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碰瓷
第2章 碰瓷
葉筝很少喝酒,但見到羅安後,他較勁似的,一杯接一下肚。紅的白的混喝,動作之流暢,看得羅安目瞪口呆。
“你、你別喝了,我知道我混蛋,要不是小婷那邊出了事……我也不會來找你借錢。”羅安坐在他旁邊,人模人樣地攔了一下葉筝,畢竟心虛,腕上沒出幾分正經力氣,很快就被葉筝甩開了。
“你也知道你混蛋?”葉筝問。
話音裏聽不出什麽情緒,羅安也不敢去猜,現在的葉筝總給他一種很冷漠感覺,由內散發出來的,好像對周圍一切都不關心。特別是他看向羅安時,眼睛半眯起,目光冷得幾乎要結出冰刺。
“錢我已經給你了。”葉筝把礙事的帽子摘下,蓬松柔軟的黑發貼在前額上。他捂着臉,悶聲說:“你以後別來煩我了。”酒精勾魂攝魄地爬進葉筝大腦,他狠狠抹了把臉,端起半罐啤酒起身。
他知道自己不能繼續待在這個地方了,尤其是不能跟羅安單獨待在一起。上次是車禍,這次是小婷,不知道下次等着他的又是什麽。他扶着牆往前走,到鏡子前勉強定了定神。看着鏡子裏憔悴的自己,葉筝幾乎要認不出這是誰——
青紫色的黑眼圈、臃腫暗沉的眼袋、嘴唇煞白幹裂,連身上的衣服都像一層紙殼,沾水即化。
鏡子裏,他看見羅安一步一僵硬地走到他背後,笑得有幾分讨好和低姿态,“葉筝,”羅安說,“吳老板說想見你……”
果然。
葉筝自嘲地笑了笑,這才是羅安約他來峰巒的目的,一個網|賭欠債的人,怎麽可能進得來峰巒的門檻。他今天會答應來這裏就是想看羅安會搞什麽花招,結果也就那樣。
包廂很安靜,時鐘滴答滴答,等待回複的過程中,羅安根本沒膽子去看葉筝,他手心冒汗,搓着褲縫,在開門聲響起的那刻,他猛地清醒了,擡手扇了自己一耳光,然後追着葉筝搖搖晃晃的背影出去了,“葉筝!我送你回去吧。”他大步跟上去。
葉筝有意逃離這個地方,雖然神智迷茫,但走得極快,一路埋頭往走廊盡頭跑。
昏黃的燈光、潑滿顏料的壁畫,還有長到看不見盡頭的紅毯,悉數擰成一團五彩斑斓的色塊,排山倒海地湧向葉筝。肩上有如壓了千斤重擔,擡臂的氣力都抽空了,細密的疼痛從發頂澆至腳下。
葉筝盯着腳下地毯,視線從平直到傾斜仿佛只用了半秒不到的時間,本能地伸手去扶身側的牆,卻不小心碰到了一扇門。
手掌落到門把上,噠一聲,門沒鎖,他就這樣把門推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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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身上下所有重力都抵在手心,葉筝失去平衡後,連人帶酒失重地向前撲。
“葉筝!!”羅安往前疾跑幾步,抓住門框。
等他看清房內現狀後,腳尖死死頓在原處,大腦懵了好幾秒。
這、這不是黎風閑嗎?
他在吳老板的私人聚會裏見過黎風閑幾回,印象裏是個話不多、也不愛交際的人。這種聚會一般以“打開人脈”為主題,很少有這種獨來獨往,光坐着不聊天的異類。特別是黎風閑總給人一種不可逾矩的距離感,帶點冷淡、帶點傲氣。羅安見過不少人去找黎風閑搭讪,但基本一句起兩句止。
出于禮貌和教養,黎風閑會給予一定程度的回應,不過都是些客套模版話,幾個來回大家摸清了這人的脾性,也懶得做些無意義的交流。
其中最讓羅安震驚的是,他的老板,吳先秋,那位富豪榜上的名人,跟黎風閑說話時,竟然也帶着絲絲客氣和謹小慎微。骨瘦如柴的右手會不自覺地發抖,盡管吳先秋竭力想把這些震顫藏在袖管中,可羅安跟在他身邊當了五年助理,有些動作是騙不了人的。
吳先秋有權有勢,國內龍頭演藝公司“錦禾”的創辦人,旗下多家子公司,所涉業務廣泛,包含連鎖電影院線等。而黎風閑只是一個唱戲的。
羅安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什麽東西讓吳先秋變得這麽小心謹慎,以至于所有遣詞用句都要經過多番斟酌才敢說出口。
羅安擡頭看了眼包廂名稱,花字閣,那更是個有錢都進不來的地方。他和黎風閑對視一眼,氣怯地縮了縮脖子。
如果說葉筝看他時,眼底全是憤怒,那黎風閑恰恰相反,他平靜得沒有漣漪,只剩天花折下的碎光,不摻雜任何感情。
羅安想去攙葉筝,但又不知道該怎麽下手,葉筝顯然醉懵頭了,迷迷瞪瞪地往黎風閑身上蹭。正想去拉一把,羅安又看見黎風閑動了,他把葉筝從背上扒下來,在看清對方正臉後,不知道是不是羅安的錯覺,他覺得黎風閑表情好像變得更差了。
羅安這下更加是不敢留,連吳先秋都不敢得罪的人,他哪得罪得起。戰逃反應催促着他離場,于是也顧不上那麽多,羅安轉頭就跑沒影了。
“你還記得嗎,我們曾經見過,在初秋的第一個夜晚……”
包廂裏,姚知渝還在深情朗誦着角色的臺詞。一個兩個都是醉鬼,黎風閑深嘆一口氣,感覺自己才是喝醉的那個。他把葉筝“安置”在牆角,然後過去關門。
再回來時,黎風閑看到葉筝抱着膝蓋打了個哆嗦,啤酒罐掉到地上,葉筝伸手按住它,手指輕輕點在易拉罐上,從左點到右,慢慢地,他開始用蠻力去擠它壓它,手背繃出淺淺幾道青筋,骨骼線條鋒利有型,仿佛要把罐子捏得灰飛煙滅。
好歹是個明星,怎麽敢一個人喝得爛醉。不過黎風閑沒空深究這個問題,背上啤酒液濕滑清涼,他能明徹感覺到水珠從肩頭滑至尾椎,猶如小蟲裹着黏液爬行,讓他頭皮好一陣刺癢。
脫下濕透了的襯衫,黎風閑去衛生間沖澡,置物架上挂着兩件幹淨的浴袍。但他沒有穿“外人”衣服的習慣,總覺得這裏的東西很多人共用過,并不幹淨。這時,門鈴陡然響起,應該是送衣服的人到了。閉上眼,黎風閑強迫自己穿上那件白色浴袍。
拿到新衣服後,黎風閑又折回衛生間,從頭到腳重新沖洗一遍,好不容易洗淨,一出門就看見這樣詭異的一幕——
姚知渝蹲在葉筝正前方,神情專注而嚴正,像在看一件展品那樣,認真端詳着面前喝醉了的人。
大概是聽到了黎風閑的腳步聲,姚知渝立馬擡手制止,“你別過來,讓我再看一會兒。”他目光炯炯有神,一點都不像醉酒的樣子。
黎風閑垂着眼去看他們。姚知渝用食指點在葉筝額前,小聲說,“你是真醉了還是裝醉進來碰瓷的?”
“不過你小子運氣真好……”姚知渝又說。正要抽回食指,指節卻被葉筝擡手抓住。
“我操!”姚知渝吓一跳,驚魂未定地坐到地板上,“你你你沒醉?”
“我沒錯……”葉筝緊緊咬着牙齒,吐字略帶鼻音,“我沒做錯。”半晌,他終于放開姚知渝,轉而捂住自己的耳朵,頭發亂七八糟地夾在指縫,呼吸倏然急促起來,“你別看我……別看我……”葉筝蹬着地,像是要将自己縮進角落裏。
“真喝醉了?”姚知渝拍拍手站起來,轉頭去問黎風閑。
黎風閑:“你說呢?”
“呵呵……那不就是喝醉了。”姚知渝拍了把有些酸軟的大腿,徑自道:“你知道他現在像什麽嗎?像一張被人用力揉過的白紙,但稍不注意,還是會被白紙的邊緣割傷。”
“很好。”姚知渝神清氣爽了起來,指着地上的葉筝說,“他就是我要的溫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