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拿不起放不下
拿不起放不下
五方鬼帝這邊出了會議廳,剛在走廊轉了個彎,就和派出去的鬼差撞上了,“三爺!秦廣王他們派人跟着陸嘉去血海了,小爺也過去了。”
今天的會議天帝并沒明說要派人接手冥界,也沒提泰山府君離世,冥界的人應該不會輕易放過陸嘉這個罪魁禍首,恐怕血海那邊要出事了,他們不敢耽擱,急忙趕往血海。
蔓延七百裏的血海腥臭漫天,血色海面上一尊巨大的骷髅頭是海中唯一的島嶼,海面之下是無數無法解脫的惡鬼。
秦睿急忙趕到,只見陸嘉迎風而立,長發和血色霧氣融為一體,而他面前盤坐着一個人,那熟悉的面容秦睿這輩子都忘不掉。
是雲易……
睫毛垂在沒有血色的臉頰上,半數身子都裹在血色泥漿裏,胸口插着一柄金劍,副秀美絕倫的臉清晰如舊,而雲易身後的肉蛹裏是一個孩子,隔着一層透明薄膜,緊閉雙眼,不知生死。
泰山府君和泰山神在同一時間出現了,就在和屍山緊密相連的血海裏,就在秦睿眼皮子底下……
秦睿咽了下口水,各種情緒紛湧上腦,一團亂麻,唯一能辨清楚的感情是擔憂。
還好,沒有人看見這一幕。
他正欲開口,強大的壓迫感從身後傳來。
“小爺!”
五方鬼帝和十殿閻羅先後到場,跟商量好了一樣。
“大膽財神,你可知殺害泰山府君是什麽罪過?”
“眼下鐵證如山,只怕是天帝也保不住你!”
“事已至此,你還有什麽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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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界衆神身後出現黑壓壓的軍隊,沈塗都看愣了,“這是怎麽回事?”
秦睿緊緊盯着陸嘉的背影,只要他争辯一句,也許就能拖延一點兒時間,現在他什麽都不想,他只想保住陸嘉。
陸嘉動了動,随後他走上前,握住承載着他九成法力的承影劍,一腳踹在雲易胸口,将承影劍拔出,劍氣飛湧,無意間劃破肉繭,血水噴湧而出。
秦廣王和趙文和急忙飛身過來,一個接住雲易的屍身,一個接住泰山神。
“少主,少主!”秦廣王焦急地喊着。
辭鏡咳嗽兩聲,吐出一口血,虛弱地睜開眼睛。
“羞辱府君遺體,你們天界欺人太甚!”衆閻羅紛紛聲讨。
“誰說要狡辯了?”陸嘉轉過身,頹喪的眼中盡是嘲笑,他握着劍指向雲易,“搶了我的東西,他就該死!”
說罷,他淩空騰起,雙指滑過劍身,金光源源不斷從四周聚攏,洶湧強大的法力卷得血海浪花沸騰,血海上空浮現出蓮花紋路,手持承影劍的財神恢複真身,一襲繡着金蓮的緋袍迎風飛舞,鑲金嵌玉的腰帶勾勒出纖細筆直的腰身,貴氣撲面而來,再配上一幅精致又頹靡的臉,渾身都彌漫着金錢的氣味。
唯一格格不入的,便是那一頭束着金色魚尾冠卻沒有光澤的白發。
身後流動的空氣變成金色,慢慢彙聚又延伸,擴張覆蓋血海連綿不絕,純淨的金色勾出心底的欲望,血海裏的惡鬼都激動得嘶吼了起來。
不是……他認了?他就這麽認了?秦睿驚呆了。
“他的頭發怎麽是這個顏色?是天生的嗎?”沈塗頗為驚訝。
“不知道啊,他也染頭發了?”郁壘看向沈塗肆意飛舞的粉毛。
“媽的,他的法相比我的還大。”沈塗看得眼睛都紅了。
“當年天人大戰的時候他怎麽不開法相?”郁壘分外疑惑。
辭鏡懶得理會,重新合上眼睛。
根據神史記載,天帝與八大古神聯手擊敗十二祖巫,推翻上一代神的殘暴統治,創立天庭,秦睿出生之前,宸宴是六界最強的神,陸嘉作為古神之一,實力也不容小觑,神史對他的描述是:手持承影,一劍開天門。
天人大戰的時候陸嘉劃水了,難怪宸宴派他來處理這檔子事。
眼見財神不肯認罪伏法,冥界諸神和五萬大軍準備迎戰。
財神畢竟是正神,身上的浩然正氣壓得冥界軍隊不敢靠近,正在僵持中,秦睿忽然擡手,空氣震蕩起來,赤紅色的眼睛靜靜看着天上的財神。
對方的金身法相正在消退。
這股本源壓迫讓陸嘉欲哭無淚,他媽的,秦睿這王八蛋繼承了混沌最強的力量,他的法力在秦睿面前根本撐不住,當年天人大戰就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
財神的法相緩緩消退,緊接着,就好像是要拿出個态度似的,秦睿只身迎戰,把衆神和軍隊都擋在身後。
秦睿參戰了,他們就沒有參戰的必要了。
他們仰着腦袋看着天上兩個打得不可開交的人,金色與黑色交彙在一起,其中的一抹紅色在其中穿梭,血海沸騰起來,卷起海浪萬丈高。
場面呈現一邊倒的趨勢,陸嘉雖然次次躲開了秦睿的攻擊,可也沒有還手之力,可他一稍顯疲憊想放松的時候,秦睿的攻擊就能次次避開他。
“小爺放水都放出一條銀河了。”沈塗小聲嘀咕。
當年別提陸嘉了,天帝都不是秦睿的對手,現在他倆打了幾百個回合,陸嘉還能好好站着,秦睿沒放水誰信啊,他連破月刃都沒拿。
郁壘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躺在秦廣王懷裏休息的辭鏡。
不知道看着自己的手下上班摸魚是什麽感覺,秦睿這樣子做得太假了,完全不把領導放在眼裏。
幾番貓捉老鼠的戲弄下,陸嘉大約是惱火了,用盡全身法力和秦睿打了起來。
“老大偷了他什麽東西啊?至于這麽拼命嗎?”沈塗真是看不透他倆。
郁壘觀戰了半晌,沉聲道:“他是想把事情扛下來。”
“你是說……”
倘若陸嘉今天死在雲易面前,那天界和冥界的梁子就解開了。
“不!”沈塗驚呼一聲,手中金戟浮現準備參戰,“陸嘉不能死在秦睿手上!”
先前他們受秦睿托付,無論如何都要保陸嘉一命,再說,陸嘉要是真死在秦睿手裏,他會痛苦難受。
沈塗還沒飛起來,一股強大到無法掙脫的法力直接将他束縛,身體不聽使喚,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不遠處的辭鏡凝視着他,眼中的警告意味明确。
見龍卸甲……
辭鏡極其醉心權利,決不允許手下的人謀逆。
沈塗瞬間斷了掙脫的念頭,垂着頭跪在地上,郁壘和其他幾位鬼帝見狀,紛紛跪下。
“少主……”秦廣王握住辭鏡的手,感覺到他體內兩股法力的沖突已經很淡了,應該是被吸收了,他連忙将自己的法力輸進去,幫辭鏡更快恢複虛弱的身體。
“抓活的。”辭鏡垂眸說道。
秦廣王立刻用眼神授意另外幾位閻羅,他們立刻率兵将小島團團圍住。
見此情形,秦睿也不想再打下去了,只要能保住陸嘉的一條命就好,他飛身躍起,手中凝出一張弓,将血海的煞氣聚攏成箭矢,“停手吧,我不想這麽對你……”
陸嘉站在地上喘着粗氣,壓根不願意收手,除秦廣王外的九殿閻羅防止他逃跑,将這裏全部圍死了,但是有一處沒防……
承影劍劃破長空,陸嘉飛身沖向辭鏡。
秦睿心口一緊,對準陸嘉的衣袍射出箭。
淩厲的劍刃在眼中放大,辭鏡一把推開秦廣王,閃身躲開陸嘉的攻擊。
可下一秒,陸嘉放緩了速度,他轉過身,任由滿是煞氣的箭穿過心口……
血海裏頓時安靜了。
陸嘉手握着劍單膝跪地,嘴角溢出的血一滴一滴落在腳下,和血色泥濘融合在一起,他眼中的光芒緩緩熄滅,衣袍的蓮花也暗淡了。
目的達到了,就到這裏結束吧,陸嘉合上眼睛,化作金色的光芒消失了。
辭鏡默默地看着地上那灘血,陸嘉其實沒想殺他的……
——景宜臺
四季覆蓋着春景的地方景色宜人,清池裏盛開着一朵朵白色蓮花,池上涼亭裏栖息着兩只仙鶴,它們好似被驚動了一般,拍打着翅膀飛向空中,盤在小屋上空輕啼。
血痕從門口蜿蜒至床邊,承影倒在地上,垂在榻上的手已經無力再握住它了。
眼淚次次模糊眼眶,又一次次滑過臉龐讓視野清晰,陸嘉痛到張着嘴卻無法喊出一聲,血跟不要錢似的從胸口從嘴角流出來,将身下的枕衾也染成紅色。
恍惚中,眼前出現了一個孩子,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和往常一樣躺在他身邊對他笑。
一次天界,一次人間,畫面重合了,遺憾也沒有了。
那年秦睿自刎的時候也是這麽痛吧,喝孟婆湯的時候也疼,要不然就不會讓陸嘉喝加了嵇康酒的孟婆湯,還好喝了孟婆湯的秦睿也沒愛上他,就這樣好好活着,平平安安就好。
一陣心悸傳來,陸嘉呼吸不過來了。
他想起了孤零零葬在人間的弟弟,過往的片段都化成了墓碑上黑白色的照片。
——哥哥要去見你了,這次沒騙你。
金色的血淌了出來,他像解脫了一般,感受不到痛了……
承影發出陣陣劍鳴,呼喚不會給他回應的主人,盤旋在屋外的仙鶴也嘶鳴起來,一時之間景宜臺籠罩在一片低沉的死寂裏。
當天夜裏,沐呈氣沖沖地回到天庭,還沒進陸嘉的嘉和殿,就看見門口站着一個人,那背影,不是秦睿還是誰!
“呦,稀客呀,你來幹什麽?”沐呈語氣不善,走過去把守在門口的知予護在自己身後。
“我要見陸嘉!”秦睿焦急萬分。
要不是眼前這個小姑娘牽着他的手跟他敘舊,他不忍心把孩子推開,否則他早就闖進嘉和殿了。
“見他?天庭和冥界向來水火不容,我們財神爺什麽時候跟你們扯上關系了?尤其是你!”沐呈指着秦睿罵,“哦,想起來了,財神爺殺了泰山府君,不過他現在已經死在你們手上了,冥界若是還不肯放過的話……”
“你放屁!”
秦睿抓着沐呈的衣領,眼裏都快噴出火來了。
那支箭雖然沒收住,卻也壓根沒用多少法力,怎麽可能就……
“不信是吧,好,”沐呈打開秦睿的手,反客為主拽住秦睿的衣領,“我這就讓你看看!”
說着帶他飛到天界邊緣一處靈氣旺盛環境清幽的地方,一踏上這裏,秦睿就嗅到了陸嘉的味道,伴随着濃郁的血腥味,讓他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不要有事,不要有事,我還有好多話沒來得及跟你說……
他急忙走進沒有關門的屋子,借着明亮的月光,他看見床榻上空蕩蕩的,枕衾間的血豔紅奪目,淌在地上的血已經幹涸了,承影靜靜躺在床邊,已經不是和主人融為一體的法器了。
一股寒氣從頭蔓延到腳,秦睿眼前陣陣發暈,快要暈過去了。
“血海的事我們聽說了,趕回來的時候聽說景宜臺傳來了法力流失的震動,一位神灰飛煙滅了,”沐呈說着說着,聲音哽咽了,“這裏是他長大的地方,他師父也是在這裏仙逝。”
“不可能……絕不可能……”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他連陸嘉最後一面都沒見到,怎麽能忽然說他死了?
“看見哪裏了嗎?”沐呈指向床榻上一抹金色的痕跡,“心脈受損的神仙會吐出金色的血,一旦遇上這種情形,必死無疑,你那支箭射得真準。”
“你……”秦睿渾身發抖。
沐呈看不見秦睿臉上的表情,他惡狠狠地在秦睿背後繼續添油加醋,“神就是這點不好,一旦遇到大事,就是灰飛煙滅,不像人,還能保留全屍,雲易真的很偉大,你也偉大,你們都偉大,聽說今天泰山府君舉辦葬禮,你可不能不參加啊,否則可對不起你喝孟婆湯把陸嘉忘記的初衷。”
秦睿轉過頭,血色雙眼在月光下彌漫着寒氣,“要不是看你跟陸嘉有交情,你覺得你能站在這裏跟我說話?”
沐呈紅着眼睛嗤笑一聲,“搞什麽呀,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倆結婚了,上趕着幫你老婆撐腰呢,財神是財神,屍山共主是屍山共主,你那一碗孟婆湯早就跟他劃清界限了,橋歸橋,路歸路,你要是真拿不起放不下,就再喝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