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最後的庇護 消失的一千萬
第36章 最後的庇護 消失的一千萬
夜晚。
今天是連軸轉的一天, 晚上還是個大夜,要拍戴着“鬼王”面具的宿景明差點被鐘庭雪截住,兩人在客棧中你來我往地一場精彩打戲。
雖然宿景明真真假假, 聲東擊西地放出各種消息誤導鐘庭雪, 但冰心剔透, 七竅玲珑的大師兄還是抽絲剝繭, 一路探查, 逐漸接近真相, 并且抓住了“鬼王”的蹤跡。
他連夜趕路, 在對方再一次犯下滅門大案撤離之時, 将其堵在了房間。
深夜, 客棧內的天字一號房, 手刃完一波仇人, 完成新一輪布局的宿景明略有些疲憊地拔開随身攜帶的小瓷瓶。
他看也不看地直接往嘴裏倒了數枚丸藥, 一邊滿不在乎地咽下過量的苦澀藥丸, 一邊面無表情地換上新的黑色外袍, 清除自己的所有痕跡, 打算離開此地。
剛整理好衣袖, 他微微側臉, 眼神一變,一把抄起桌上猙獰的青銅面具扣在了自己臉上。
下一秒, 房門直接被氣流沖破摔裂在兩側,随之而來的是一道鋒利無比的銀芒。
那是大師兄的劍光。
宿景明迅速後退, 他身形翩然, 衣袖翻飛,連連出掌,旋、擊、劈、檔, 修長如玉的手在極短時間內變幻莫測,不斷化解殺招。
轉眼間,兩人已經過了數招。可室內空間狹小,宿景明不好施展步伐,而鐘庭雪又确實武功高強,且有長劍在手。
故而鐘庭雪最終占據上風,雪白的雲山劍直指“鬼王”咽喉。
宿景明足尖輕點,仰身向後掠去,被鐘庭雪一路逼退至床前。
眼看宿景明前有劍,後有床,退無可退就要被雲山劍刺中喉嚨。
他猛然揮袖蕩開劍鋒,同時迅速後仰一撐床沿,借力下滑旋身,步伐飄逸,形似鬼魅,瞬飄移到鐘庭雪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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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後反把鐘庭雪壓制到床帳之中,企圖趁機去取挂在床柱上的佩劍。
可鐘庭雪身為新一代的江湖第一人,實力不容小觑,也迅速反應過來,去阻擋他拿劍。
于是兩人又在寬大的床上拳打腳踢地争鬥起來,期間雲山劍的劍風還刮斷了系着薄紗床幔的流蘇錦繩。
錦繩悄然落地,紗簾在兩人的內力震蕩中悠悠揚起又輕輕落下,飄飄然時攏時綻,給裏面激烈拼殺的人影平添一分朦胧的柔感。
最終,“鬼王”憑借自己更勝一籌的近身功法和毫無顧忌的無賴招數,摁住了性格清冷自持,不喜與人親密接觸的大師兄,成功抽出了床頭的佩劍。
他一手壓着鐘庭雪的手腕,一手反手一劍砍斷床柱,轉身從慢慢向下傾倒,在空中飄飛曼舞的紗幔中一沖而出。
大師兄随之幾道劍光,揮碎遮擋住視線的幔簾,緊跟其後沖出,窮追不舍。
“卡!非常好!”
大家紛紛松了口氣。
這場戲看似不像大場面那樣人員衆多,調度複雜,但其實并不簡單。狹小的空間內要打出精彩的武戲,還要考慮威亞,燈光,各種道具等等,各個組都是強忍疲憊緊繃着弦。
可這段劇情還沒有結束,拿到劍的小師弟還要和大師兄在房間內再過上幾招,才能順利逃走。
故而化妝組和服裝組快速上前給演員補妝整理衣服,道具組對場景進行調整,鏡頭、威亞、燈光等都在尋找合适的新位置。
各方都在忙碌,趁場景重新布置好之前,演員可以在這個間隙稍作休息。
拍了大半夜的打戲,體力快要消耗殆盡的沈游川眼睛都要睜不開了。
他最近因為有心事失眠,已經好幾天沒有睡過一個囫囵覺了。
昨晚去河裏折騰一通,今天又高強度拍戲從清晨到深夜連軸轉,工作時長已突破20個小時,實在有點撐不住了。
見他把劍拄在地上,閉着眼睛站在那裏搖搖晃晃,助理小方趕緊走過來。
很有先見之明的沈游川白天就囑咐過他,讓他看住自己一定不能睡着。
因為現在這個狀态下他一直不睡還好,一旦睡着了就很難叫醒,地獄級別的難叫醒。
這并不是誇張,而是小方在來到沈游川身邊後,通過默默觀察、親身實踐、請教沈哥的好兄弟伍山大哥等種種途徑總結出的“沈哥的奇異行為應對準則”之一。
總體來說沈游川是一個精力旺盛到恐怖的男人。
極端情況下,他可以一天只睡三四個小時,還能在工作時間精神奕奕,毫無疲态,并且工作間隙中的休息時候從不補覺,反而會取出晦澀難懂的研究文獻仔細閱讀。
可這種旺盛的精力是有周期的,如果一直熬夜保持此種非人的作息,大概7到10天,他沈哥就會像能量耗盡的電子蠟燭一樣,需要一個12到20小時的長睡眠儲能,才能重新發光發熱。
在休眠充能期間,沈游川是叫不醒的。注意,這不是一個比喻,而是真真正正地叫不醒。
他将對外界毫無反應,即便強行搖醒他,他也會賴在床上睜不開眼,只會含含糊糊地胡亂應答你。
小方注意到沈游川最近好像一直處于應激的燃燒狀态,也估摸着他差不多該能量耗盡,倒頭大睡了。
拍完這場大夜,他正好有一個白天加一個夜晚沒有排戲,可以好好休息。
但是沈游川說自己還要堅持一下,早上收工之後他要立刻出發去機場。他和場務打過招呼,要趁這一天趕回森市一趟。
那套老房子已經敲定了買家,他得回去和人見面簽合同,并把那間屋子裏父母留下的東西打包好運回華京。
說實話,見他這樣強耗自己,小方十分擔心他身體撐不住。可在親自收拾父母遺物這件事上,沈游川非常堅持,誰勸都沒用。
即便不忍心,知道事關重大,小方還是聽命行事,打算到沈游川的身邊提醒他不要睡。
可他還沒走到跟前,就看見宴涼舟已經站到沈游川側前方,用肩膀撐住了“随風搖曳”的沈游川。
宴涼舟官方身高183cm,比188的沈游川稍矮一些,只有肩膀借力可能不太舒服。
于是小方就看到他已經不太清醒的沈哥閉着眼微微低頭嗅了嗅,像是聞到了什麽安心的味道一樣,一邊慢吞吞地向後挪一小步,一邊垂下頭,把臉朝下擱到人家宴老師肩膀上不動了。
一整套動作做得無比絲滑流暢,全程沒有睜眼,好似全憑本能。
哥!不得行啊哥!
眼看宴老師都愣了一下,小方瞠目結舌,冷汗唰地就下來了。
暗處的不同角落裏隐隐傳來興奮的歡呼,遠處的編劇姐姐更是龇出了志在必得的小黑人牌笑容。
“沈、沈哥。”小方鼓足勇氣,硬着頭皮上前喊人。可沈游川不高興地哼唧一聲,頭蹭來蹭去地挪動幾下,轉臉又埋進人宴老師頸窩裏去了。
啊啊啊救命啊!小方直接扭曲成《吶喊》。
與此同時,擋在沈游川側前方的宴涼舟視線輕掃過來:“讓他休息一會兒吧,不要強行喊他了。”
宴涼舟今天拍戲的間隙還小睡了幾次,但他知道沈游川是一直沒有合過眼,現下見他困成這樣,十分不忍。
“可、可是沈哥他不能睡着,不然很難……”小方戰戰兢兢,冒死勸谏。
他面前是神色冷淡,眼神涼涼的宴影帝,背後是暗暗給他甩眼刀子的姐妹團。真可謂是前有狼,後有虎,說到一半,腹背受敵的小方就說不下去了。
宴涼舟輕聲說道:“不用擔心,我知道。不會讓他睡實的。”
小方了解的事,宴涼舟只會比他更清楚。
他比小方更加不願看到沈游川如此逼迫勉強自己。可他同時比誰都明白沈游川有多麽地倔強。
宴涼舟感受着青年呼出的熱氣一次又一次地輕輕地拂過他脖頸間的皮膚,癢癢的,那微微發麻的感覺一路蔓延到臉頰,到心裏,到指尖。
他輕輕蜷縮起手指,低聲和沈游川說話,幫他吊住清醒的最後一線:“睡着了嗎?”
過了好一會,才聽到沈游川半夢半醒地嘟囔一聲:“沒有。”
青年低沉暗啞的聲音近在耳邊,宴涼舟耳廓忽而燒了起來。他微不可查地吸了口氣,定了定神,才繼續問道:
“很困嗎?”
又是間隔許久。
“嗯。”
“再堅持一下,快拍完了。一會早餐想吃什麽?”
……
“蝦餃。”
“好,除了蝦餃呢?多想幾樣……”“還有嗎?”
宴涼舟輕哄着,他不厭其煩地耐心問着沈游川,一次又一次,聲音十分輕柔。
那小心翼翼的音量簡直都不像是在幫忙保持清醒,而像是在哄人睡覺。看着宴涼舟微微側臉說話時眼中的柔和之色,助理團都忍不住捧臉偷笑。
他們漫無邊際地“聊”着。
“再撐一下,吃完飯就可以睡覺了。”
“不能睡,飛機。”沈游川頑強地掙紮着。
“你要坐飛機去哪裏?”
哼哼唧唧:“不開心。”
“橘貓、貍花貓、三花貓哪一個更可愛?”
慢吞吞:“獅子貓。”
“喜歡無為的耳朵、肚子、還是尾巴?”
極小聲:“絲綢睡衣。”
看着困得神志不清的沈游川開始已讀亂回,周圍的衆人強行憋笑。
可宴涼舟的耳朵卻越發滾燙,他總覺得沈游川的答案意有所指。
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場景和燈光終于要布置好了。
“醒醒,游川,馬上開拍了……”宴涼舟伸手,輕輕推了推沈游川的腦袋。
沈游川不太高興地哼唧兩聲,片刻後才皺着眉頭,滿臉困倦地緩緩站直了身體。
化妝組趕緊上來又給他檢查了一下妝容,那邊成導正在做最後的鏡頭微調,并喊演員過去做準備。
“游川,你還好嗎?”見他一直沒有睜開眼,宴涼舟有些擔憂。
“我沒事,對不起,馬上……”沈游川慢吞吞地回了一句,下一秒,他在向前邁步的同時睜開了眼睛。
混沌的睡意在他睜開眼睛的那一刻迅速從他臉上退去,濃密如鴉羽的睫毛振翅而起,露出了一雙神采奕奕的眼睛。
衆人都大吃一驚,簡直不敢想象這是一個前一秒還困得東倒西歪,仿佛立刻就要睡死過去的人。
這種對自我的超強管控能力,讓人不得不感到欽佩。
“沈哥你也太厲害了吧……”有人忍不住喃喃稱贊道。
“哈哈其實也沒什麽,就是這些年跑片場鍛煉出來的小技能而已。”沈游川故作得意地翹着鼻子謙虛道。
衆人都為他充滿孩子氣的臭屁可愛模樣笑起來。
可宴涼舟看着一睜眼就陽光燦爛,在人群中嘻嘻哈哈,将片場沉悶疲憊的工作氛圍一掃而空的沈游川,心中突然泛起了綿密而久久不能散去的隐痛。
要吃過多少苦,才能練出這種一睜眼就能強迫自己快速清醒的能力呢。
他輕輕抿唇愣在原地,可沈游川已經大步向前走了。
“宴老師,快來啊,拍完這段就能收工了。”青年光彩四射地笑着說道。
*
宿景明戴着面具,手持長劍,在室內又和鐘庭雪激烈搏鬥一番。他被對方刺中了肩膀,也在鐘庭雪手臂上留下了劍傷。
兩人打得難解難分。最終,鐘庭雪的一個殺招之下,宿景明下意識地變換招數,揮劍逼退雲山劍,并抓住對方一瞬間的破綻飛速抽身,破窗而去,眨眼間便消失在沉沉的夜色裏。
鐘庭雪愣在原地,竟沒有繼續追上去。
他之所以會産生一個愣神的破綻,是因為對方下意識使出的那個劍招,很像他為小師弟特意編寫的招式。而那本獨創的劍譜,應該只有宿景明練過才對。
不,不會的。之前的種種證據和今日親眼所見都足以證實“鬼王”是個左撇子,擅用左手劍,且內功深厚,劍法精妙。
小師弟卻苦于舊傷,內力多年沒有寸進,練劍更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右手劍都稱不上精深,更不要提不是慣用手的左手劍了。
而且宿家當年的慘案就是百鬼門一手造就,小師弟對其恨之入骨,又怎麽可能是鬼王呢?
鐘庭雪想着師弟溫文明朗的笑容和多年來光風霁月的行事作風。
相識十年了,他怎能因為一個可能是巧合的小招式去懷疑師弟?景明雖說有時任性不羁了些,但絕不可能如鬼王一般心狠手辣,殺人如麻。
那一定是巧合。
可鬼王似乎又很熟悉他的功法招式,而且在争鬥中總有種對他手下留情的感覺。而且正是因為相處多年,即便沒有看到臉,他也隐隐有種直覺。
再想到最近查出的一些模糊的證據所指向的那個令人驚駭的猜想,那位隐世多年的老前輩在被刺殺身亡時語焉不詳的忠告。
近日被接連滅門的門派和世家可能與當年宿家的慘案有所牽扯……
還有他一路調查時也察覺到除了百鬼門,還有許多不知名的勢力隐于暗處,在阻撓和誤導他探尋當年的真相。
“景明……”鐘庭雪竟有些不敢深想了。
“小師弟也來了嗎?大師兄你捉到鬼王沒?”一聲慌張的大嗓門在一片狼藉的房間內驟然炸響。
原來是匆匆趕來的鐘毅隐約聽到了鐘庭雪不由自主的喃喃自語。在他身後,一衆神色緊張的武林人士也随之趕來。
“沒能抓住鬼王,被他逃脫了。”鐘庭雪對衆人搖搖頭,又回複鐘毅道,“小師弟怎會來,你應該知道他家中有事去了宿州。”
鐘毅卻窮追不舍:“可我聽到大師兄你叫他的名字,以為你看到他了。”
鐘庭雪微微皺眉,有些奇怪他為何反複糾纏,非要把話題引到宿景明身上。
雖然心中隐有不祥預感,但現下沒有任何切實的證據,他不願輕易懷疑宿景明,便只說到:“我與鬼王交戰後忽而想到一件事,還需小師弟再幫忙打探消息,可能是思索時不自覺叫了他的名字吧。”
“原來如此。”鐘毅幹笑幾聲,“我還以為大師兄你看到了鬼王的臉呢。近來江湖上不是有傳言說鬼王與小師弟長相頗有相似之處嗎?”
“你也知道是傳言。”鐘庭雪的臉色立刻冷了下來。
他語氣冷若冰霜:“沒有明确證據的話怎能輕易說出口。景明為門派付出良多,從沒有虧待過你。他因這流言無端受到中傷,不得不退出調查隊伍被師父暫時分派他處,近日很是為此煩憂。你身為師兄,不強求你為他辯駁謠言,但不主動宣揚污蔑于他總該做到。”
“就是就是,沒影的事怎麽能随便亂講。況且之前對此事早有結論,那明明是百鬼門的污蔑挑撥。”
“景明少俠為人慷慨,行事磊落,大家都是看在眼裏的。我們素來知曉鐘毅公子與他不和。即便你因嫉妒想破壞他的名望,用此等粗劣手段是不是也太瞧不起我們了。”
“上次鬼王在神醫谷被劃破面具露出了半張臉時,宿少俠可是在瓊州一直與我們衆人一起行動,兩地相隔數百裏十日也難走完一個來回,這是無可辯駁的事實。”
武林中也不乏宿景明的擁簇者,或是當年與宿玉成交好的人,此時見鐘毅這般言論,紛紛打抱不平。
鐘毅被衆人怒怼,臉上紅一塊白一塊,十分難堪。
在鐘庭雪安撫衆人,帶大家下樓之時,落在最後的鐘毅又回望了一眼剛才發生過一番搏鬥的客房。
他臉上閃過一絲猙獰之色,從袖子裏飛速掏出一把折扇,趁衆人不注意之時,悄悄丢進了牆角的矮塌之下。
因為後一段戲沒有沈游川出場,所以他先一步收工離開了。
等宴涼舟拍完在客棧中與衆人周旋商議的戲收工時,他習慣性地望向休息區的方向,那裏已經沒有沈游川的身影了。
他有些失落地垂下眼,但也知道對方是有重要之事,不可能等他。
他轉頭問小袁:“森市那邊怎麽樣?”
小袁點點頭:“都安排好了。”
宴涼舟呼出一口氣:“好,那我們也出發吧。”
*
森市。
沈游川一下飛機,就被中介開車帶着去了一家豪華餐廳。中介說買房的老板行事大氣,因緊急會議可能會遲到一兩個小時,為表歉意先給他們安排了餐廳。
因為對方已經提前付好賬單,中介又異常熱情,盛情難卻,沈游川只好先去吃早飯。
沈游川恍恍惚惚地坐在散發着幽幽沉香,有泉水叮咚的包廂內喝着爽口的甜粥,看着各式各樣的小碟子在面前擺了一大桌。
別說包廂裏就中介、他和小方三個人,再來三個也吃不完這麽多。
沈游川急忙叫停,一開始他下意識懷疑是不是宴涼舟的安排,但看一路陪行的中介和包廂服務的人員個個妙語連珠,又不像是宴涼舟的風格。
感覺宴老師的團隊不會這麽活潑,會更沉穩安靜一些。
沈游川夾起一個蝦餃,轉頭看見小方一臉懷疑人生的表情,于是問道:“怎麽了?”
“沒什麽。”小方縮了縮脖子。
他瞧着特意擺在沈游川面前的那幾樣,水晶蝦餃、清蒸小黃魚、陳皮牛肉丸、素三鮮包子……
林林總總七八樣,全是今天早上沈游川迷迷糊糊枕在人宴老師肩膀上時,他自己說想吃的。
小方默默看着沈游川那張禍國殃民的臉,最終忍不住試探着問道:“沈哥,你還記得今天早上候場的時候發生了什麽嗎?”
沈游川疑惑地望過來:“我好像差點站着睡着了?還好宴老師及時喊醒我,怎麽了?”
看他這樣子,小方嘆了口氣。他沈哥太困的時候就會斷片,幹一些暴露本性但自己根本不記得的事。
最近沈哥因為要賣房已經夠糟心了,小方也不想再讓他連一頓飯都吃不安生,故而猶豫了一瞬後他選擇閉嘴:“沒什麽,就是怕你吃飽了又想打瞌睡。”
沈游川狐疑地望了他幾眼,但見小方一臉無辜。馬上要簽賣房合同了,睡眠不足導致的頭痛也越來越明顯,沈游川确實沒什麽心情考慮別的,便就此撂下了話題。
早飯後買家及時趕來,沈游川依稀還有印象,對方是隔壁市一家家具廠的老板,姓賈,以前和他父母有過業務上的往來,不過并不算相熟。
賈老板為人豪爽,只說當年和沈家打過交道,對他們一家人的人品放心,一起看過房子就爽快地簽了合同,然後便因為還有業務要談匆匆離開了。
離開前他也很坦率地說自己買房只是為了投資,不過看這房子裏裝修一應齊全,便打算委托中介直接租出去,以免閑置。
沈游川便立刻抓住機會與賈老板和中介敲定了租房合同,如此房間裏的東西便也暫時先不用動,房子裏的回憶短時間內也保住了。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他在租個幾年之後,甚至還能攢夠錢,再從賈老板手裏重新買回來。
想到這裏沈游川不免精神一振,頭痛一時都緩解了許多。還是要盡快賺錢,越早買回來發生變故的可能性越小。
這個結果比他原本預想得要好得多,沈游川心中的郁結由此散去不少。他真誠謝過賈老板,知道對方如此寬容爽直,大約也是看在他父母曾經的情面上。
父母雖然已經離開很久了,但又像一直在他們身邊,依然庇護着他和妹妹。
沈游川靜靜站在這間停滞了時光的老房子中,裏面的裝飾,擺設,還和他小時候一模一樣。
這套房子建得早,雖是三室一廳,但放到如今也是當之無愧的大戶型。
房間內到處都是幹幹淨淨的,有些裝飾雖然不可避免地帶上了歲月的痕跡,但能看出居住人一直有細心地維護它。
房子之前的租客是受過他父母資助的大學生,當年恰好畢業入職,租了這套房子,一直很愛惜。
再加上沈漁沈岚非常具有前瞻性的設計眼光,他們在二十多年前打造的明亮疏闊的原木風,那些溫馨淡雅的撞色,簡約舒适的美感,優雅美觀的家具,放到現在依然毫不過時。
所以這套漂亮的房子才在加急出售的情況下,依然給沈游川換來了近六百萬的喘息之機。
沈游川從美好的舊時光中一一走過,輕輕打開了主卧的門。
主卧裏存放了許多當年他舍不得處理掉的東西。
窗口的木架上擺着紮得歪歪扭扭的小稻草人,雕得十分精致的木頭對戒,一套四個從大到小擺放的笑嘻嘻鬼臉手工陶杯,塗着大紅臉蛋的馬踏飛燕……都是小時候爸爸媽媽帶着他們做的手工。
牆角摞得高高的箱子裏裝的是他父親的寶貴魚竿和母親收藏的馬鞭馬鞍,還有一家人在各自的賽道上,各種不同的賽事裏獲得的獎杯獎章。
旁邊的書櫃裏堆滿了封面造型各異,書名有趣的書籍,另一面牆的玻璃櫃子中還擺放了許多家庭成員的照片。
不過房間內最顯眼的照片,還屬占據了整整一面牆,尺寸十分巨大的婚紗照。
這張婚紗照是二三十年前的風格,簡單樸素的白紗,看起來有點虛假的城堡幕布背景,夫妻兩人依偎在一起,捧着花束微笑得十分幸福。
雖然他父母對記錄了自己人生美好瞬間的照片很重視,但在沈游川7歲那年他們搬去新家的時候,這張大照片到底還是因為不合潮流,搭不上新房的裝修風格而被留下了。
他們帶走了相冊裏小尺寸的同款,并且一家四口拍了新的大幅全家福鑲嵌在了新家的牆裏。
那張巨大的全家福最後沒能保留下來,反倒是留在老房子的婚紗照銘刻在了時光裏。
沈游川定定地凝望着年輕時的父母,當年他們結婚時,正是自己現在這個年紀。如今他長大了,父母卻再也不會老去了。
他壓下眼底的潮意,打了盆水打算把房間內的浮灰擦一擦。
先從婚紗照的相框擦起。然而就在他扶着相框清掃時,因時間久遠木框的暗扣松動,輕微搖晃後“啪嗒”一聲,相框後突然沿着牆縫掉下來一個大文件袋。
是父母偷偷藏了什麽東西嗎?
他們戀愛時的情書?寫給未來彼此的信?亦或是畫給自己和山晴的藏寶圖?
都有可能,畢竟他那永遠富有童心的父母為了好玩幹出什麽離譜的事沈游川都不覺得稀奇。
帶着幾分懷念和驚奇的笑意,沈游川蹲下身撿起文件袋。
裏面是一份人身意外險的保單,保額一千萬。
投保的公司正是張姨夫當年就職做推銷員的那個。
沈游川剛剛升起的笑意凝滞在了臉上。
他額角處原本已經漸漸消退的隐痛卷土重來,猛然加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