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閑庭
第3章 閑庭
像是聽到什麽好笑的話,葉筝眼睛一彎,無端笑了起來,一直笑,直到門鈴再次響動,姚知渝哼着歌從他們身邊跑過,葉筝才舍得收回多餘的表情,吸了吸鼻子。
“哥?你沒事吧?”門外站着個年紀不大的男生,睡眼惺忪,粉色頭毛東一簇西一撮,上半身穿着條紋衛衣,下半身還是睡褲拖鞋。
這紅黃藍的配色差點晃瞎姚知渝狗眼,他一清嗓子,掏出深沉穩重的家長作派,“你快回家吧,我沒事。”
“啊?”男生一臉茫然,轉臉去看後方的黎風閑,“但剛才風閑哥打電話給我說你喝醉了……”
“你看我像是喝醉了嗎?”姚知渝理直氣壯,“他說什麽你就信什麽?姚知涏你今年多大了?”
“十八歲半……我操別捏我耳朵!”姚知涏大叫出聲,一頓彎腰躬身去躲姚知渝的魔爪。兩個人扭纏期間,姚知涏屈下膝蓋,恰好看見坐在牆邊的葉筝,眼睛一下亮了,趕蒼蠅一樣揮開他哥,聲音壓低,鬼鬼祟祟的,“诶?這不是葉筝嗎?”
姚知涏麻溜擠進包廂,反手把門關上,接着伸長脖子檢查了一下周遭,确定沒其他人在場後,半掩着嘴看向姚知渝,“什麽情況,你們認識嗎?”
“不認識。”姚知渝當即和葉筝劃清界限,他一把抓住姚知涏的胳膊,不讓他繼續往裏走,“你快回家,大半夜你是怎麽跑出來的?”
“我又不是你,想出來就出來了呗……”姚知涏小聲嘟囔,餘光敏銳地捕捉到他哥擡手的動作,下意識護住耳朵,“別捏了!不然告訴姚瑤說你不幫她要葉筝簽名!”
“操。”姚知渝及時止住動作,被這五顏六色的小崽子氣得頭暈。他假裝不經意地掃了黎風閑一眼,見對方沒什麽反應,才松一口氣。
早不提晚不提,非要挑個黎風閑在的時候提。
“你給我過來。”姚知渝拽起他弟的帽兜,把人往後拖了幾步。
姚知涏:“诶诶幹嘛!”
姚知渝俯在他耳邊小聲恐吓,“銀行卡不想要了?再廢話一句試試?”
“……”這招一下把姚知涏錘老實了,他縮着脖子,在嘴上做了個上鎖的動作,唯唯諾諾點頭,“我的,算我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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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
“不不不,就是我錯了。”姚知涏轉過身,雙手合十,滿臉虔誠地瞻仰着他親哥,“該掌嘴。”
“快回家,再亂說話就沒收你銀行卡。”姚知渝側過身,指了指大門方向,“如果有人問你去哪兒了……”
姚知涏搶答,“睡不着,想出門散散步。”
姚知渝滿意點頭,“很好,那就回去吧。”
攆走姚知涏後,黎風閑終于發話,聲音仍是沒什麽起伏,但姚知渝憑借豐富的辨聲技巧,還是從這平和的表象裏剖析出了一絲無奈。
“我沒怪過姚瑤,是閑庭留不住人,你們不用這樣避着不說。”黎風閑說。
聞言,姚知渝喉結快速滑動了兩下,有數次脫口而出的沖動,可他始終沒有勇氣問出口。
為什麽不怨?為什麽不恨?
在閑庭最艱難的日子裏,所有人都以為姚瑤會跟黎風閑一起挺過去,連他這個弟弟也是這麽想的。誰知道姚瑤會選擇離開,甚至沒留一句話給黎風閑。
當時閑庭內部亂成一鍋粥,各有各的不滿,不少人看在“閑庭”這個名號上,傾向于相信黎風閑能處理好這些事,多留段時間觀察走向也無妨。
可姚瑤一走,事情立馬變得不一樣。
閑庭核心人物離開,意味着內部隐藏着很多看不見的信任危機。感情歸感情,又不能當飯吃,姚瑤起了這個頭後,辭職人數突飛猛進。
要不是這些人都走了,姚知渝想,黎風閑也不可能退居幕後。
閑庭是老牌劇團,也是國內目前為止最具規模的劇團之一,有九十多年歷史,由黎風閑的外祖父一手創立。而真正打響閑庭這個招牌的人,卻是黎風閑的姐姐黎音,外號“小紅扇”。
她演的楊貴妃紅極一時,連海外都有關于她的報道,很多粉絲不辭千裏來看她演出。
但黎音比黎風閑年長十七歲,或許對黎風閑而言,比起姐姐,黎音更像他的老師。
活在黎音光環下的他,從小就被要求“唱好昆曲”,除了上學以外所有空餘時間都在跟姐姐學唱曲,從基本功到眼神處理,黎音對他要求極高,打罵都是常有的事。
姚瑤最早在閑庭跟的也是黎音,後來改唱小生才換的老師,她口中的黎音喜怒無常,經常沒事找事故意刁難黎風閑。
沒人知道黎音為什麽那麽“恨”黎風閑。
是由旁人眼裏看出的恨。
在這種強硬嚴厲的教育下,黎風閑理所當然地成為了黎音的接班人,帶領閑庭走向另一個高峰。
姚瑤既是他的搭檔,也是他的朋友,這種不負責任的離開無疑給了他重重一擊。
只是他不會說出來。
小時候姚知渝基本不敢去找黎風閑玩,偶爾一次半次也要偷偷摸摸的,生怕被黎音逮個正着,讓黎風閑捱打。他記得自己剛認識黎風閑那會兒,他還不像現在這麽沉默,會和同齡人一起玩,有說有笑的。
只是随着年齡增長,黎風閑變得越來越安靜,長久相處下來,愣是把姚知渝天生遲鈍的感知神經給打磨得光滑平整。
就好比此刻,他知道黎風閑說的全是真心話——
他真的沒有怪過姚瑤。
很多人批評姚瑤沒有良心,是閑庭一手把她拉扯大,給了她榮譽和名利,偏偏要在閑庭水深火熱之際拍拍屁股走人,跳槽到其他劇團。
在閑庭最風光的時分,她每句話都離不開閑庭,從不悭吝贊美之詞,而這樣一個熱愛閑庭的人,竟成了一支冷箭,紮進她最熟悉的死穴。
姚知渝也曾問過她為什麽,但得到的只有微笑,和一次次的緘默。
“我姐她……”到嘴的話仿佛被什麽東西沉沉碾過,壓成齑粉,七零八落地散在虛空,姚知渝再也拼湊不回原來的句子。
突然,地上傳來咣的一聲——
葉筝一腳踢在了空罐子上,巨大的聲響成功轉移了姚知渝的注意力,在這響亮的碰撞聲中,姚知渝随便找了句話把未說完的後半段接上,“我姐她……挺喜歡葉筝的,是葉筝迷妹。”
黎風閑:“……”
他睨向姚知渝,回歸正題,問:“你打算怎麽安置他?”
“我?”姚知渝一只眼睛瞪出雙眼皮,詫異道:“不是你放他進來的嗎?當然是你負責。”
黎風閑看着還在玩罐子的葉筝,頗有些一言難盡,“你确定要找他演溫別雨……”
“沒錯。”姚知渝毫不留情掐斷他的話,剛才短暫出走的臉皮好像又墨跡回來了,他厚顏無恥地往地上一指,“溫別雨很落魄,跟現在的葉筝可以說是一模一樣。不過書裏的溫別雨已經救不回來了,而你,這一分這一秒、在這個神聖的地方,你,還有一次搶救他的機會。”
“不考慮伸出援手嗎?”姚知渝問。
黎風閑是低估了姚知渝的不要臉,居然能面不改色說出“溫別雨是這樣的”、“溫別雨就愛坐在地板上”,“溫別雨喝醉了跟他五五開”之類的話。
并以此作為前提,引入正文,仿佛不幫他一把,就是在給溫別雨造成二次傷害,約等于死了還要鞭屍的程度。
真的相當罪過,十分可惡。
“他就是溫別雨,是重生了的溫別雨。人家好不容易活一回,你忍心再讓他死一次嗎?你想想啊,你幫了他這次,等于同時幫了溫別雨和葉筝,這七級浮屠不直接給造上了?兄弟,這波是你賺了啊。”姚知渝為了甩掉這燙手山芋,開始滿嘴跑火車。
《幻覺》的籌備處于保密階段,看中葉筝是一碼事,可在八字還沒一撇之前,姚知渝不想以這種形式浩浩蕩蕩上熱搜。在處理難題這方面,黎風閑比他更具經驗……最重要的是,黎風閑手裏有峰巒的紅金卡,直接在這兒住一晚上,不什麽問題都解決了?
“不說話就當你默認了。”姚知渝說。
“你是作者,”黎風閑把那不停制造噪音的空罐子撿走扔進垃圾箱,“為什麽不是由你來拯救主角?”
姚知渝搖搖頭,伸出食指在黎風閑面前晃了晃,“不不不,我現在是系統,AI懂嗎AI,給你下指令那種。系統文看過沒?你只需要執行任務就可以獲得獎勵。”他看了眼手表,臉色劇變,“我操,怎麽快兩點了?”
再見都來不及說,姚知渝一把沖到椅子旁,撿起外套抹油似的溜走,大門被他摔出一聲重響。
葉筝表情空白,茫然地看了看大門方向。
“讓助理接你回去吧。”黎風閑不關心娛樂圈,但也知道像葉筝這種偶像歌手一般都有自己的私人助理。萬一外面的人漫天找他,以他的知名度和新聞體質……
保不準會惹出什麽大事。
葉筝是頭條大寵兒,三年間新聞不斷,喝杯水生個病都能上熱門,手機推送全是他的消息,有段時間黎風閑天天能在朋友圈刷到他的照片和行程。不少路人被這種洗腦式的營銷激出一身逆反,與之帶來的惡果,如今明刀明槍地結在了葉筝身上。當初被捧得多高,現在就摔得多狠。
不知道是聽懂還是沒聽懂,葉筝呓語似的呢喃,“我不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