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如夢幻 小夢
第33章 如夢幻 小夢
神侯府。
諸葛正我。
這個名字就像一座大山一樣立在汴京, 護在官家身前,叫想要做出格之事的人掂量掂量自己的輕重。
只要跟神侯府染上關系,無論是誰, 似六分半堂這樣的江湖勢力都不得不顧忌幾分。在他們看來, 雷梅通過戚少商與神侯府搭上線,預示着小雷門似乎也打算親近諸葛神侯。
雷損親近蔡京,可他不想六分半堂成為蔡府的附庸,成為太師的鬣狗。
将心比心, 雷損覺得雷卷也不會願意。
雷卷是一個固執的人, 是雷家老派思想,有意将雷家發揚光大。
這樣的一個人,不會甘心屈居于諸葛神侯之下。
所以雷梅與神侯府的接觸可以關注,但不必大動幹戈。雷損是這樣授意狄飛驚的。
無獨有偶, 某人也不願位于諸葛正我之下,甚至這已經成為了那人的執念, 他這一輩子都想要超越諸葛正我。
這個人就是元限。
自在門韋青青青之徒,諸葛正我的師弟。
蔡京用他, 但同樣限制他, 擔心他勢大後不受控制,又起了與師兄重歸于好的心思, 所以蔡京只把他當做一張好用的牌, 一塊牌匾,供着捧着,關鍵要位并不叫他沾手。
元神府氣派恢弘,閣樓庭院,花石雅致,然天下第七私以為, 他的這位師父并不如蔡太師一樣懂得享受生活,懂得玩樂。
元限的住所幹淨整潔得可怕,元神府被蔡京送他時是什麽樣的,現在就還是什麽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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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在自己的房間裏添置任何東西。他一心就只練武、習武。
元限并不吝啬于教導自己的徒弟。
自在門的規矩是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但若徒弟有疑惑,當師父的也可解之。
天下第七在武這一道上很有天賦,他懂得如何融會貫通,他向元限求教時,元限喜他勤學善悟,傾囊相授。
“仇極掌如今你已使得很不錯了,你自己通悟出來的愁極拳,瞧着也很好。”
瞧過那一江春水向東流一般的愁勁,此時元限也一時有所感。
“這股愁勁鋪天蓋地,簡直要将敵人溺殺。很好,很好。”他連說了兩個很好。
“是從何處而悟?”元限問天下第七。
“詩中言,藍溪之水厭生人,身死千年恨溪水。水中若死了太多人,溪水就也恨生人了,弟子便想,深仇大恨大概也與悲愁離恨互通有無,愁極拳便由此而得。”
“梗莽邱隴,不足為其怨恨悲愁也,牛鬼蛇神,不足為其虛荒誕幻也。小李杜中的杜曾這般評價他的詩作。你這樣理解也算不錯。不過沒想到,原來你竟喜歡李昌谷的詩。”
面對元限的話,天下第七只得賠笑,随意附和幾句。
“李昌谷被稱詩鬼,我早些年也留過他的詩集。你們師弟從小便膽大,喜歡鬼神之說,哄他入睡時,我講過好些西王母和孔雀明王的故事。”
聽到元限對過往的懷念,天下第七豎着耳朵聽着,但恨不得把自己的存在感縮小到像只螞蟻一樣。
他拿不準元限此時的有感而發究竟樂不樂意被人聽見、被人知道,若是事後他惱羞成怒了,天下第七保不準要吃一頓苦頭。
元限早年的經歷并不是秘密。他的妻子是智高的女兒智小鏡,元限學了她的家傳絕學傷心小箭,學了她換來的山字經,傷心小箭和山字經成就了元限的赫赫武功,也使得他的心性逐年變得偏激。
他學成傷心小箭後第一個殺掉的人是智小鏡,這一舉動不僅殺了他的妻,還驚走了他還年幼不過幾歲的兒子元次郎。
自此元限的獨子再無音訊。元限找過,蔡太師也派人不斷在找,就連神侯府的人也時刻留意着。
可那個孩子一直沒有蹤跡,消失在茫茫江湖中。
天下第七猜元次郎大概是死了。
小孩子很脆弱的,冷着凍着,熱着曬着,都容易生病,元次郎那麽小的時候就離開了他的父母,人世險惡,無依無靠的稚童多半只有一個橫屍路邊充饑作食的命。
這個猜測藏在很多人的心中,只是礙于元限,不好說出來罷了。有時候天下第七想,元限大概自己也不怎麽抱希望,只是仍牢牢抓住最後一點跟蛛絲一樣的念想,不然他在這世間還有什麽牽挂可言?
他對紅塵失望出家成僧的大師兄懶殘大師葉哀禪?偏幫諸葛小花、如今居于白須園的二師兄天衣居士許笑一?還是他最嫉妒最想打倒的當今太傅諸葛正我?
別開玩笑了,與其指那三位師兄,不如指望着自己唯一骨血還存活在世間來得好。
不過對于天下第七和六合青龍等人來說,元次郎死了也就罷了,元次郎若是還活着的話,那就有些如鲠在喉了。
元次郎若活着,元限的那些武功絕學不都會被他傳給他的兒子嗎,這樣的話天下第七和六合青龍的位置就尴尬了。
何況他們幾個徒弟誰也別說誰,心知肚明彼此都對元限的山字經和傷心小箭虎視眈眈,都想要提升自己的武功,只是忌憚如猛虎一般蟄伏的元限,這才披上一層尊師重道的皮好裝模作樣。
天下第七見元限并無動怒,也無要趕他走的意思,才出聲道:“這樣的話,小師弟應該喜歡百年老鸮成木魅,笑聲碧火巢中起。”
“鬼氣森森的,他确實喜歡,字都認不全的時候便抱着詩集不撒手了。不過次郎最喜歡的是李憑箜篌引,用詞绮麗,詭谲如夢。”
因着元限有興致,天下第七陪着聊了好幾句詩詞歌賦,好在李賀的詩詞托他弟弟的福,他讀過的沒有千百也有幾十首,元限談起時也可信手拈來。最後元限還感慨了一下文雪岸說到底還是官宦人家出生的子弟,書讀的就是比他師兄六合青龍多。
天下第七帶着一肚子武功疑惑來,裝了一腦袋的詩詞歌賦走了。離開元神府的時候他還在想,若說詭谲冷豔,如夢如幻,江湖上他能聯想到的第一個便是毒。
尤其是嶺南溫家的青年才俊溫夢,那小子在太師面前也是挂了名的,一手制毒天賦無出其右,溫夢,溫夢,好夢銷魂惹人醉,殺人當真如夢。
只可惜是個桀骜不馴的硬骨頭,不願受邀來為太師效力,只管在僻靜山林裏躲清閑。也是嶺南偏遠,太師鞭長莫及,這才叫溫夢那小子現在還好端端地活在這世上。
躲了大半年的蔡氏爪牙,好端端活在這世上的溫夢跟自己的師父溫絲卷告別後終于回了一趟家。
溫夢走前還問溫絲卷要不要跟他一起去,溫絲卷和溫趣兩個老朋友也很久沒見了。溫絲卷意動過,不過想了想還是說算了。
畢竟他們先前先是庇護殺了朱厲月的孫青霞,他與查叫天又是老對頭,有無數雙眼睛都盯着他這個昔年的溫家供奉,溫夢難得回家看看,他便不去湊這個熱鬧,別平白引來禍患。
化名孫小欠的孫青霞聽聞溫夢要回家過中秋,看他的眼神有些微妙。
都說溫家人心最散,他沒想到瞧着桀骜不馴使得一手好毒術的溫夢居然不似八無先生溫絲卷那樣四海為家,在嶺南居然還有家人可以跟他一起過中秋。
溫夢打眼一瞧孫青霞,就知道他在想什麽,只哼一聲,話也不說就轉身走了,那背影看着還挺高興。
“溫趣人挺好的。”溫絲卷說。
“就從溫夢身上,真看不出來。”孫青霞客觀評價。
空氣潮熱,用竹子依山而建的兩層樓,溪水奔流的聲音和蟲鳴聲常在。
這是溫夢和溫趣的家。
溫趣制毒天賦了得,只為人處世上并不長袖善舞,稍顯笨拙,所以溫夢被算計的時候也沒人替他們說話。
不過溫家大部分制毒煉毒的人都是這樣一副科學怪人的德性,倒也不足為奇,脫離溫家自成一派的洛陽太守溫晚反而在溫家才是個異類。
“阿夢,你回來了!”
溫趣見他,先是興高采烈,眉飛色舞,剛起了個頭又想起溫夢是偷摸回來的,很快壓低聲音,不過肢體動作中的高興并不加以掩飾。
“我回來了,阿爹,想不想我?”
溫夢也笑。
“當然,雖說絲卷兄有寄信來,不過我還是擔心你們總在荒郊野嶺裏跑,也不知道過不過得慣。”
“我還好,你呢,不會我不在的時候就随意吃幾口冷飯對付吧。”
溫夢走進廚房去看了一圈,溫趣就在他身後跟着,看他在竈臺上摸了一手灰,還從旁邊扒拉出幾個蘑菇,然後露出無語的表情。
溫趣心虛地別過臉。
“阿爹,你這可不行啊,不能仗着習武之人身體好就不吃飯。”
溫趣嘆氣,道:“可是靈感是稍縱即逝的,萬一我那毒藥一下子就忽得研制成功了,不盯着看怎麽行。”
“但是它們有時候也很調皮,你盯着看的時候,他們反而不産生變化,你再一轉頭做個別的事然後過來,它們就不知道為什麽反而成功了,這可是我的經驗之談,阿爹,信我。所以我們要假裝不關注它們,做自己的事,按時吃飯睡覺,它們才會自由生長,吓你一跳。”
“原來如此。”溫趣信了。
溫夢收拾好廚房後做了頓家常飯,去泡了些木耳,林子裏拾了些竹筍和蘑菇,蘑菇用刀一切,跟雞炖在一起,撒些香料,另外再熬一碗蘑菇湯,兩個人圍着一桌子熱氣騰騰的菜開始吃。
“阿夢。”溫趣猶猶豫豫。
“嗯?”
“你不在的時候,阿公來找我了。”
“說什麽了?”
“他問你要不要學雪泥刀。”
“怎麽忽然叫我學刀,我都用毒多少年了。”
溫趣小心翼翼地瞅着年輕人的臉色,說道:“阿公說他身體不太好了,想在走之前把雪泥刀教你,傷心小箭的要訣也給你。”
“……随便他。”溫夢說。
“反正我是不會上京去殺諸葛小花和元限的,叫他早死了那條心吧。”
溫趣連連點頭,道:“這個他最近都不提了。”
“那行,我明天就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