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妹妹是什麽,哥哥當然也是什麽呀
第7章 妹妹是什麽,哥哥當然也是什麽呀。
北緯70°,晚上八點半,天還是亮的。
唐周恒睡覺的時候喜歡不留一絲光線,窗簾和門都嚴絲合縫,屋內灰蒙蒙的一片,比窗外的天還要暗。
靜谧籠罩着只有他一人的房間,袁清悅的娃娃乖巧地擺在唐周恒的枕頭旁。
他無知無覺地躺在依舊有些陌生的床上,雙手自然地放在身側。眉宇間卻漸漸擰出淺淺的溝壑。
好像突然從高空中墜落,又好像有什麽緊緊地掐住自己的脖子。
驚恐、窒息、無措的感知繞在自己的心間,唐周恒猛地睜開雙眼,半晌,眼睛才适應屋內近乎沒有光線的環境。
他的呼吸聲變得有些沉,唐周恒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在想自己剛剛是不是做了一個噩夢,噩夢将他驚醒了,但他好像不記得噩夢的內容了。
額角和背後都沾上了汗水,唐周恒坐起身,連帶着身上純色的被子掀起,抽出紙巾擦幹額角的濕潤。
他看了眼時間,淩晨兩點多。
任何一個人因為噩夢在半夜驚醒都不會有什麽好脾氣,唐周恒也不例外。
他蹙起眉頭,漸漸從朦胧的睡意中清醒過來,好像很久沒有做噩夢了,上一次做噩夢還是出差第一天。
這半個月以來的考察工作并不算輕松,所以每天夜裏他基本躺下便累睡着了。
累得他的大腦連做噩夢的精力都沒有了。
但他平時其實很容易做噩夢。
這些噩夢并不是什麽怪力亂神的奇怪夢境、也不是什麽血腥暴力的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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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對于唐周恒來說的噩夢幾乎都停留在一個時期——和小悅在四處逃難的那段時間。
他總是夢見小悅沒在那場戰争中活下來,又或者是兩個人都死在了戰争裏,餓死的、被炸死的、又或者是被冷死的。
創傷理論中有一種說法,人有可能被困在發生創傷的那個年紀,無法過度成長到下一階段,對反複而麻木地回味創傷階段的經歷。
有時候唐周恒也會在想,自己到底是不是被困在了十歲那年。
可是無論困在哪一年,他都只有小悅了。
唐周恒低下頭,眼睛泛起一陣酸澀。他的大腦又不可控制地想到了袁清悅。
而他心底突然泛起一種很詭異的不安與恐慌,比他剛剛被不記得的噩夢驚醒了還要恐慌。
他的心髒跳動甚至都像是變得雜亂起來。
他知道現在突然襲來的不安感,與袁清悅有關。
雖然人們都只認為有血緣關系的人才有十指連心、心靈感應與心理共鳴。
但一直以來,唐周恒和袁清悅都似乎能感應到對方。
人類與生俱來的第六感,是為了躲避危險刻入基因中的天賦。
唐周恒忙不疊地翻身将放在床頭櫃上的手環摸起,随後試圖給袁清悅發出通訊申請。
五分鐘之後,他沒有得到任何答複。
這個時間,正常情況下,她正睡得香,怎麽會看見他的消息。
唐周恒怔怔地看着沒有任何回複的消息窗口,攥着手環的手心冒出細細的冷汗。
……
“阿嚏!”袁清悅茫然地坐在床上,因為貪圖涼快穿的短袖短褲睡衣被浸得濕透了。
貼在身上,将膚色若隐若現地印出。
床單也濕了,就連地上也濕漉漉的。
袁清悅看着繞在自己身上一坨,暫時沒法形容的東西,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臉。
嘶,是痛的。
那很壞了,她現在不是在做夢。
袁清悅第三次确認,并不是某只被囚禁在魚缸裏的章魚因為逃生跑到了她的床上。
而是她的身上長出了和章魚足高度相似的東西。
淺粉色的觸手從腰後繞到身前,攀附在自己的手臂上,又有的幾只耷拉在自己的肩膀上。
她皺着眉,人生第一次出現腦子空白這個狀态。
誰能告訴她,為什麽大晚上,她變異了……
但她現在來不及思考,因為袁清悅不是被冷醒的,而是被渴醒的。
她張了張唇角,自己的喉嚨幹得快要像大沙漠了。
就連“水”這個字都喊不出來。
袁清悅被渴得龇牙咧嘴,還沒來得及自己伸手去拿放在床頭櫃上的馬克杯,左手邊最外側的觸手就握住了馬克杯,将杯子端在自己的嘴邊。
如果觸手有表情的話,袁清悅總覺得它在乖巧地讨誇贊。
窗外的光虛虛照入,觸手上的水漬倒映着窗外的光。
袁清悅來不及想那麽多,只是猛地用自己右手接過杯子,猛地将杯子裏的水喝完。
久旱逢甘霖,爽。
她喉嚨間發出被水滋潤過後舒爽的喟嘆聲,意識也逐漸徹底從半夜的深度睡眠中清醒過來。
袁清悅很快就猜到,她沒有成為漏網之魚,她也被實驗室洩露的未知病毒感染了。
她那天還在慶幸着唐周恒出差避開了這場怪異的病毒感染,袁清悅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卻有些倒黴地被感染了。
前兩日,丁琳瑜還特意給她打電話,說了最近生科所那邊的情況,大部分患者都是在生了一場看似普通的病後,才開始異變。
她低頭看着還有些濕漉漉的觸手,眉頭不自覺地微微蹙起。
繞在她身上的粉嫩的觸手悻悻地退回她的腰後,袁清悅轉身看去,觸手竟就在她眼前消失了,而身體也變回了原來正常的狀态。
袁清悅又伸手用力拍拍自己的臉頰,嘶,還是很痛。
“咦,觸手呢?”袁清悅眨眨眼,又開始懷疑剛剛自己是不是産生幻覺了。
但地面上的水漬還在,床單和被單也濕透了,就連她的睡衣也依舊濕漉漉冰涼涼地黏在她的身上。
袁清悅很讨厭這種感覺。
“阿嚏!”她又打了個大噴嚏。
她感覺自己現在好像被比體溫低得多的水浸透了,冷得直發抖。
袁清悅不管不顧地跳下床,将被單和被子都抱起塞到機子裏洗,自己則跑到浴室,将自己泡在熱乎乎的水裏。
熱水将她白皙的身體泡得發紅,而那消失的觸手又突然從身後冒了出來,一同泡在熱水裏,因為浮力有些虛無缥缈地浮在水中。
袁清悅抿着唇,将手放到水中,試圖握住其中一只觸手,觸手沒有躲避,而是被她握在自己的手心中。
軟軟彈彈的感覺,并沒有像剛剛在床上時那樣黏糊糊的,袁清悅細細地感受了一下,觸感居然和摸自己的皮膚有點像。
她開始試圖讓觸手做出一些動作。
漸漸地,袁清悅發現自己的大腦是完全能控制觸手的動作,所以剛剛她口渴想喝水大概也是因為大腦發出了拿水杯的指令。
她對未知事物自然也會害怕,但哪怕她能感覺到害怕,程度也比普通人要輕,因為害怕帶來的情緒太淡了,來得快去得也快。
袁清悅的眼睛瞬間亮了亮,自己的好奇心早就蓋過了未知的恐懼感。
所以她已經完全接受自己長出觸手這件事了。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因為它們好像能自主收縮,似乎不會影響到她的日常生活,更沒有影響到她大腦的功能。
或許是因為她見過三十年前那場病毒感染異變的患者,一個頭頂冒着一朵小雛菊的溫柔阿姨;又因為近十年湧出星球之間文明交流學習的熱潮,她見過來自遙遠星球——瑩波星球的地外生命體,一種長得有些像大水母的外星人,身上也有很多觸手。
而且,她現在不止有第三只手了,她有八只手了!
古老的神話是三頭六臂,她可是八臂诶!
袁清悅站起身,用浴巾将自己整個人都擦幹,連帶着還挂在身上的觸手也一起擦幹。
她指尖勾起穿上剛從衣櫃裏拿出的睡衣,觸手又默默地從她身上消失,更準确來說,應該是隐匿起來。
她趿拉着拖鞋回到自己的房間,床墊也被弄濕了地板已經根據智能家電的指令清理幹淨,但床墊烘幹還要一段時間,她現在的床是睡不了了。
她随手抓起一只娃娃和手環跑到了唐周恒的房間。
他在出差之前才洗過自己的床單和被單,上面還帶着洗滌劑殘留的香味,袁清悅将娃娃扔到唐周恒的床上,自己也躺到他的床上。
這套房子有四個房間,但一個卧室只有兩間。
袁清悅只好睡在唐周恒的床上了,反正她又不是沒睡過。
她下意識摸了摸後腰的位置,躺在床的正中間。
要不要把感染的事告訴唐周恒……
袁清悅糾結了一陣,家裏人遲早會知道這件事的。
但她又想到唐周恒現在還在外地,貿然告訴他,會不會讓他太擔心,會不會影響到他工作。
袁清悅在床上翻了個身,鼻尖輕輕地抵在唐周恒的被子上,香味讓她感覺渾身舒适,她打開手環,卻發現唐周恒發來了很多訊息。
時間就在八分鐘之前。
袁清悅眉心一跳,沒再多想,直接給唐周恒回了通話,他很快就接通了。
“小悅。”他的聲音有些急促又有些沉,沒了往日和她說話那般溫和。
“哥,你怎麽,半夜發消息過來,怎麽了,有什麽事嗎?”
“小悅,你怎麽也這會兒醒了?”
聽到對面袁清悅的音調很平穩,唐周恒的嗓音又恢複到往常那般溫和平靜。
“額,我,我那個半夜口渴,渴醒了。”
“我剛剛好像突然做了噩夢……
“我記不清夢見什麽了,但心裏一直很難受,很不安,就好像感覺到你可能遇到什麽事了,很擔心你,所以才發了那麽多消息。”
唐周恒頓了頓,“對不起小悅,是不是打擾到你睡覺了。”
袁清悅搖搖頭,想起他們這只是在通話,沒有視頻,她又馬上開口道:“哥哥沒有打擾到我睡覺。”
她有時候很喜歡這樣,一板一眼地回複唐周恒。每次唐周恒聽到她這樣的答複,心裏又軟得一塌糊塗,總是被她可愛到。
“你沒事就好,現在夜深了,小悅,趕緊睡吧。”
“等一會!哥,我有個很嚴肅的問題。”袁清悅打斷他,怕他要結束通話。
“小悅,你說。”
“就是,哥,如果我是一只章魚的話你會怎麽辦?”
“那我也是一只章魚,和你在海裏一起找吃的,不會讓你餓肚子。”
唐周恒不知道袁清悅為什麽把這個問題歸為嚴肅這個分類,但他也很認真地回答了她的問題。
“為什麽你也是一只章魚?”袁清悅下意識地問。
“小悅啊,你還記得小時候說過自己很想變成一只小貓嗎?”
唐周恒記憶向來很好,他能記得住目前所有已發現的生物名稱和種類,也能記得住小悅從小到大和他說過的話。
“你那會還問我,如果不做人,最想變成什麽動物?”
“小悅,你還記得我那時的回答是什麽嗎?”
“不記得了……”
袁清悅很誠實地搖搖頭,她真的不記得這件事了。
她從小到大問過唐周恒很多奇奇怪怪的問題。
有時候或許只是腦子裏一閃而過的問題,她順嘴就朝他問出口。
所以她不記得了。
他的目光暗了暗,随即很快又恢複了和煦的笑意,“小悅,我當時的答案也是變成一只小貓。”
“但是你知道嗎,這并不是因為我喜歡小貓,而是因為小悅想變成一只小貓。
“小悅是小貓,那我也是小貓,小悅是小狗,我也是小狗,小悅要是一只章魚,那我也是一只章魚。
“妹妹是什麽,哥哥當然也是什麽。”
“哥……”袁清悅心底好像有些麻麻的。
她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的她懷疑這是不是被感染的後遺症。
袁清悅抱着娃娃顫了顫身子,腦子裏冒出一個有些不合時宜的詞:嫁雞随雞嫁狗随狗。
“你不害怕嗎?”袁清悅問。
她的思維很跳脫,所以很快就接受自己也被未知病毒感染,還長出了一堆觸手。
但唐周恒呢?他會不會覺得她很可怕。
“有什麽可怕的。”唐周恒沒想到袁清悅居然會問他這個問題。
他的心底像平靜的湖面突然被風拂過,泛起一陣漣漪。
“覺得章魚很奇怪,很可怕?畢竟它們和人類長相差別很大。”
“不會害怕的。”唐周恒輕輕地笑道:“因為你是小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