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野心

第9章 野心

姚知渝一個人在後臺悶得發黴,黎風閑給薛淼上課去了,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幫忙搬道具還差點把閑庭祖傳的團扇給弄壞了。

閑庭的人戰戰兢兢,知道他跟黎風閑關系好,不敢說什麽重話,只能跟在周遭誓死守護這些寶貴的道具。必要時力挽狂瀾,出手搶救一下。

在姚知渝搬茶幾的時候,閑庭的人直接走出了衆星拱月的排場——

姚知渝在最中間,四周圍着五六個“小弟”,遍布東南西北各方位。看得大會堂的工作人員一臉懵,以為這是什麽神聖開場的儀式,又相繼退到兩側,恭敬地閉了閉眼。

姚知渝:……

秉着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別人這項原則,姚知渝硬着頭皮帶上幾個“随從”在後臺完成了一次小規模巡演。

不過這壞消息很快就傳到黎風閑耳裏,一人告狀說,渝少差點把團扇掰斷了,要知道這團扇用了十幾年,什麽毛病都沒有,怎麽到了渝少手裏就脆弱得奄奄一息呢?

姚知渝怒了,但沒膽量反駁,只好灰溜溜地揣起錢包出去遛彎,順便買了幾串燒烤。

回到大會堂樓下時,他看見一道半生不熟的人影扶着車門大喘氣。

姚知渝又驚又喜,顧不上被吹成麻瓜的發型,頂着一鳥窩奔向葉筝。

“你來啦?怎麽這麽早?”姚知渝問。

葉筝關上車門,緩着呼吸說:“沒事做。”

他在家樓下叫了輛出租,車廂裏一股子煙味,他壓了壓口罩裏的鼻梁條,又将車窗降到最低,卻還是讓那股煙味給堵得咳嗽。

司機沖他讪讪地笑,撅着嘴把剩下兩口抽完,爐火純青地把煙蒂彈出窗外。

車外卷進來的濁風吹得葉筝頭暈目眩,好在路程不遠,一共十來分鐘,等他反應過來要下車,腳步已經虛得站不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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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知渝扶了他一下,頭一次接觸沒事做的大明星,姚知渝有些手忙腳亂。演出還有半小時才開始,總不能把人晾在外邊,他熱情地攬過葉筝,主動當起了導游,“走,我帶你參觀參觀。”

沒走幾步路,姚知渝的全自動感應器開始運作。

他不相信葉筝會霸淩隊友,葉筝骨骼偏小,謠言被霸淩的隊友身形比他壯碩,更別提那人身高将近一米九,要真在後臺打起來,除非葉筝是個武功奇才,身懷絕技,否則不知道怎麽贏。

走了幾步路之後,姚知渝又研究起了葉筝的氣質。他之所以覺得葉筝能演溫別雨,是因為他身上有股韌勁,在他拒不道歉那一刻,姚知渝看見了他身上許多複雜的情緒——

尖銳的對立的、憤怒的委屈的。

所以他知道葉筝今天一定會來。

葉筝的野心還未燃盡。

“劇本看了嗎?覺得怎麽樣?”姚知渝領着他上樓,不忘關心一下自己的作品。

“要聽實話嗎?”葉筝問。

合着這家夥很有意見?姚知渝掐着手心,故作輕松地“嗯”一聲。

“我覺得啊,怎麽說呢……”

“少賣關子!”

“還不錯。”葉筝擡頭看他,眼底有點笑意,“可惜我不懂昆曲。”

姚知渝的雷達裝置應聲響起,他從那意味深長的笑裏解析出非常細微、讓人忍不住凝視的火花。

看來也是一頭禍害啊。

掂量完這禍害,姚知渝言歸正傳,“這就是我讓你來大會堂的目的,給你介紹介紹閨門旦這一行當的扛把子。”

兩人穿梭在後臺通道。

閑庭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們渝大少又有什麽新搞頭,甚至還提着一個外人進來,簡直是踩透了黎風閑的雷點。

他們一路無阻地走到化妝室門口,姚知渝屈起手指敲門,聲音不大,就草率地做了個樣子,不等裏面回應便自顧自擰動門把,擠了半個身子進去,再回頭用氣音跟後方的葉筝說,“小聲點,他們還在上課呢。”

這一舉動略顯猥瑣,偷窺似的,偏偏門上還挂着化妝室三個字。葉筝盯着門縫醞釀了一會兒,總感覺這樣不太好,好歹是個女孩子,這樣偷偷摸摸進去顯得居心叵測。

就在他想是不是該再敲一次門時,門裏突然伸出一只手,不由分說地把他拖了進去。

“折扇拿穩就行,不需要太大力。反手能看見扇骨跟手腕呈直角,用食指中指和無名指壓着扇釘,慢慢把扇頭按向手心,尾指這樣翹起,弧度剛好要到無名指第二指節。”

黎風閑手持折扇,對着鏡子示範了一遍,那柄扇子就這樣恣意地把在他手上,手腕輕輕一轉便蕩出好看的波紋。

“皂羅袍這裏要注意杜麗娘情緒的變化,春香誇她穿插的好,配上這一園春色,她對自己的美感到自信,同時又惋惜這樣的美無人欣賞。所以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一開始托扇整裝,手臂肩膀要撐開,這樣才能凸顯她有信心。你太保守了。”

黎風閑合攏扇子,腰背挺直,踏出右腳,然後用左手捏着扇頂置于胸前,平推畫圓,再遞給右手,“扇子可以甩高一點,換到右手時要拿平,高度齊眉。因為是從低旋到高位,一定要用手腕發力,別聳肩,這樣動作才會流暢。到了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這句,動作可以适當放緩,搖頭嘆息的幅度不用太大,盡量自然一點。”

右手執扇擡至額頭,扇面展開向前,同時右腳後撤一步,曲起膝蓋,黎風閑說,“眼神跟下腰左傾這個動作要保持相同頻率,你的眼睛經常跟不上動作,容易慢半拍。”

教學完,他把折扇收起,讓薛淼自己試一遍。

姚知渝倚着門框,雙手往胸前一抱,“也就這時候能聽他多說幾句話了。”他朝黎風閑方向努努嘴,“諾,他就是閑庭的負責人。”

“別看他現在話挺多的,實際上是根木頭,你懂我意思吧。”擔心葉筝會被黎風閑的表象蒙騙了,像大多數第一次見他的人那樣,心存一些不必要的幻想,姚知渝醜話直接亮在前頭,“誰能撬開他這張嘴,真的,不結婚很難收場。哦對了,他點兒潔癖……”

喋喋不休說了一大堆,直到薛淼練習完,姚知渝才如夢初醒,十分不對勁地看向葉筝,“怎麽不說話?哎別擔心,人是個好人,就是有點自……”

姚知渝噎了一下,良心蘇醒過來,把未出口的“自閉”兩個字咬碎,改說:“不會表達自己哈哈……相處起來需要一點小技巧。”

聽着姚知渝的話,葉筝屏息望向黎風閑,白熾光落在他身上,将肩線腰身照得清晰,黑發與領口處白玉般、散發着柔澤的皮膚形成鮮明對比。

娛樂圈不缺俊男美女,各種類型都有,天然的人造的,不論如何,在普羅大衆眼裏,明星往往是很遙遠的。

然而這種“距離感”不是氣質上的懸殊,更傾向于知名度、地位以及一般人體會不到的星光生活。

此時,葉筝終于回歸觀衆這一身份,用普通人的眼光去看黎風閑。

光線像岚霧裏的燈,穿透萦萦繞繞、不解風情的空氣,精準地降臨在黎風閑身上。有一種奪目的透徹感。

是案桌上高雅神聖的貢品,是山巅的第一抔白雪。

在黎風閑回頭的時候,葉筝不确定自己的表情是怎麽樣,大概要感激這面口罩成功遮掉他的下半張臉,不至于顯得太過失态。

他承認自己被“閨門旦”三個字給騙了,潛意識默認這位老師是女性。

黎風閑解開戲服,匆匆看了葉筝一眼,轉向姚知渝,“你來做什麽?”

“呃……”一眼看出他臉色不好,姚知渝抓了抓腮幫子,門框也不敢靠了,站得筆直,“來來,正式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葉筝,之後可能會演溫別雨這個角色了。然後呢……嗯……就是……”

姚知渝支支吾吾半天,在黎風閑越來越沉的眼神裏挺起胸膛,英勇就義般說,“關于昆曲這方面就拜托你多教教他了!”

葉筝被姚知渝這悲壯的聲音吼得元神歸位,目光在空氣裏來回梭巡,一個大寫的冷場躍入眼簾。

誰也沒說話。

為了不讓這份冷場無限蔓延,姚知渝幹脆上手,把黎風閑拉到一邊,底氣不足地瞄着他,“看我好不容易找到演員的份兒上,你就幫我這一次吧。”

黎風閑拎開他抓在腕上的手。

“又不是讓你收他進閑庭。”姚知渝深悉“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這套是不湊效的,故而選擇自暴自棄地耍賴。

萬一呢?

“我親哥,三個月,就帶他三個月月。把那五場戲拍好就行,錯了能NG,只是讓他稍微看起來像那麽一回事就夠了。”

“你把昆曲當什麽?”黎風閑冷下臉,複讀一遍,“稍微看起來像那麽一回事就夠了?”

“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姚知渝抹了把冷汗,打了打自己嘴唇,“我錯了大哥,剛才瞎說的,如果您願意給葉筝做指導,咱們劇組上上下下願意吃素半個月。”

化妝室接着湧進來三四個人。進門前嘻嘻哈哈的,為首的高個子眼睛比較靈,見薛淼揮動扇子朝他們打手勢,随即回過身,讓其餘人噤聲,指向角落——

黎風閑有一下沒一下地整理着袖口。

這是他生氣的表現。

衆人心照不宣,蹑手蹑腳貼牆根走,謹慎地繞過地上雜物,溜達到薛淼身邊問:

“怎麽回事?渝少又作死了?”

“我日,他剛不是走了嗎?怎麽又回來了?”

“不知道。”薛淼低頭,烏黑的馬尾散落在頸項上。

她是閑庭最年輕的旦角,今年剛滿二十,跟黎風閑學唱昆曲三年,期間甚少見他發脾氣。

她一向認為黎風閑是個很難被外界沖和的人,長時間保持靜穆渾樸,脫俗得不似凡人。

抱着這種想法的人遍布閑庭上下,幾個比較虎的男生總喜歡見縫插針逗他兩句,反正不跟他們生氣,無聊時還能甩出一串,

“這麽早出門是不是去見女朋友啦?”

“噢怎麽換手表了是不是跟女朋友情侶款?”

從死纏爛打,再到軟磨硬泡,套路一層接一層,最後只能剝出黎風閑兩句矜貴的“不是”、“沒有”。

一般到了這種時候,姚知渝都會挺身而出,帶着一包薯片兩袋花生米給小年輕們上課,語重心長地告訴他們黎風閑手上戴的不是佛珠、穿的不是袈裟、耳機裏播的不是大悲咒,這裏是練功房,不是佛光寺,別老欺負他。

姚知渝這人比較接地氣,尤其不經誇,三兩下就被這群人掀翻老底,在飄飄然的贊美中,漏風似說了句,“總之啊你們別惹風閑生氣,聊什麽都可以,千萬別提黎音,也別拿昆曲開玩笑,不然神仙都救不了你們。”

結局呼之欲出,他們不是神仙,所以救不了姚知渝。

“看來渝少今天又犯病了。”高個子雙手抱拳,默哀道。

“淼淼。”另一女生從後趴在薛淼肩上,她穿着翠綠戲服,拿起垂在肩側辮子指了下門口,“戴口罩那人是誰啊,怎麽有點眼熟的樣子。”

薛淼搖頭,“不知道,跟姚知渝一起進來的。”

聽到答案後,高個子“噢”得百轉千回,耐人尋味。原來是跟渝少一起的,那沒事了。

“走吧。”女生拉過薛淼的手,“快去換衣服,時間差不多了。”

“喂,等等我啊!”在場唯二的女性抄後門撤退,高個子這才想起自己來化妝室的目的,三下五除二從箱子裏薅走兩盒假發片,追着兩個姑娘遠離這片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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