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入宮門
初入宮門
琉璃紅瓦,灰牆青磚,高牆深鎖,永無自由。付桃知道從這一刻開始,人生必須重新書寫。身後的宮門緩緩關上,領事的嬷嬷帶着他們快步的走着,付桃低着頭,不敢四處張望。
地面的磚歪歪扭扭,恰似固城付府初鋪的那樣,那些磚跪起來生疼,她曾求過爹爹,不要為了眼前的虛無,魚肉百姓、欺壓無辜,但是換來的卻是一夜罰跪,爹爹和他的謀士們聲色犬馬,終究害人害己。
宮牆是夜幕落下時最暗處的深灰色,壓抑卻端莊,付府也曾粉刷過,但是随着年歲的流逝慢慢的發濕發黴,一個月前的夜晚,鮮紅的血跡濺在灰牆上,格外醒目。付桃知道,爹爹死的不冤,一樁樁一件件的罪證,都是值得殺頭的鐵證,避無可避。
領事嬷嬷趾高氣昂,宮女們謹小慎微,他們的腳步聲在偌大的皇宮還有回聲可循,因為身處過高位,所以見過欺壓見過委屈,所以當墨赟帶着聖旨宣讀出“付府所有婦孺全入辛者庫”時,她有的只是對聖上仁慈的感念,沒有株連九族,怕是最大幸事。
床鋪發配完畢,付桃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行李——幾件最簡單的衣物,怕是現在也用不到了。第一晚的皇宮格外的寂靜,顯得通鋪的各位姐妹特別的聒噪。她們有被賣來辛者庫的,有的是像她一樣的貴女,被發配過來的,突然轉變的環境讓很多人無所适從。大家滿腹牢騷,感嘆命運不公,卻又抵不過命運折磨。
“今天來辛者庫時,你看見吳領事了嗎?”講話的是睡在她旁邊的蘇城女娘,聲音軟糯,态度友好。
固城皇宮,女子可為官,吳領事便是其中一個,她們今天在去辛者庫的路上與吳領事擦肩而過,吳領事穿着從五品的赤色紅裝,配着刀劍,十分氣派。付桃看見了,吳領事身邊的氣場甚至讓人能屏住呼吸。
蘇城女娘軟糯的聲音再次響起:“如果,我也能像吳領事那樣就好了。”
固城皇宮容易給人這種虛無缥缈的錯覺,仿佛她們不是奴隸,只是進入皇宮最低等的工人,她們終究是可以通過一步一步的努力,慢慢升至高位,受人敬仰。平凡人的夢想總是單純,付桃見過陰謀陽謀,她知道,要想立足皇宮,無異于登天。
蘇城女娘名叫沈茵,心思單純,是被父兄發賣至辛者庫,她做慣勞力,只是在皇宮做,讓她有種滿足感。
“看你的言行舉止,是哪戶人家的大小姐吧。”沈茵一邊将貴人的衣服放進盆子裏,一邊詢問付桃。
“家父···”付桃欲言又止,“我叫付桃,我生在桃花盛開之際。”付桃避開了談論家事的話題。蘇城不會聽過付家,而付家此時在辛者庫猶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我叫沈茵,以前在家也是幫人洗衣做飯貼補家用,所以這裏的活和我幹的區別不大,反倒每頓可以吃飽了,挺好的。”沈茵接話道,手裏的活沒有停下,反倒搓衣服的手更加用力了。
每頓的飽飯就是一點鹹菜是一個大包子,付桃剛吃有點反胃,慢慢就習慣了。習慣了好,這樣的生活畢竟還要經歷很久。付桃低頭看自己被冷水泡久而發白的手,不由有些心酸。
“爹爹,今天給城外百姓發粥,他們都衣衫褴褛,別再克扣百姓糧食了。”付桃喜善,每次發粥總是憎恨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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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丫頭什麽都不懂,你以為我清廉一生,還有你付大小姐的美譽?”爹爹總是言語譏諷,行事一如從前。
如今的落魄是爹爹貪心的結果,更是自己沒能勸住爹爹的惡果,自食其果。如果能贖罪,我願傾其我所有,換百姓安樂。付桃低頭看着自己粗舊的麻布衫,怎麽還在癡心妄想呢?付桃雙手合十,在夜空下別樣醒目。
洗刷馬桶、洗衣,每日的工作一如往常。最粗糙的手浣洗着最精致的刺繡衣物,五彩斑斓的蠶絲線繡制成衣服猶如一幅幅美輪美奂的畫作,山水人物、樓臺花鳥,容彩奪目。付桃晃神,以前每日将這些衣物穿身上時,竟沒發現這些衣物的絢麗和奢靡,難怪百姓們付大小姐的叫着,卻也是心生敬畏。
初春的早上,嬷嬷早早叫大家集合,墨赟就站在高位,俯視着她們。那是付桃第二次看見墨赟,與第一次宣讀聖旨不同,這一次的墨赟眉間明顯帶着喜悅。第一次見墨赟時,那道決定他們生死的聖旨她是顫抖着聽完的,若要株連九族,她必不會求饒,她間接害慘了這麽多百姓,難辭其咎,但是說到發配辛者庫,她又莫須有的松了一口氣,活着就好,總能償還些什麽。
當時付桃眉間的神色全被墨赟捕捉。墨赟看着付桃,小巧精致的鵝蛋臉,額頭高挺,臉部圓潤,淡淡的緋紅,一眼就擊中了墨赟的心。5歲入宮,之後便對5歲前的記憶全部模糊,他受過苦嗎?他之前是怎麽來的?貌似墨赟都忘記了,他只記得老太監對他說的,沒權是很恐怖的,會在皇宮寸步難行。
可他看見付桃的第一眼,就感覺內心深處有些許動搖,動搖的是春心?不會吧!他見過漂亮的秀女,見過高貴的貴妃,見過清純的宮女,可是心如死寂是對他最好的闡述,可是怎麽能見到付桃就分崩離析了呢?他動情的眼睛飄然而過,腦內的想法也戛然而止,他是太監,他是太監,他是太監呀!
這一次,是太後的生辰宴要到了,唐帝為表孝心,決定大肆操辦,前面的奴婢人手不夠,才想讓墨赟從辛者庫挑些能幹的去幫忙。墨赟深受唐帝喜愛,自從大太監死後,他就接任大太監的位置,一直跟在唐帝左右。
墨赟在辛者庫前站穩,所有人都跪在那裏,差不多三四十個人,密密麻麻的堆着,可墨赟一眼就看見了付桃。與第一次見她不同,麻布的衣物襯着慘淡的面容,憔悴了不少。墨赟宣讀出了聖旨:“奉唐帝之命,挑選聰慧女娘去布置太後娘娘生辰宴,做的好的重重有獎。”
辛者庫勞累,一旦能去前面伺候達官貴人就能輕松不少。領事的嬷嬷趕緊堆上笑臉:“墨公公,你看看有眼緣的嗎?”
墨赟的眼睛來回瞟,尖聲細語的說到:“還是嬷嬷你挑吧,奴家也不知道他們的情況,還是嬷嬷對他們比較了解。”
平日辛者庫的活有輕有重,所以嬷嬷會對給自己賄賂的女娘派些輕的活,給不知輕重的女娘派些重的活。付桃見識過黑暗,所以就典當了貼身首飾,經常會給嬷嬷送一些。嬷嬷當面笑臉相迎,背地裏咒罵:“到底是死了全家,還是知好歹的。”
嬷嬷的咒罵沒由來,她只是在這裏苦慣了,發洩情緒也是一種表達方式。
嬷嬷反複看着她們,猶如商品一般待價而沽。她挑來挑去,最終也沒挑上付桃。嬷嬷想,付桃走了可沒人給自己送錢了,先等等吧。
付桃一直低着頭,頭頂盤了一個簡單的發髻,沒有任何裝飾,看在墨赟眼裏卻出奇的生動,仿佛第一次見面時的步釵還搖曳在付桃發間。
“嬷嬷挑好了?”墨赟問。
“好了好了,就這幾個吧,這裏的丫鬟粗鄙,上不了臺面,這幾個絕對不會丢臉的。”嬷嬷打着馬虎眼,将人塞給了墨赟。
墨赟清點了一下宮女的人數,深思了片刻:“那個宮女也帶上吧。”
付桃擡頭,對上了墨赟的眼。眉峰淩厲,眼神清冷,和他的聲音極其不符。就是這一眼,開啓了他們愛恨糾葛的一生。
墨赟,付桃曾在每日劄記中記錄到,如果可以,我寧願這一刻不需要你略帶同情的挑選,我寧願在辛者庫老死一生,比我此刻心如刀絞、徹夜難眠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