸嘉一不做二不休,一腳踹在傀儡師腦袋上,對方後腦勺磕在石階上暈了過去。
順子撿起手電筒,又把旁邊的獵槍撿起來,捂着胳膊一瘸一拐走了過來,他強忍着疼痛,額角都滲出了細汗。
“你流血了,傷在哪兒了?”陸嘉過去扶住他。
“只是被刀劃了兩下,”銳利的雙眼刀子似的看着倆人,他咬着後槽牙說:“這兩個小日本,鬼鬼祟祟從財神殿裏跑出來,喊他們站住不聽,直接沖我過來了,我沒忍住,開槍打傷了一個。”
“日本人?”陸嘉看向已經昏過去的傀儡師。
“他們叽裏咕嚕說的就是日本話,”順子擔憂地看向他,“叔,你身上怎麽這麽多血啊,你也受傷了嗎?”
陸嘉嘆了口氣,“沒有,是別人的血,很難跟你解釋。”
撩開順子身上的衣服看了一眼,果然都是擦傷,被刀劃開的地方傷口也很淺,他這閃避實在是強。
順子情商很高,就沒過多追問,而是看了一下被他開槍打傷的人,“我傷人了,怎麽辦?他們拿刀想殺我,我這算自衛吧?”
“防衛太過了,”見順子慌神的樣子,陸嘉哼笑一聲:“不過沒事,我來解決,你小子真不虧是獵人後代,夠靈活啊,刀子都傷不了你。”
“就他們?還沒林子裏的熊有勁!”順子立馬得意起來。
“說你胖還喘上了。”陸嘉轉頭看了一眼捂着傷腿和躺在地上的倆人,又看了一眼受傷的順子和昏迷的秦睿,他咽了下口水,這要他全部扛回順子家嗎?
“要不,我跟這三人留在這裏吧?”陸嘉實在是走不動了。
順子四下看了一眼,看見地上躺了個陌生少年,他好奇走了過去,指着秦睿問陸嘉:“叔,這是你弟弟啊?雖然長得怪好看,但是跟你不像啊。”
陸嘉沒理會他,自顧自在神龛下找了跟粗細适中的麻繩,準備把那倆日本人捆起來。
“哎呦!我的娘诶!”
順子驚呼一聲,一屁股坐在地上。
“怎麽了?”陸嘉以為秦睿出了什麽事,慌忙跑過去。
“突然睜開眼睛,吓死我了。”順子給自己順了口氣。
秦睿警惕的目光在看見陸嘉趕來的那一刻瞬間松懈了,他松了口氣,臉枕在手背上,默默吐槽一句:“哪兒來的野人……”
場面尴尬了兩秒鐘,順子這身皮草顏色暗沉,獵人的僞裝色讓他看起來确實有點兒像野人。
陸嘉把他從地上扶起來,将臉上的灰拍幹淨,“麻醉藥效過了?”
秦睿順勢将腦袋抵在陸嘉的鎖骨上,沒說話。
“你幾歲了?”順子蹙起眉頭問道。
“十八啊,怎麽了?”秦睿警惕地看着他。
“咦,”順子一臉嫌棄,“我五歲的時候就沒讓我爹抱我了!”
誰讓你沒有哥?秦睿幽怨地瞪了他一眼,手下意識抓住陸嘉的衣角,嘴裏嘟囔道:“你出去幹什麽了?回來這麽晚,我還以為你死外面了。”
陸嘉嘆了口氣,把遇見順子的事說了出來。
瞅着他跟小貓似的依偎在陸嘉懷裏,順子越看越鄙視,他站起身說:“叔,咱倆把這倆人捆起來吧,免得大半夜這倆貨跑了,我不能留着,得回去看一下我爹。”
“行。”
陸嘉掰開秦睿拽着他衣服的手,留給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就忙活去了。
秦睿心裏咯噔一下。
傀儡師已經昏過去了,另一個腿上挨了一槍早就疼暈了,也沒必要浪費傷藥給那人止血,把這倆人捆好,陸嘉送順子離開財神殿後叮囑他來時帶一把鐵鍬。
折返回財神殿裏,見秦睿靠在牆上,目光淩厲地盯着那個挨了一槍的人。
聽見陸嘉回來的腳步聲,秦睿擡起手指向那人,“我看見,他砍下了嬸子的頭。”
“什麽?”陸嘉瞳孔驟縮。
秦睿緩緩說起自己看見的一切。
早上陸嘉離開之後,他一個人睡到了下午,剛好小滿下學回家,他拿着小本本坐在門檻上看着,秦睿感到好奇就走了過去,目光落在那書上時發現上面的字全都是日本的文字。
這個地方這麽時髦嗎?學外語學的竟然不是英語?
一問才知道,一年前村子裏開始駐紮日本軍隊,所有政策都改了,孩子們在學堂裏只能學習日本文化,講日語,了解日本風俗……
秦睿越聽越不對勁,他擡手擋住眼前的陽光,感受到從指尖掠過的光芒沒有一絲溫度的時候,他才明白當下的時間是一九三二年,九一八事變的第二年。
此時東北全面淪陷,文化滲透只是其中一個政策。
“讀幾年書了?”秦睿問他。
小滿認真回答他:“這是第二年了。”
學了兩年日語,也不知道會不會用中文寫自己的名字,可秦睿一問,小滿卻很自豪地回答說:“哥哥,我會寫自己的名字。”
說着,他拿着只有半根手指長的鉛筆在本子上工工整整寫下兩個中國字。
“這是村長爺爺教的,他說,俺們祖祖輩輩都是這片黑土地養大的,無論什麽時候都不能忘記生我們養我們的地方,不能忘了本,等俺長大了,會像孝敬爹娘一樣守護這片土地。”
孩子眼中的純真和堅定讓秦睿喉口酸脹不已,他摸了摸小滿溫暖的臉蛋,“好,等你長大了,有機會了,去山的外面看看,這片土地真的很漂亮。”
去還是留,秦睿也問過自己,他想帶上所有東西離開這個地方,找到陸嘉,跟他一起離開,可他又不想走,也許是因為愧疚……
太陽西沉,最後一點餘晖裹着一個闖進來的陌生人。
聞見陌生人的味道,正在柴房和小滿聊天的秦睿微微一愣,他想出去看看是不是小滿的父親回來了,可突然想到陸嘉昨天晚上說他們兩個陌生男子突然留宿在一個婦人家會給人家帶來閑言蜚語。
還是等嬸子跟丈夫說了這件事再去跟大叔打個招呼。
可他們等啊等啊,等得天完全黑了也沒人過來,小滿也覺得有些奇怪,以往這個時候他娘已經做好飯了。
他餓得等不及了,從炕上跳下來回屋找他娘。
人家一家三口團聚,秦睿也不想上去湊熱鬧,往炕上一癱,在心裏罵陸嘉怎麽還不回來。
過了一會他尿急,想去上廁所,可農村的土廁所實在是惡心,他繞着屋子走了一圈,準備在牆根底下解決。
忽然,耳邊傳來小滿的哭喊聲和乒乒乓乓砸東西的聲音。
秦睿趕緊提起褲子,這個牆根離小滿家就隔了條土路,他幾步跨過去,以為是兩口子在吵架,就沒貿然沖進去,而是借着破了個口子的窗口往裏面瞧了一眼。
就這一眼,秦睿的血液幾乎凝固了。
一個陌生男人将嬸子按在廚房竈臺的案板上,手裏的菜刀已經将頭割得只剩一層皮了,血濺得到處都是。
昏黃的燭火下,小滿吓得嚎啕大哭,腿軟得連跑都忘了。
怒火直沖天靈蓋,秦睿剛站起身,尖銳的刺痛感從後脖頸傳來,下一秒,這肉體凡胎的身體就渾身一軟倒在了地上。
“吃虧了吧,”兩聲嘲弄傳了過來,黑暗中走出一個男人,他收好手裏的麻醉槍,“可惜你現在是人呦,這劑量足夠麻翻一只老虎了,你好好睡一覺吧。”
秦睿倒在地上,眼前出現朦胧的燈火,伴随着行軍腳步聲,浩浩蕩蕩往村子裏來。
屋裏的男人拖着小滿走了出來,說了一句日語:“不殺嗎?”
“不殺。”
傀儡師說得是秦睿,不是小滿。
“哥哥……”小滿見他躺在地上,哭着喊他,溢滿淚花的眸色極其複雜,他伸出手掙紮着想去秦睿身邊,可男人卻把他丢給走來的日本兵。
費勁地擡起手,卻又渾身脫力垂了下去,小滿的臉在眼前逐漸模糊,哭喊聲越來越大,很快,尖刀折射出一道寒光,秦睿再也聽不見小滿的聲音了。
傀儡師瞧着他無能為力的樣子,哼笑一聲:“國運如此,你又能如何?”
意識彌留之際,他聽見那人說了一句:“走,去找陸嘉。”
這句話是中文,說出來就像炫耀。
也不知是不是因禍得福,被注射了過量麻醉劑的秦睿是在萬人坑煞氣的刺激下醒來的。
不過一醒來就在萬人坑的場景着實讓他刺激了一把。
現在想想,他們應該是想支開秦睿,抓走陸嘉。
陸嘉悶悶地生起一個小火堆,明亮的燈光籠罩着輪廓分明的側臉,他望着火光,神色複雜。
“哥,”秦睿輕聲喚他,“你說小滿會不會怪我?怪我沒救他。”
陸嘉抿着嘴唇,抹了把臉,他轉頭看着滿臉絕望的秦睿,“誰都無法改變過去,沒辦法。”
陸嘉拿着樹枝往火堆裏丢,暴起的火星子噼裏啪啦直響。
這就是賀瀮想讓他看到的東西嗎
秦睿身子一歪,陸嘉立刻手疾眼快地湊過去,讓他順利地靠在自己肩膀上,秦睿喃喃道:“哥,你抱抱我。”
擡起手拍了拍秦睿的胳膊,散着幽香的發絲蹭過鼻尖,陸嘉削尖的下巴抵在他額頭上蹭了蹭,“麻醉還沒消?”
秦睿搖了搖頭,摟住陸嘉的脖子,“不是,我心裏難受,想讓你抱抱我。”
在他昏迷之前,陸嘉應該知道他就是邪神,可他為什麽不質問自己?秦睿有些想不通。
不過既然陸嘉不質問,那秦睿也就不再提這件事。
權當做了一場夢。
陸嘉好似想起了什麽,他拿下秦睿的手,将自己手上那串紫檀木手钏取下來,戴在秦睿手上。
“這什麽啊?”沾着陸嘉溫度的手钏讓秦睿經不住好奇,戴着它在光下晃了晃。
“順子給的,說這手钏在財神像前開過光,能保佑人身體康健,我希望這手钏能保佑我弟弟長命百歲。”
火光的映下,陸嘉眼中的悲憫和身後神像的眼神完全融合了,秦睿眨了眨眼,手腕上的紫檀木手钏正散發着耀眼的光芒,仿佛真被賦予了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