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他媽的叫□□

他媽的叫□□

“一言難盡。”

他們倆先離開了神祠，随後小狐貍當着衆人的面憑空消失了，惹得這群凡人又是一陣歡呼，祈求狐仙大人保佑。

陸嘉沒走幾步就不行了。

“我背你吧。”順子一臉擔憂。

“沒事，我在這裏歇一會兒就好了。”陸嘉額頭冷汗直冒。

“不行，”順子皺起眉頭，“你就是財神爺吧，神仙虛弱的時候會吸引孤魂野鬼來蠶食的。”

順子說得頭頭是道，陸嘉笑了，“你哪兒懂這麽多的？”

“自從跟你一起經歷了一回稀奇古怪的事，為了保護家宅平安，我在鎮上的算命先生那裏了解了很多。”順子給他捶了捶腿。

“你真是長大了，更成熟穩重也更帥氣了。”陸嘉特別欣慰，這孩子已經長成大小夥了。

順子咧嘴一笑，陽光青草味撲面而來，“咱們倆都多久沒見了，那個時候我才多大啊，我真沒想到你就是財神爺。”

“我也沒想到。”陸嘉苦澀一笑。

“咱別待在這兒了，我帶你回家吧。”

“沒事，有它呢，”陸嘉招了招手，小狐貍從草叢裏鑽了出來，“我這次是特地來見你的，她留在我身邊太危險，我想讓她留在你身邊，留在大興安嶺，保護這片土地。”

小狐貍舔了舔陸嘉的手指。

當初陰差陽錯選了肉身成聖，保留了肉身，元神不至于魂飛魄散，後來秦睿那支箭射穿心髒的時候，狐貍又護住了心脈，雖然元神損耗巨大，不過好在保住了一條小命。

原來賀茂和彥死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讓狐貍不計代價保住陸嘉。

“那你呢？”順子急忙追問，他看都不看小狐貍一眼，“你會留下來嗎？最近有新搬來的住戶，你的神祠一直都有人祭拜。”

炙熱的目光讓陸嘉微微一愣，“你是想讓我留在這片土地上嗎？”

“是留在人間。”

順子不知道他為什麽會滿頭白發，一定是經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留在自己的神祠裏，能恢複得快一些。

陸嘉明白他的意思，不是他不想留，是他沒有身份，“我已經不是財神了……”

順子滿眼心疼。

身份代表着立場，也許順子給他指了一條明路。

他和狐貍一樣，都成了別人的棋子，拼盡全力卻落得個為世人所不容的下場，這世上的陰差陽錯真是可笑。

好在狐貍有歸宿了，他也該有自己的歸宿。

順子攙扶着陸嘉回了自己家，他父親因為身體不好去鎮上長住了，順子現在已經以正式護林員的身份保護這片森林了。

在這裏一住就是半個多月，這裏離神祠近，有信徒的供奉和優美環境陶冶情操，陸嘉恢複得不錯，只是要到以前的程度是不可能了，他現在頂多跟山神的法力差不多。

平日順子會帶一些野味回來，盡心盡力地伺候他。

久而久之，陸嘉臉皮薄，頂不住他的熱情招待了，說什麽都不肯留下來。

順子沒辦法，也知道沒有留下神仙的可能，只能抱着小狐貍跟陸嘉說再見，送他走的時候臉上寫滿了舍不得，小狐貍也一樣，畢竟同生共死了好多回。

可陸嘉再不舍，這次也不能把她帶上。

“她叫什麽？有名字嗎？”順子臨別時問他。

“有啊，叫折玉，”妲己也好，玉藻前也好，都不是她本來的名字，陸嘉後來讓她自己給自己取了個名字，他依依不舍地摸了摸小狐貍的腦袋瓜子，“你們要保重。”

和許多年前一樣，順子仍舊站在財神殿前目送他離開。

陸嘉跟他們揮揮手，化作一縷青煙消失了。

三十三重天上寒冷依舊，書房裏卻溫暖宜人。

坐在龍椅上的男人裹緊身上寬松厚重的衣袍，頂着滿是疲累的雙眼強撐着處理公務，不遠處亮起一道金光，他眉尖緊蹙，立刻屏退周圍的侍女。

待到來人在眼前站定，宸宴露出一抹和善的笑：“回來了，你受苦了。”

“有勞陛下擔心。”陸嘉跪在地上對宸宴行了個大禮。

“身體恢複不着急，慢慢來。”宸宴勸道。

“我來這裏不是為了此事請求陛下，而是為了另一件事。”陸嘉擡起頭，視線忽然落在宸宴頸間長發滑落後露出的一抹緋紅。

這是什麽東西？再說了，有這麽冷嗎？穿這麽厚。

“什麽事？說來聽聽。”宸宴沒注意到他打量自己的目光。

“請陛下廢除我的神位。”陸嘉字正腔圓。

宸宴絲毫不意外，“天界和冥界的恩怨暫時沒有了，雲易那件事你不用操心了，你的神位朕會原封不動保留，你還是天界的財神。”

“臣要進入幽蔸試煉，保留神位實在是沒有意義，更何況，我現在才能不濟，德不配位，實在是有負陛下所托，丢了天庭的顏面。”陸嘉鐵了心要擺脫這個身份。

宸宴擡眸，狹長的鳳眸默默打量他。

“求陛下成全！”陸嘉的頭重重磕在地上。

如果宸宴真的不在乎陸嘉還是不是財神，還在不在乎他能不能平安活着回來，就不會屏退左右，假裝沒有這個人了，說到底，他仍舊打算讓陸嘉背了殺泰山府君的黑鍋。

真讓人心寒……

“你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秦睿？你壓根就沒放下，”宸宴單手托腮，随手丢開手邊的公務，“前段時間六界出現震蕩我們都知道了，朕已經說了，天界和冥界暫時打不起來，你的身份朕可以給你留着，你可以繼續留在天界，要是不願意的話，去景宜臺，去你的神祠，回靖堯堂都好，何必去走一遭。”

宸宴知道他在想什麽，也知道自己傷了臣子的心。

此前辭鏡對他說的報應，他以為是秦睿，沒想到真正的報應是秦睿開了法天象地想和世界同歸于盡，好在陸嘉阻止了。

他們的命都交到陸嘉手裏了。

現在陸嘉的身體弱成這樣，別說進虛羅秘境試煉了，他連幽蔸第一層都進不去，宸宴想彌補一二，可這人鐵了心。

陸嘉跪在地上，遲遲不肯起身，好像宸宴不答應他就要跪死在禦書房一樣。

“罷了罷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宸宴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這個人他留不住了，“既然如此，你一路保重。”

陸嘉松了力氣，朝宸宴又磕了個頭，才起身離開。

看着他離開的背影，宸宴的指尖輕輕敲了敲桌面，細想想，從陸嘉回來到現在，秦睿都沒有糾纏，這不符合常理。

此去沒有生還的可能，陸嘉也沒打算活着回來，甚至連承影都沒拿，只身來到幽蔸，紅霧籠罩着前方一望無際的森林，陸嘉站在第一層，依稀還記得八千年前從這裏逃出去的那一刻。

那時候心提到了嗓子眼，劫後餘生的竊喜讓他激動地想哭。

時隔八千年再次站在這裏，他感受不到一絲魔氣。

擡腳走進去，枯枝在腳下斷裂發出啪啪的聲響，陸嘉皺起眉頭打量四周，這裏安安靜靜的，樹都跟死了一樣，一動不動，再往前走幾步，好家夥，一個活物都沒有。

陸嘉越來越好奇，往裏面進得也就越深。

往前進了三層，到了第四層，仍舊沒有活物，應該說活物都死了，死在地上，屍體堆積得到處都是，惡臭的屍水流了一地。

心中忽然升起不好的預感，越過層層密林繼續前行，順利到達第八層。

在這裏陸嘉看見了一具枯萎的屍骨，人類的骨骼，骨頭好像被什麽東西切開了，骨髓散發出陣陣氤氲的靈氣。

好像在哪兒見過……

将承影從雲易身上拔出來的時候他感受過這種氣息，這是一種遺傳的法力，那麽眼前這個人，是密藏天尊！

他根本沒通過虛羅秘境，甚至都沒通過幽蔸。

陸嘉汗毛倒豎，恐怕是有人借力造勢，能這麽做的人只有雲易和辭鏡兩兄弟了，連自己的父親都利用，何其可怕。

陸嘉不敢再待了，繼續往前走。

師父曾說完成虛羅秘境的試煉，玄極天尊的殘魂會承諾試煉者一個心願，進入幽蔸的人都是為了更強大的力量和榮耀，可得到之後又覺得不過如此了，說到底也不過是敗在了貪欲上。

正前方出現一扇高聳入雲的大門，沒有牆壁，它就孤零零地豎立在一片荒草中。

門前的樹下出現了一個身影，靠在樹上，氣息奄奄。

陸嘉心下一滞，邁着沉重的腳步走過去。

渾身是血的秦睿出現在眼前，他手邊的雙刃已經碎了，銀鞭失去光芒垂在地上，身上到處都是傷痕和穿刺的傷口，血源源不斷往外流，他胸口的起伏已經很弱了。

“秦睿……”陸嘉聲音顫抖。

秦睿緩緩睜開眼睛，就像是用盡了畢生的力氣，他靜靜看着陸嘉，雙眼空洞無神，對他的到來毫不意外，否則不會提前将幽蔸清理幹淨。

血彙聚在身下，一點點被虛羅秘境的大門吸收。

門開了，裏面一片漆黑。

“去吧。”秦睿聲音微弱。

陸嘉心裏說不上來的難受，他站在原地駐足不前，一是不想承秦睿的人情，二是，他覺得秦睿會死……

也罷，進虛羅秘境未必能活着回來，陸嘉掉頭，堅定地走了進去。

驀地，他頓住身形，轉身看向秦睿，“我問過你，為什麽要喝下那碗孟婆湯，你現在能告訴我答案了嗎？”

就算是将死之人求一個解脫吧，他想知道答案，畢竟從沒聽過秦睿說過愛。

因為愛呀……

秦睿張了張嘴，元神的消散流失讓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在參加會議之前的那三天裏，他就想通了，陸嘉對他的種種，以及他對陸嘉的不舍，不舍得他忘記自己，不舍得陸嘉離開，更舍不得陸嘉去送死，恨不得自己替他去死，感情的堆積讓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愛。

和雲易一樣，不顧生死拼盡全力的愛。

可是，他也曾為雲易這麽拼過命，同樣的方式和做法将他困住了。

他愛雲易嗎？不，不愛，當初他得知真相的時候雖然憤怒，但那并不是因為嫉妒，只是單純為蒼生為自己憤怒。

而他對陸嘉……就像陸嘉對他一樣，無私奉獻了十八年，不求回報。

可這種從一開始就擁有的感情就像是與生俱來，理所應當一樣，他無法在突然的某一個瞬間就明白這種感情。

直到陸嘉離開，秦睿認真考慮了很久。

喝下孟婆湯後依然會不由自主地靠近，在逃避過去的潛意識裏，心中的天平還是在往他的方向傾斜的那一刻，秦睿明白過來了。

這種感情他媽的叫□□……

他想跟陸嘉說他愛他，可惜當初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現在也來不及了，沒有人教過他這種感情，他也領悟地太晚了，都來不及了。

欠雲易的，他還清了，欠陸嘉的，他也還清了，他誰都不欠了。

“秦睿……”陸嘉聲音顫抖，再次喚出聲。

虛羅秘境的大門緩緩關閉，最後一刻，他看見秦睿的瞳孔慢慢放大，胸膛停止了呼吸。

心猛地抽空了，陸嘉渾身脫力跪倒在地，伸手撫上冰涼的大門，“把門打開，秦睿，開門，開門啊……”

“秦睿……”

絕望的哭聲在黑暗中回蕩，陸嘉眼前模糊一片。

“哥……”

身後響起一聲熟悉的呼喚，陸嘉猛一轉頭，刺眼的白光頃刻間将他吞噬。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