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一根繩上的螞蚱
一根繩上的螞蚱
“不?”秦睿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麽,“你非要等霍修遠來嗎?等他來給咱們收屍?!現在刀都架在脖子上了!”
“然後呢?”陸嘉面無表情地打斷他。
“什麽?”
“讓你們動手無非就是把五龍寨的人全部殺光,”陸嘉望着天上,嘆了口氣,“然後呢,只是地圖上又消失了一個村子而已,而那些冤死的魂靈能等到真相大白?這裏的罪惡能得到審判嗎?”
四目相對,陸嘉身上籠罩着聖潔的月光,可秦睿卻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
“走吧,這寨子裏沒住人的房子不是只有我外公那一間。”
陸嘉堅定地往寨子邊緣走,秦睿沒辦法,只能跟上。
一只站在樹杈間的紅瞳烏鴉望着他們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視線範圍後,擡起翅膀飛向空中,越過一片又一片的民居,飛向陸鳳簫手中。
庭院裏吵嚷的聲音頓時停了,只有火把燃燒的噼裏啪啦聲,衆人齊刷刷看向陸鳳簫,烏鴉停在他手上,歪着腦袋,嘴裏發出咕嚕兩聲就飛走了。
“他們在祠堂。”陸鳳簫淡道。
“大家都跟我去祠堂!”陸洋手裏拿着一把砍刀,氣勢洶洶地吼了一聲。
“他們走了。”陸鳳簫出聲打斷他。
“去哪兒了,叫你的人跟上他們。”陸仁沉聲道。
“二叔,”陸鳳簫無奈地嘆氣一聲,“你不是說秦睿是邪神嘛,陸嘉又是靖堯堂的人,兩個都不是軟柿子,以我的道行根本沒辦法跟他們為敵,更何況你們呢。”
“你少來!”陸洋惱羞成怒拽住陸鳳簫的衣領子,“你他媽到底是誰的人!敢胳膊肘往外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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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往外拐啊哥,”陸鳳簫眯起眼睛,狎昵地拍了拍陸洋,示意他松手,“我是為了大家好,一旦把人惹毛了,後果誰負責啊?”
“他們又能如何,一旦被他們跑掉,整個五龍寨的人都要玩完!”陸仁激動地雙眼拉滿血絲。
“就是啊,虧你還是在這裏長大的人,怎麽能忘本呢?”
“我們要是真出事了,你肯定也跑不掉,更別提陸瑩了。”
“為了陸瑩,你也得站在我們這邊啊。”
一聲接一聲的指責讓陸鳳簫眼中爬滿寒光,他忽然笑出了聲。
“你笑什麽?”陸仁站在他的對立面。
“當年陸弘,陸偌藍,就是這麽被你們逼死的吧?”陸鳳簫戲谑出聲。
這兩個人的名字仿佛是五龍寨的大忌,一經提起,衆人就跟被踩了尾巴的貓,惱羞成怒的诘問和反駁如決堤的洪水,充斥整座庭院。
“你這是,要與我們為敵了?”陸仁寒聲問道。
陸鳳簫被吵得頭疼,實在受不了了,失笑一聲:“有瑩瑩在,我哪兒敢啊,”他又歪頭看向臉色沉得能滴水的陸仁,“秦睿到底是何方神聖二叔你也沒跟我講明,我不敢輕舉妄動。”
陸仁這才松了一口氣,“那是秦家不外傳秘法中的召喚術,流傳幾千年都沒人搞過,我們也不得而知,”他又擡起頭,凝望着陸鳳簫笑吟吟的臉,“我相信你有處理的辦法。”
從陸鳳簫喜歡上陸瑩的那一刻,大家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
在寨子邊緣找到一間破敗的屋子,本想這樣将就着住下,可晚上這屋子漏風,凍得秦睿和陸嘉都睡不着覺。
裹着破破爛爛的毯子,陸嘉睜大眼睛望着屋頂上面的月亮,心底在發愁倆人明天吃什麽,躺在他身邊的秦睿翻了個身,看着陸嘉的側臉,在黑暗中開口:“那些皮讓我想到了一個故事。”
“什麽?”
“在書上看見的,說一家人為了過冬,獵殺動物剝皮去賣,那家的小孩子從學堂放學,看見他爸在剝一只動物的皮,我忘記那是狐貍皮還是貂皮還是黃鼠狼的皮了,血淋淋的場面作者寫得很逼真,他還寫出了老獵人的剝皮手法,”他翻了個身趴在床上,手指在鼻子上跟陸嘉比劃,“打個比方是黃鼠狼,在它活着的時候拿刀在它黑色鼻子上劃出十字,然後像摘帽子一樣,翻開它臉上的皮,使勁一拽,就能剝下整張皮。”
陸嘉一把拽下他的手,“所以這個故事就是講如何取獸皮?”
秦睿搖搖頭,“還有後續呢,黃鼠狼的皮被扒下來了,可它還活着,渾身冒着熱氣被丢進雪地裏,作者不忍心看就進屋了,後來再出來,發現那只黃鼠狼不見了,雪地裏只剩下一條血印,他順着血跡找到一片荒地,剝開雜草看見那只被剝了皮的黃鼠狼已經死了,但它的肚子還在動,等作者看仔細,竟然發現它肚子下面是幾只在拼命吸奶的小黃鼠狼。”
陸嘉手臂搭在眼睛上,久久說不出話來。
秦睿玩着他的頭發,在手指上纏了一圈又一圈,“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為了活下去無所不用其極,哪怕那只黃鼠狼是人也得死,只是我好奇的是,在鼻子上劃十字花刀是怎麽完整剝下一張皮呢?”
“你的關注點真是讓哥嘆為觀止。”陸嘉一陣狂汗,風吹在身上涼嗖嗖的。
“我真是想不通,”秦睿嘟囔一聲,又将手指的發絲散開再重新纏繞,“剝獸皮如果用這個方式,那剝人皮呢?”
陸嘉咽了下口水,“古西藏有人皮唐卡,正面是完整的,應該是從背後開刀吧。”
“我也覺得,應該要找一個外人看不出的創口,後腦勺是最好的地方。”秦睿枕在手臂上。
“你跟我講這個故事想表達什麽?”陸嘉側眸看他。
“我不想跟你表達什麽呀,看你睡不着想講個故事哄你睡覺。”秦睿眨眨眼睛,一臉無辜。
“不早了,趕緊睡吧。”
外面的天都蒙蒙亮了。
“哥。”秦睿又叫了他一聲。
陸嘉睜開眼睛等他的下文。
“你說,這到底是個什麽世道啊?”秦睿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着微光,就像黑暗也無法侵蝕的星星,明亮清澈。
陸嘉沉思了片刻,說:“我們選擇的路和別人不一樣,路上的風景當然也會因為選擇不同而出現偏差,睡覺吧。”
秦睿點點頭,挽着陸嘉的胳膊閉上眼睛。
這一覺陸嘉照樣沒睡好,總是時不時驚醒,怕有人來抓他們,直到下午,秦睿睡好了,有人把風,他才勉強陷入沉睡,把沒睡好的覺補回來。
一睡就睡到淩晨一兩點,一天沒吃飯加上沒睡好,肚子餓得受不了。
忽然,一股濃郁的罐頭肉香讓陸嘉猛地驚醒,一睜開眼,就看見秦睿憋着笑,拿着一個開封的肉罐頭在他眼前晃,這賤兮兮的模樣讓陸嘉想踹他。
“你哪兒來的罐頭?”陸嘉從床上坐起來。
“一出門就看見門口放了一大堆零食,”秦睿指了指床腳,“諾,好多呢。”
“誰放的?”
陸嘉随手翻看了一下,裏面都是些儲備食物,都是旅游必備的東西,讓他不由得聯想到昨天晚上在小賣部聽見的兩聲普通話,應該是游客,這些不會是他們的東西吧?
“陸鳳簫。”秦睿淡淡地吐出這個名字。
陸嘉立刻瞪大了眼睛,掙紮着從床上爬下來就想跑,秦睿一把又把他拽了回去。
“你冷靜一下啊,”秦睿遞給他一包壓縮餅幹,“先吃點東西再說吧。”
陸嘉看了一眼,拿過來撕開包裝吃了起來,秦睿說的對,冷靜想想,陸鳳簫既然知道他們躲在哪卻沒帶人抓過來,很明顯就是在幫他們倆隐藏行蹤,并且還給吃的東西,真是貼心。
由此及彼,陸嘉猛然想起那天下車後他站在雨裏望向陸鳳簫,他臉上表達的情緒是警告。
“陸鳳簫到底在想什麽?”陸嘉實在想不通,既然是警告,為什麽當初陸鳳簫不對他們動手,并且回憶起在五龍寨的種種,陸鳳簫好像是徘徊游走在雙方中間的人物,“很矛盾啊。”
“又或許是有所求呢。”秦睿沒再多說。
陸嘉卻愣住了,陸鳳簫想要什麽?他們又能給什麽?
吃完飯,陸嘉感覺渾身難受,腦子昏昏沉沉的,轉頭躺床上就又睡着了,秦睿覺得無聊,就出門站在門口看了看,寨子裏燈火通明,已經完全進入戒備中了。
不遠處的哀牢山在黑暗中連綿不絕,這裏的龍脈地氣十分濃郁,加上有怨氣籠罩,有助于修煉,山精鬼怪一定喜歡這個地方。
一陣風吹來,秦睿覺得有些冷,轉頭準備回到屋裏,發現床上的人沒了。
“陸嘉!”
秦睿沖進屋子裏喊了幾聲,回應他的只有寂寥的寒風,夾雜着夜來香的氣息讓他幾欲窒息。
一個大活人憑空消失了,并且還是在他眼皮子低下消失的,秦睿破天荒的感受到了一股被挑釁的惱怒,可他還未再次喊出聲,窗臺上傳來窸窸窣窣的攀爬聲,巨大的黑影帶着夜來香的氣味在秦睿逐漸放大的瞳孔中慢慢爬進屋子裏……
清冷的月光灑在陸嘉熟睡的臉上,月色下極度柔和的輪廓散發着淡淡的光暈,如瀑的黑發散在草地上,一枚銀色花瓣落在發絲裏,陸嘉眼皮抖動了一下,緩緩睜開眼睛。
入目是一位穿着紅衣老者,他鶴發童顏,正坐在石桌旁品茗。
手撐着地,支起身子,陸嘉環顧四周,這裏好像是一片山崗,頭頂是一棵叫不出名字的樹,風一吹,清香撲鼻令人陶醉,身後是一輪碩大的圓月,近在咫尺的月亮将一切都罩上一層朦胧的光,如夢似幻。
“你是誰?”陸嘉艱難地翻過身子。
“月老。”老者淡道。
“哈?”陸嘉上下打量他,這人的裝扮确實和電視劇裏的裝扮差不多,标準的月老。
“哈什麽哈,好久不見啊,你怎麽生病了?”月老手肘搭在桌子上,單手托腮,好整以暇地看他,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過來坐吧。”
陸嘉抓了下頭發,這才想起狐貍說過他是財神轉世,看來是真的了,那他跟月老還有可能是同事,他在月老對面坐下,看着他為自己沏了杯茶。
“喝吧。”月老把茶推到他面前。
陸嘉端起這杯茶聞了一下,好奇怪,他能聞出身旁這棵樹的花香,卻聞不出茶香。
“真是好茶。”陸嘉抿了一口,止不住誇贊。
“來見你,怎麽會不帶好茶。”月老笑道。
“你太客氣了,”陸嘉讪笑兩聲,“我還沒轉世的時候,跟你的關系好嗎?”
“當然好啊,太白金星說我倆好得穿一條褲子,是鬥雞走狗的好搭檔。”月老眉飛色舞地形容着。
陸嘉差點沒噴出一口水來,他是這樣的人嗎?他自己怎麽不知道?
“知道你不相信,我也不相信,你現在确實變得,沉穩了很多。”月老擡起手指着他,指尖在空中畫了個圈圈。
“我能問問,我為什麽要下凡嗎?”
“天機不可洩露,等你修成正果回來了你就知道了。”月老對他比了個噤聲手勢。
“那,秦睿,他是那尊邪神啊?”陸嘉不死心,換了個問題。
這還不如剛才那個問題呢,月老一陣汗顏,“同上所述。”
“那你來見我幹什麽?”陸嘉皺眉,不悅道。
“我靠,我沒事就不能來見老朋友了呗。”月老立刻反駁。
“那你怎麽不轉世?”
陸嘉更不開心了,既然大家當年都偷雞摸狗不務正業,那憑什麽就他一個人下凡參加變形計啊,這三十多年的苦叫他說給誰聽啊!
“我……”月老頓時卡殼了,“我們部門跟你們部門不一樣,你們那家大業大的,我們掌管姻緣的兩個手指頭都數得過來,忙啊,走不開。”
“走不開還能來看我一眼,真是感動得我痛哭流涕。”陸嘉無奈地撇撇嘴。
“我這一趟也不是來找你敘舊的,雖然有些機密不能洩露給你,但是可以告訴你另外一些東西。”
“哦?”陸嘉挑眉道。
“你的姻緣來了。”
場面一度安靜了好幾秒,陸嘉沒有半點喜悅,也沒有半點驚慌,端起茶喝了一口,“這話你要是在我二十幾歲說出口,我或許會激動一些,可我現在三十三了,不就是按部就班走上人生軌道嘛,你現在說這話等于脫褲子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