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為何隐瞞(戲46%) 痛苦只要有一次……
第40章 為何隐瞞(戲46%) 痛苦只要有一次……
因為擔心影響到沈游川的情緒狀态, 宴涼舟和伍山做主隐瞞了消息。直到沈游川拍完宿景明崖山複仇的重頭戲,他們才告知他張姨夫死亡的消息。
此時距離案發已經有三天時間了,張姨夫的屍檢報告都出來了。
警方調查的初步結果, 張姨夫是因為過量酗酒, 醉酒後胃病發作想吃胃藥, 卻誤服家中醫藥箱裏的頭孢。
然後發生藥物反應頭暈腹痛加劇, 呼吸困難, 嘔吐不止, 他跌跌撞撞出門應該是想去巷口的小診所, 卻在途中昏倒在地, 最後被嘔吐物堵塞氣管, 窒息而亡。
這一切究竟是意外還是人為尚在偵查之中, 但宴涼舟已經按下了好幾撥媒體——沈小姨這幾天多次向不同媒體舉報“大明星”沈游川仗勢欺人, 為錢逼死親人。
她還向警方哭訴張姨夫是因為沈游川的逼迫太過傷心, 心理壓力太大, 才會酗酒發生意外, 這一切都是沈游川的錯, 要求警方逮捕他。
後來大概是意識到自己無法通過媒體和警方給沈游川施加什麽壓力, 她直接強烈要求見沈游川一面。
這些風雨全都被宴涼舟擋在劇組之外, 甚至是直到此刻,他也在勸說沈游川不要搭理沈小姨。
見沈游川沉默不語, 宴涼舟嘆了口氣:“如果你實在放心不下,我可以替你去見她一面。”
沈游川愕然擡眼:“不, 這怎麽能麻煩你……”
“不麻煩。”宴涼舟十分少見的在沈游川面前露出強勢的一面, “你最近快殺青,戲排得滿連睡眠時間都無法保證,哪還有功夫去見她。我今天上午就一場戲, 正好有個空擋。”
“而且我們不能如她所願,被她牽着鼻子走。旁觀者清,換成外人去,事情反而好辦。”
伍山思索後竟也贊同宴涼舟的意見:“沒錯,游仔,她最擅長胡攪蠻纏,這種時候最好不要再把你攪和進去,你就好好拍戲,等我們的消息。”
宴涼舟剝開一顆糖放到沈游川手心:“伍山可以和我一起去。我會再帶上保镖和律師,你不必擔心。”
知道他們都是想在這樁沾了人命的麻煩事裏盡力保護他,沈游川垂眸看着那顆圓滾滾的糖。良久,他慢慢說道:“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現在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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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他十分氣憤張姨夫的所作所為,情緒上頭的時候也覺得恨不得把對方一刀殺了痛快,但想象和實際發生是兩碼事。
喪失生命是很嚴肅的一件事。
“我當時只是想提起|訴訟再逼他們一把,讓兩人自亂陣腳便于我們獲取更多證據,我從沒想過要害死他。”沈游川喃喃道。
沈游川表面針對的是沈小姨,但沈小姨手裏沒錢,在收到法|院傳票被索要賠償的壓力下,她必定要和張姨夫商量。兩人也一定會因此争吵,漏出更多馬腳。
誰知事情竟朝着意料不到的糟糕方向發展。
宴涼舟看着沈游川有些茫然地把糖放進嘴裏,像一只在大雨中無家可歸,被淋得濕漉漉的小狗,不免心中發痛。
他十分鄭重地說道:“你應該知道,我如果真想把誰抓起來,即便證據鏈不完整,對我而言也不是一件多難的事。”
“可我為什麽放任他在外面繼續活動呢?因為我和你想的一樣,要讓那兩人狗咬狗,扯出更多他們隐瞞的東西。”
宴涼舟直視沈游川的眼睛:“如果你覺得自己有錯,那麽我和你同罪。”
“不,”沈游川咬碎了口中的硬糖,似乎已經振作起來,“放心,我不會鑽牛角尖。這場博弈之中我所有的行為都是正當的,我不會為他人的錯誤買單。”
“宴老師你也不要有心理壓力,是我把你攪進了這個爛攤子,張姨夫的死與你沒有任何關系。”
見青年甚至還強打精神反過來安慰自己,宴涼舟心中長嘆一聲。
發生一件糟糕的壞事時,無恥的惡人總覺得都是別人錯,甚至會心安理得、千方百計地盤算着從中獲利,但心軟的好人卻總會從自己身上找原因,哪怕不是他的錯,也會感到難過。
他的沈朋友就是一個共情能力太強、過于善良體貼、總過分心軟的好人。現在一條人命梗在這裏,他嘴上說的輕松,心裏大概還是無法輕易釋懷的。
因此宴涼舟決定盡快和沈小姨見面,查清張姨夫死亡的原因,早日讓沈游川安心。
他帶着伍山等人來到約定好的地點。
沈小姨果然欺軟怕硬。
她看到宴涼舟帶着一位助理,兩位律師,四個保镖進了包廂,再加上伍山,幾人全都是西裝革履面容嚴肅,俨然一副不好惹的社會精英團模樣,而她指定的沈游川卻不見蹤影。
于是她原本硬氣的态度頓時委頓下去,高高梗着的脖子也縮了,挺起的背也坨了。
“他逼死了他姨夫,我、我們要求他賠償我們家三百萬。”沈小姨一副十分占理的模樣。
聞言伍山忍不住轉頭看向宴涼舟,結果發現宴影帝雙腿交疊,雙手十指交叉搭在膝蓋上,姿态優雅又松弛。且宴影帝的神色十分淡漠,即便是聽到這種無理可笑的發言,表情也毫無變化。
哇,這種波瀾不驚,一切皆在掌握之中,極具壓迫感和距離感的上位者氣息。
不行不行,自己學不來這種,伍山思索一瞬,決定揚長避短。于是他捏起了沙包大的拳頭,“若無其事”地Duang一聲放在了面前的桌上。
宴涼舟帶來的其他人都和他們的老板一樣面無表情。
只有小袁露出一個十分标準但毫無感情的微笑:“沈女士,我們只能給您十分鐘時間,請不要把它浪費在無用的廢話上。”
一群人都對她愛答不理,顯然并不是會受到她威脅的樣子,沈小姨滿臉悲苦,抹着眼淚唯唯諾諾道:“三百萬不行,我也可以再少要點。”
“孩子他爸是家裏的頂梁柱,他走了,我們孤兒寡母該怎麽活啊。”
“你們都是賺錢容易的大老板,幾百萬不是随手的事嗎,就不能行行好,怎麽還和我這個沒有工作沒法賺錢的女人讨價還價……”
這話裏的槽點太多,伍山無語至極,忍不住翻了個大白眼。
這時宴涼舟突然開口了。他的聲音很好聽,音色清泠,有如玉石相擊琪琚玱玱,平日裏向來有讓人心曠神怡之感。
可他現在的一句話,卻是石破天驚,讓大家為之一悚。
“你是不是覺得,你殺了他,那些錢就不用還了,還能反過來向沈游川訛錢?”宴涼舟語調平靜,情緒平緩,絲毫不在意他這句話給大家帶來了怎樣的震撼。
“你在胡說什麽?!”沈小姨的聲音一下變得尖利而高亢。
她頭發蓬亂,面容憔悴,像是被吓到了一般,極為驚懼卻憤怒地瞪視衆人:“你們是大老板就能仗勢欺人為所欲為了嗎!我老公是被沈游川逼死的!你們是不是想搞陷害,要把我也逼死,好徹底壓下這件事……”
她情緒激動地站起來:“簡直喪盡良心!你們別想威脅我,我要去上面舉報,我要告到中央去!你們這些□□殘害無辜老百姓……”
她滿是防備地縮到了牆角,可宴涼舟卻沒有再接她的話,只神色冷淡地站起來,對着伍山說道:“走吧。”
“不許走,你們把話給我說清楚……”沈小姨還在牆角色厲內荏地尖叫。
而估摸着整場談話都沒超過五分鐘,根本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麽,內心十分懵逼的伍山兩眼茫然地站起來,跟着宴涼舟往外走。
他身後一位負責刑事案件的律師十分“善解人意”地把話說清楚:“沈女士,我們這邊已經拿到了張先生侵占沈游川先生和沈山晴女士財産的全部證據。”
“雖然因為張先生的離世無法再進行刑事立案,但他的非法所得依然會被全額追回,而顯然他的遺産足以覆蓋全部的賠償。”
沈小姨一家住的那套房子,是張姨夫從他父母那裏繼承來的,雖然又破又小,但因為位置好,出售的話估價在八百萬左右。
而他卡裏那偷來的八百多萬,這段時間被他們一家揮霍掉一百多萬,用于償還張表弟的賭資三百多萬,還剩餘三百多萬。
兩者相加有一千一百多,差不多能覆蓋保險金和張姨夫、沈小姨應該賠償的金額。
反正宴涼舟已經做好打算,要把那一家人的所有錢都給沈游川以賠償金的形式争取過來,不給他們留一分一毫。而對他的律師團來說,這并不是什麽困難的事。
倒不是他非要趕盡殺絕,實在是他對于這一家人的厭惡,已經到達了頂峰。
沒錯,沈游川在和宴涼舟核對過後,才知道張表弟是賭輸了三百多萬,而不是那時沈小姨來找他要錢時,聲稱的五百萬。
失望是一層一層疊加起來的,一樁又一樁的惡心事終于消磨掉了他最後的一點心軟,宴涼舟正是看準了這一點,才能輕易地把與沈小姨見面的事接過來。
但沈游川的愁悶和難堪他也是看在眼裏的,十分心疼。
他還沒敢和沈游川說,他懷疑是沈小姨殺了張姨夫,今天來其實是想驗證自己的猜想。
雖然現場并沒有找到破綻——張姨夫常年酗酒,酒後就喜歡打罵沈小姨,當晚也是如此,張家的鄰居們都聽到了他們一家發出的怒吼和哀嚎聲。
至于誤服頭孢,沈小姨說因為張姨夫有時自己會去藥箱裏拿胃藥,所以頭孢類的藥物她都是拿一個小塑料袋單獨裝起來,放在箱子的角落裏,張姨夫也知道。
那晚張姨夫因為最近的事心情不好,下手很重,她被打昏過去不省人事,直到第二天淩晨四點多才醒過來。
她醒來後沒看見張姨夫,以為他又出門玩去了——他常常這樣,喝醉了回來在她身上撒完氣,又會出去和朋友鬼混,夜不歸宿。
當時卧室裏被張姨夫弄得一團糟,櫃子上各種東西包括藥箱都被他砸在地上,垃圾桶也被踢翻,垃圾飛得滿屋地都是,從藥箱裏四散滾落的藥物便混在其中。
頭孢可能就是那時候掉出來混在一起,被他看錯吃下了。
不過沈小姨說自己當時并不知道此事,那會只想着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回來休息,怕他回家看到房間沒收拾幹淨又發脾氣打人,所以她先忍痛把房間匆匆打掃幹淨,提着垃圾袋出門扔垃圾,順便想到巷口小診所看傷。
然後就在家門不遠處看見了倒在地上的張姨夫,才發現他出事了。
她的一整個陳述有理有據,都有四周鄰居佐證。家中有磕損痕跡的藥箱已被重新收拾幹淨,張姨夫的死亡現場在當時衆人慌亂的搶救中也已經被破壞,都沒有留下什麽有用的線索。
而這條窄舊的古巷子裏又只有一個安裝多年的老舊攝像頭,還在幾年前就壞了。
當時警方也帶着沈小姨去醫院醫治,她身上舊傷添新傷幾乎沒有一塊好皮,後腦勺還有腫包,同樣符合她的陳述。
調查由此告一段落,從結果看張姨夫的死似乎真的只是一個意外。但參與調查的一位老刑警總覺得事情都太巧了,憑借他辦案多年的經驗,他覺得這裏面有些微妙的不對勁。
宴涼舟得知他的推斷後,決定親自和沈小姨見上一面。
而這一面果然有所收獲,雖然沈小姨真真假假摻和在一起的撒謊技術不可謂不好,因喪夫而難過無措的情感也相當真摯。
但是她為了掩蓋自己心底的貪婪、慶幸和喜悅而表演的一些動作,在紮紮實實飾演過各種神經病人設,拿了多個影帝獎項的宴涼舟眼裏,着實太過虛假和拙劣。
更何況他出身宴家,豪門裏因為利益、欲望、野心而厮殺的事數不勝數。
那種表面看起來情緒正常,實質卻暗藏着算計、嫉恨、狂喜、得意,如陰溝老鼠暗中窺探一般黏膩又扭曲的眼神,他實在太熟悉了。
沈小姨絕對有問題,在出言試探一句後,宴涼舟更加肯定自己的推測。
伍山在聽他說完此事後,不免焦急地問道:“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辦?已有的證據都無法證實是她殺人,而且好像也沒有什麽可以找的新證據了?”
“不。”宴涼舟沉默下來,半晌,他望着張家房子所在的方向,“還會有一個證據。”
*
事實證明宴影帝是真的牛,中午午休時間迅速解決了沈小姨的見面事件,下午就毫無破綻地笑着和沈游川拍戲。
伍山神色複雜地看着結伴出工的兩人。宴影帝中午囑咐他,讓他只和沈游川說沈小姨訛錢的事,暫時先不要提她可能是兇手,一切都到确定立案,把人抓捕再說。
伍山這段時間也算是察覺出來了,別看宴影帝和游仔相處時看起來笑容溫柔,行事體貼,凡事有商有量一副十分好說話的樣子,他在別人面前可完全不是這樣式兒的。
當時被氣質高貴冷漠的影帝用清清涼涼的目光一掃,原本不太想對兄弟有所隐瞞的伍山打了激靈,還是答應下來。
不善說謊的伍山抓耳撓腮,生怕被他向來聰明機智的好兄弟看出端倪。還好有演技高超的宴涼舟頂在前面,他又裝作和女朋友彙報行程,低頭糊弄了過去。
不過他能看出單單是知道這種時候沈小姨還在想着訛錢,已經讓沈游川的心情再度變糟糕了。
更何況游仔是個從不願因私人情緒影響工作的人。他只會迅速壓下所有情緒,強迫自己繼續工作。
可憐的游仔。
所以伍山一定程度上能理解宴影帝的選擇。
下午是一場大師兄和小師弟的對手戲。
在血洗崖山之後,宿景明帶着衆“鬼”回到玉沙城修養。百鬼門的總舵就建在玉沙城外的終寒山上。
終寒山是一座坐落在群山深處的雪山,山體大部分地方四季覆雪,不見春日。
在宿景明向全武林宣告之前,大家都沒想到如此寒冷荒僻之地竟能建起一個門派。或許也正因如此,之前大家百般探尋都未能找到鬼王的大本營。
對于百鬼門的存在,這段時間武林中衆說紛纭,争辯激烈。
有人覺得宿景明血洗十家确實行事太過,但從那天他揭露的事實和鐘庭雪帶回來的真相來看,也算情有可緣。
可也有人覺得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像宿景明這樣的魔頭就該盡早殺掉,免得他将來繼續為禍武林。況且如果不對宿景明此等大開殺戒的行為實行懲罰,以後武林中還怎麽立下規矩。
十家裏還有當年沒出生,或确實不知此事的分支弟子,他們中有的已經心灰意冷加入其他門派,有的羞愧萬分決定退出江湖,但也有的還在憤慨宣言要與“鬼王”決一死戰。
在大家争論不休之時,被武林盟接管的鐘懷在臨死前爆出一個驚天大秘密。
他确實如宿景明所說痛苦掙紮了七天,期間也曾努力尋醫問藥。
但江湖中最善制毒解毒的神醫谷關谷主此前已被“鬼王”所殺,甚至于他名下的毒醫一脈也在那次被屠戮殆盡,谷中傳承多年的書冊更是在百鬼門放的一場大火中付之一炬。
除了神醫谷,江湖中或許還有其他低調行事,同樣善于解毒之人,但鐘懷做出此等令人唾棄之事,即便他拿出全部家財,也無人肯出面為他看診。
最終,他無藥可救,在臨死前痛哭“忏悔”說自己不該鬼迷心竅,為了宿家心法和寶庫而喪失良心,結果最後百般籌謀卻什麽也沒得到,還落得一個衆叛親離,遺臭萬年的下場。
還不等衆人問起寶庫之事,鐘懷就咽了氣。
可他死後,江湖中開始流傳出宿家有一個世代積累起來的隐秘寶庫,據說裏面不但有百萬兩黃金,有數不清的奇珍異寶,還有頂級的功法秘籍,已經失傳已久的醫經毒經等。
一時間各種誇張的謠言到處流傳,顯然是鐘懷在臨死前留下的後手。
流言雖然不可盡信,但宿家世代巨富,積累下來的財富确實也該數不勝數。
況且宿家心法也的确有神異之處。
宿家在武林中已經延綿數百年,家主一脈是世代單傳。但每任家主都稱得上是“青春永駐”,即便是到耄耋之年也依然精力充沛,頭發烏黑,保持着青壯年的容貌和狀态。
據說宿家心法一共有九層,而功法練得越精深,便能越長壽。
宿家家主的壽命基本都超過百歲,有傳聞說宿家的第一任家主是唯一一個功至圓滿,将心法練到九層的人,而他也确實活了近二百歲。
這些都是江湖人有目共睹的事實。
誰不想長生不老青春永駐,以前也不是沒有人觊觎宿家的財富和功法。
但宿家勢大不好招惹,而且即便得知了心法,如果沒有宿家的秘藥輔助調理經脈,貿然修習只會在第三層爆體而亡。
這也是之前有人用命試出的事實。
鐘懷死後,大家在他書房的密室中搜出了他多年來搜羅的宿家心法秘籍,有各種版本,不過都只到三層。
而且他和神醫谷的關谷主還在崖山秘密囚禁了一些根骨極佳的孩童做實驗,從他們留下的記錄來看,不管是哪個版本,沒有秘藥确實全都活不過三層。
從他們一疊又一疊的手劄中可以看出,兩人花費了十數年時間也沒有勘破宿家心法的秘密,沒能研制出秘藥,更沒能找到據說富可敵國的宿家寶庫。
但鐘懷記錄裏提到寶庫中确信有心法秘籍和能輔助修習的秘藥配方,因為這是他曾經從宿玉成那裏試探得來的消息。
只是宿景明“不思上進”,他把人留在身邊嚴密監視,卻沒見他動用過寶庫或秘藥,只能恨恨猜測宿玉成或許還沒來得及向自己兒子傳承相關內容。
而有宿景明這個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在,鐘懷便只能偷偷研究,無法大規模地,明目張膽地廣召天下人士幫忙探尋宿家的秘密。
他也确實如死前所說,費盡心機百般謀劃,最後什麽也沒能找到。
但他沒能找到,不代表之後的人找不到,況且宿景明不是還在嗎?
在挖出鐘懷藏起來的秘密後,不少江湖中人心思開始浮動起來。
雖然諸如少林、武當、峨眉等一些根基深厚的大門派表示不願再參與這趟渾水,宿家父子倆的一些知交好友也明确表示反對。
但財帛動人心,更不要說還有江湖人夢寐以求的頂級功法,現在又正是宿景明,或者說是宿家最勢弱的時候。
最終,一些大大小小的門派,一些名氣不一的江湖散客還是聚集起來。
他們打着“誅鬼王,殺百鬼,清武林風氣”的口號,組建起一個“清義盟”,同時廣召武林人士參與,說将于半月後殺上雪山,為民除害。
宿景明得知消息後直接向他們下了戰帖,說秘藥寶庫,特殊功法,他确實都有,不怕死的盡管來,他就在終寒山等着他們。
見他如此嚣張,清義盟中更是義憤填膺,好似理由更加充分了似的。
大戰一觸即發,距離衆人定下的攻打百鬼門的日期只剩三日的時候,終于暫時穩住了殘缺的崖山派的鐘庭雪,秘密來到終寒山深處,要求見宿景明一面。
宿景明竟也真的來見他了。
他踏着漫天飛雪緩步走來,言笑晏晏:“師兄找我何事?”
一時間,鐘庭雪想起了很多個昨日,想起了很多個或興致高昂,或心虛搖扇,或打趣揶揄,或垂頭喪氣的宿景明,但無論是什麽樣的他,都會在邁過書房的門檻時,十分鮮活地問上那麽一句“師兄找我何事?”。
鐘庭雪忽而覺得今年的寒風不知為何尤為淩冽刺骨,刮得人心底刺起某種冰冷的痛意,使人在呼吸時都嘗到喉間泛起的淡淡血腥氣息。
他忍不住端詳宿景明變得蒼白的臉頰和淺淡的唇色,最終,只低聲問道:“你的傷怎麽樣了?”
宿景明笑容一頓,原本浮在他臉上的那層虛假笑意漸漸消散了:“師兄,你不該來的。”
鐘庭雪眼中浮現出真切的悲意:“為什麽不早些告訴我?”
宿景明望向遠處的峭壁,大片大片的雪霧正被狂風刮起,咆哮着從山頂席卷而下,它們摧毀沿途的一切,以一種一往無前的姿态沖進深不見底的深淵。
他微微笑起來,這次的笑容不再是如剛才那樣的假面和戒備,而是發自真心。
“痛苦只要有一次就夠了。”宿景明眉眼含笑,語氣帶着些缥缈的溫柔。
他很清楚,與鐘懷那個惡貫滿盈,道貌岸然的老賊不同,大師兄是個真正的君子。
行俠好義,知恩圖報,光明磊落,寧靜致遠,好像所有美好的品德都能在鐘庭雪身上得到體現。
大師兄雖然看起來性格清冷,面對很多人,很多事時臉上好似總帶着淡淡疏離與漠不關心的情态,但宿景明知道他其實是個非常心軟的人。
鐘懷雖在暗地裏壞事做盡,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僞裝出來的鐘盟主雖有一些固執、好面子的小毛病,但整體上是一個面面俱到,值得依靠,十分受人敬仰的存在。
宿景明在15歲後拜他為師,得知真相之前尚且被他蒙蔽,在看穿他的真面目後那如世界崩塌的煎熬感和萬物皆不可信的傷痛至今不曾消散。
更何況大師兄這個從小被鐘懷撫養長大的養子呢?
大師兄因為當年被他父親救下,又有賜名的緣分,這些年對他十分關照。他們在相處中也結下了親厚的緣分,既是兄弟,又是摯友。
一邊是對他有多年的撫養教導之恩,父子師徒之情,但作惡多端的鐘懷;一邊是對他有救命之恩和知己之情,但同樣要大開殺戒,以惡制惡的宿家。
何必告訴他呢?讓他在痛苦糾結中不知該如何自處,如何選擇,讓他夾在宿家與鐘懷的死仇之間左右為難,做什麽都是錯的。
宿景明不願把鐘庭雪拉進這灘污泥裏,讓對方和自己一樣苦苦煎熬。
不如等到一切真相大白,塵埃落定,大師兄便只需要在最後的結局時痛苦一次,之後對立的雙方不會再存在,而他依然清清白白。
時間會給清白正直的人帶來許多新的朋友,總有一日他會在衆多好友的擁簇下,從舊日的悲傷痛苦中走出來,擁有光明燦爛的新生活。
宿景明只簡短地說了一句,沒有做過多的解釋,但多年來的默契讓鐘庭雪立刻意識到了對方的未盡之言。
他心中大恸,眼眶發熱,終于忍不住一字一句鄭重地說道:“景明,你随我走吧。我們離開江湖,找一處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
“就像你曾和我說過的那樣,尋一處桃花源,在石縫後的山谷裏建起小小的茅草屋,春天抱養一只你喜歡的狗崽,夏天帶它到林間尋鹿,秋日去山上打野雞,隆冬一起窩在屋子裏雕你拾到的有趣石頭……”
“等到多年後風波過去,我們就用這些年積攢下來的錢財,到江湖中去做善事,去扶危濟困,當是彌補殺死太多人的罪孽。”
宿景明平和地微笑着,鐘庭雪的聲音卻越來越輕。因為太過了解,他很清楚宿景明臉上的神情意味着什麽。
但他還是問出了最後一句,像是身處絕境之人瀕死前懷抱着的最後一點希望:“這次就聽我的,我會陪着你,好嗎?”
宿景明的眼神混雜着一種淡淡歡喜的釋然與些許悲哀的溫柔:“原來師兄還記得。”
不等鐘庭雪再說什麽,他便語氣輕快地說道:“只是錯了,師兄,這不該是‘雲山雪’做出的選擇。”
因為鐘庭雪是新一代的“江湖第一人”,又因其容貌清逸俊美,性格清雅淡泊,品行清正高潔,能力卓爾不群,江湖中人為表尊重,都敬稱他為“雲山雪”。
“雲山雪”該如其名一般皚皚明淨,他背負着武林人的期許和向往,做出的每一個選擇都應該是正确的。
比如與“鬼王”一刀兩斷,比如随大勢與百鬼門劃清距離,趁機收攏門派剩餘勢力重振崖山,繼續為維護武林正道鋤奸鏟惡,繼續保護弱小行俠仗義,直到過完自己精彩又受人擁護的一生,在世間留下讓後人景仰的美名。
皎皎如月,人間自明。明月不該因他自蒙光彩,背負罵名,從此颠沛流離,內疚神明。
見到宿景明若無其事微笑的樣子,鐘庭雪的心深深地沉了下去。他當然知道自己的選擇意味着要放棄些什麽,可他怎能忍心看着宿景明走向那樣的結局。
他輕輕地說道:“你曾說萬事都有解決之道,只看行事之人如何取舍。你已經做完了你的取舍,便不該來幹涉我的。這确實不是雲山雪該做出的選擇,但卻是鐘庭雪已決定的取舍。”
宿景明再度明朗地笑起來。可這笑容讓鐘庭雪忽而想起了深秋的日光——依舊是金燦燦的一片,如夏日時一般耀眼,可凜冬将至的寒風,已經抹殺了它本該有的溫度。
于是他便知道,他所做的取舍中包含的那個人,不肯如他所願了。這人固執地只想讓他站在隔岸,靜靜注視着他安排的最終結局的到來。
“三日後,我在這裏等着師兄。”宿景明含笑的聲音消散在凄厲的雪風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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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景明的結局尚未到來,沈小姨的下場倒是已經十分确定。
在随着小袁向警方提交完證據之後,為那證據的由來方式而覺得不安的伍山一直恍恍惚惚。
于是在第二天沈游川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問他發生了什麽時,伍山終于忍不住問道:“游仔,你覺得宴老師是個什麽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